苏落白又休养两日,便精神抖擞的和兄长前去福安寺还愿。
    或许因为兄长前世向佛祖许愿时分外虔诚,这才感动了神佛,不仅令他重活一次,还免去今生的疾病之苦。
    他点了香,而后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祈求佛祖保佑苏家度过劫难,平安一生。这辈子他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求,只希望家人能够平平安安,这便足够了。
    苏落白大病初愈,虽说如今天气回暖,清晨的风还是有些冷,不过跪了一会儿,便咳嗽不止。
    “阿白,我们回去吧,”苏沐寒心疼他,劝道,“佛祖已经看到你的诚心,这便够了。”
    这哪儿够呢?若是佛祖真能显灵,哪怕让苏落白跪上十天半个月他也愿意。直到跪得双腿麻木,他才缓缓起身,正准备离开时,却被人叫住。
    “施主请留步。”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缓步走过来,捻着佛珠,高深莫测道,“施主所求之事不是没有破解之法,只有事事顺其自然,行善积德,方能称心如意。”
    苏落白连忙行礼:“多谢大师解惑。”
    顺其自然,大概是提醒他不能冒进。至于行善积德,是要他多做善事么?他对老和尚的话深信不疑,回到苏府后一直念着“行善积德”这四个字。
    只是,如何做善事,才能帮苏家避祸呢?
    苏落白自然而然的想到了那场雪灾,若是他做些什么,哪怕少死些人呢,是不是也算行善积德?
    他翻出自己所有的积蓄,带着这些银钱,郑重地找到苏父:“爹,再过些天就要降下暴雪,我们必须早做准备,不如就从今天开始囤米粮和炭火吧。”
    苏父和苏沐寒正在议事,闻言惊得茶杯都拿不稳了:“不过一个梦,怎能当真?”
    “爹,你就信我吧,真的会有暴雪,而且会死很多很多人。我们现在不囤米粮,等到时候再买就来不及了!”
    苏父不以为然,不耐地摆摆手:“我跟你大哥还有要事在身,你若是闲着没事干,不如就把柴劈了。”
    很好,苏落白开始生气了,十分嚣张地抢苏父腰间挂着的钥匙串,“我怎么就闲了,我忙得很!”
    苏父不慎被他夺去库房钥匙,直到苏落白拿着钥匙一溜烟的跑了,才反应过来:“他……他反了他!”
    苏沐寒忍着笑,故作严肃道:“您别生气,我这就去好好教训他。实在太没大没小了,真是不像话!”
    “说的倒是好听,刚才你怎么不拦着?”
    苏沐寒深沉道:“您放心,我这就去把钥匙给您抢回来。”
    然而苏父左等右等,库房钥匙仍是没见影,倒是下人来报,说两位公子带着府里大部分的下人,出门采买去了。
    苏父看着空空如也的库房,气得捶胸顿足。
    将军府大肆购买粮食炭火和棉被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到景煜耳中。
    暗一跪在案前汇报将军府的情况,景煜听了诧异地问:“你没听错?如今已是晚春,苏家买过冬的东西做什么?”
    “此事千真万确,两位公子把库房里的银钱都搬空了,臣还亲耳听到苏老将军气得连声大喊‘家门不幸’呢!”
    景煜实在想不通苏落白想做什么,纳闷极了,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从国库里拨千两黄金赏给苏家,就说婚期将至,要给皇后添置聘礼。”
    这一手妙啊,既能填充苏家的库房,又能提醒苏家履行婚约,真是一石二鸟。
    暗一啧啧赞叹,亲自将这千两黄金送去苏府。
    而此时,苏沐寒兄弟俩已经回府,买回来的东西塞得整个苏府都没有下脚的地儿,暗一到时,苏父又一次气得大喊:“家门不幸啊……”
    “陛下有旨——婚期将近,特赏黄金千两为皇后添置聘礼,无需谢恩,钦此。”
    暗一念完口谕,笑眯眯道:“苏老将军,陛下爱重,将军可千万不能辜负啊。”
    这话很有威胁的意思,苏父脸色阴沉,得赏是大喜之事,却实在笑不出来。
    苏落白站在苏父身后,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张熟悉的脸。
    这是暗一,上辈子为了他冒险寻药,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如今看着这张脸真是倍感亲切。
    “暗一大人,”苏落白很客气地说,“劳烦你过来一下。”他有意避开父兄,特地走远了些。
    只是听到这话的暗一,脚下一个踉跄,眼里满是不可思议,语气也有些生硬:“皇后娘娘有何事吩咐?”
    苏落白依旧不喜欢这个称呼,微微皱了皱眉:“你回去跟陛下说,我有要事找他,请他今晚来一趟。”
    “是,臣必定转达。”
    暗一恍恍惚惚地走了,脚步直飘,等回到勤政殿,如实转述苏落白的话。
    “你是说,皇后要见朕?”景煜只觉得心情瞬间舒畅了不少,自言自语道,“他定是想我了。”
    说起来,自从那晚不欢而散之后,他和苏落白就再也没有见过面。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们之间隔了好多个秋。
    暗一努力再努力,终于把嘴边那句“臣觉得皇后不是这个意思”给憋回去了。
    他神色凝重地想了许久,语气沉重:“陛下,臣有一事不明……皇后一看到臣,就知道臣叫暗一,可明明臣和皇后这才第一次见。”
    当时吓得他差点儿没原地蹦起来,他可是暗卫!一个身份暴露的暗卫,那就离死不远了,偏偏识破他身份的却是皇后,不管怎么想都很诡异。
    景煜也想到这一点,皱眉道:“莫非大公子识破你了?”
    “臣与大公子和苏老将军也是第一次见。”
    奇哉怪哉,既然见都没见过,苏落白又是从何处得知暗一的名字?
    “还有,臣发现,皇后似乎不喜欢被称为‘娘娘’,臣这般唤皇后时,看到他皱了眉。”
    再仔细回想一下,暗一确定苏落白是在听到“娘娘”这两个字时皱眉的。
    景煜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朕知道了。”
    等待是如此甜蜜且煎熬,好不容易到了晚上,景煜一身夜行衣,偷偷摸摸潜入苏府。
    不过几日不见,苏落白就瘦了一大圈,看着就让人心疼:“阿白,你得好好吃饭知道吗,听说你最近吃什么都没胃口,这样下去可怎么行。”
    他变戏法似的亮出一个药包,语气像在献宝:“这是我让太医给你开的方子,能调理肠胃的,一日三次煎水服下。”
    “还有这个,这种冰冰透透的玉镯最衬你了。”
    景煜不由分说地捉住苏落白手腕,想给他戴上,却发现那里已经戴了一个玉葫芦,不由得愣住了。
    那个玉葫芦应是碎了,被人用银丝箍着,做成镂空的花纹,一点儿也不好看。
    对于苏落白来说,这种小玩意应该要多少有多少,可即便已经碎掉了也要戴着,可见对它十分看重。
    如果这葫芦没有什么特殊意义的话,那就是送的人很重要了。
    苏落白挣开他的手,这便是婉拒那个玉镯的意思,景煜的心凉了半截。
    “陛下从何处听说臣胃口不好的?”
    那当然……是暗卫说的。
    景煜第一时间注意到苏落白这生疏至极的称呼,手里还握着那个玉镯,僵硬片刻,灰溜溜地收回手。
    “就,听说的。”
    苏落白声音不冷不淡:“陛下的消息倒是挺快,臣与兄长才刚到家,赏赐便到了。”
    景煜很少见他这般严肃冷淡的模样,有心想修复他们的关系,却又不知症结在何处,一时间又急又难过。
    “我只是担心你,”他梗着脖子,不肯承认自己派人监视自己的皇后,“你生病这么久,大哥还不许我派御医为你诊脉,我当然着急。”
    “你派暗卫监视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景煜没能蒙混过关,顶着他的目光,硬着头皮道:“就是你重病,我被赶回去那天……”
    苏落白眼神更冷了。
    景煜连忙讨好道:“阿白你别生气,我真的只是想知道你的消息,没有别的意思。”
    不知是不是错觉,苏落白总觉得景煜像极了一只委屈巴巴的小狗。
    一定是错觉,这人哪里是小狗,分明是头用心险恶的豺狼。他闭了闭眼,勉强平静下来:“要我不生气也可以,有件事情需要你出面解决。”
    “你说,我一定给你办好。”景煜眼睛亮晶晶的,直勾勾地盯着他。
    苏落白似乎有些犹豫,迟疑着开口:“有神仙给我托梦……说是从四月十八那天开始,连着十天下暴雪,因为下雪突然,百姓没有提前准备,因此死伤惨重。”
    “我要你颁布圣旨,让大周所有百姓即刻购买入冬所需的炭火、粮食、棉被等,不能延误。”
    景煜问:“十天的暴雪,一刻也没有停吗?”
    “是。虽然官府及时开仓放粮,赈灾施粥,但于事无补。”
    百姓们冻死的冻死,饿死的饿死,还有不少人因为房屋倒塌而被活埋。上辈子的这个时候,苏落白因为身在皇宫,只知道连京城都死伤将近三百人,更不要说其他地方了。
    苏落白垂眸,眼睛盯着那个玉葫芦,声音有些不自然:“神仙托梦一事听起来荒唐,但事关整个大周……你信我吗?”
    景煜的眼睛澄澈得没有任何阴霾,只听他坚定道:“我信你。阿白,谢谢你为了百姓做这么多。”
    不,不是为了百姓。
    苏落白心里清楚,他自私得很,这么做只是为了苏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