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煜眼疾手快地接住苏落白,察觉出他生病,顾不上那把匕首,扬声喊:“来人,皇后得了风寒,快去请大夫!”
    小院立刻忙起来,请大夫的请大夫,烧热水的烧热水,这一切自然瞒不过苏家另外两位主人,先后迈进门。
    苏父倒也没问景煜为何会在小儿子房中,面带担忧地问:“怎么回事?”
    “阿白不知在窗前站了多久,应是受了风。”
    苏沐寒走近时,却在脚下不远处看到一把匕首,下意识捡起来,指腹在锋利的刀刃上划过,神情若有所思。
    他将匕首收起来,朝景煜微笑道:“夜深了,陛下还是请回吧。”
    景煜从苏沐寒的态度中,察觉到了一种很微妙的排斥和疏离,不敢久留,只好恋恋不舍的回去了。
    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那么的古怪,景煜对着精心修缮的栖凤宫长吁短叹。今晚本是洞房花烛夜,而且,他为这个寝宫花费了很多心思,阿白还没亲眼看过呢……
    大周有史以来的第一位男后,本该今日由天子迎进宫举行册封礼,却因得了重病不能如期成婚,这事很快传遍整个京城,闹得沸沸扬扬。
    温太傅一早便入宫,景煜正在用膳,免了他的礼:“老师还未用膳吧,来跟朕一起吃。”
    而温太傅则并未推辞,大大方方在景煜身边坐下,由宫人伺候用膳,仿佛理应如此。
    “苏家子不愿入宫,不知陛下是何打算?”
    他说的是“不愿”,而不是“不能”,可见消息十分准确。
    景煜夹菜的动作顿了顿,挥手令宫人都下去,垂头丧气道:“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老师。不知为何,阿白突然反悔了。”
    “臣也是关心陛下,”温太傅叹气,“臣好歹算是看着陛下长大的,怎会不知陛下对苏落白的一片真情?只是他不愿嫁,您也勉强不得,好在未行册封礼,不如陛下另娶他人吧。”
    “虽然未行册封礼,但阿白的名字已经上了玉牒,已经是名正言顺的皇后,怎能随意更换人选?”景煜自然不愿:“再说,除了阿白,朕不会再娶任何人。”
    温太傅摸着山羊胡笑了:“陛下真是孩子心性,先不说陛下立男后有多么惊世骇俗,再者,自古以来帝王后宫佳丽三千,正是为了皇室开枝散叶,若后宫只有个男后,那我们大周江山岂不是无人继承?”
    这话说得有理,景煜却不服气:“老师为何如此迂腐?宗室里有的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挑一个资质好的立为太子,江山不就有人继承了么?”
    温太傅似乎被景煜的话震住了,愣了许久才道:“这……”
    “虽然不知阿白为何突然变了心意,可朕的心意绝不会变,若是朕此生负了阿白必遭雷劈!”
    这下子,温太傅就连笑容也维持不住了,只能顺着他:“皇后定是几世修来的福气,才有幸得陛下青眼。”
    景煜心里想着苏落白,郑重道:“是朕有福气,才有机会得阿白青眼。”
    苏家是将门世家,更是朝中重臣。景煜与苏落白相识之初,不过是个生母低微卑贱,极不受宠的皇子,何德何能被苏落白看中并施以援手,还被苏家帮扶,得以登基为帝。
    苏落白于景煜,是相濡以沫值得以终身相托的爱人,更是恩人,是伯乐,是可遇而不可求。
    他们明明是相爱的,可到底为什么,苏落白的心意转变得如此突然且决绝?
    景煜想到那把匕首,那把被苏落白握在手中,昏迷之时掉在地上的匕首,心里就像压着一座无形的大山,怎么也喘不过气。
    难道阿白不仅不愿嫁他,还想……还想杀了他?
    温太傅得不到想要的,难以维持面上的慈祥和蔼,起身告退。景煜有心事,便没有在意他表情的转变,独自沉浸在难过中。
    直到早膳全都凉透了,也还是想不明白到底为何突然悔婚,景煜放心不下苏落白,再次去了苏府。
    那人还没有醒,依旧浑身滚烫,出了许多汗,手紧紧地抓住被子,口中呢喃着什么,可见睡得极不安稳。
    景煜凑近去听,却听到苏落白像在质问着谁:“你负我……你为何负我……”
    他呆住,心想,阿白我没有负你啊。
    “哥,你不要去南疆,不要去!”
    苏落白做了噩梦,梦见兄长领兵前去南疆,仗打赢了人却没回来,情急之下猛地睁开眼睛,口中大喊:“不要!!”
    他恍惚着坐起来,有些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待看到呆愣的景煜,什么话也不说,就只是哭。
    景煜的心都要碎了,紧紧地抱住他,认真地说:“阿白,我不会负你的,你是不是也在担心孩子的事?我已经想好了,会在宗室中挑个孤儿,把他当做我们的亲生孩子抚养,这样江山后继有人,大臣们也就不会再多说什么。”
    “你做噩梦了吗?”景煜摸一把苏落白额头,上面全是汗,“你是不是梦见大哥去南疆遇到危险了,我以后尽量不派大哥和岳父在外打仗,这样你是不是就能安心了?”
    “阿白,你说话啊?你到底怎么了,我很担心你。”
    苏落白终于有了反应,刺道:“担心什么?担心没了我,你就控制不了苏家么?”
    “你说什么……”
    景煜心中难过,只能当苏落白重病在说胡话,便生硬地转移话题:“南疆不过是个游牧小国,却屡次举兵来犯,真是可恶,以后定要找机会一举灭之!”
    苏落白心中冰冷,所以,灭了南疆之后,还要把大哥留在那?
    “当然了,我会派别人去,”景煜讨好道,“大哥英明神武,让他去攻打南疆实在大材小用。”
    “陛下若没什么事,便请回吧。”苏落白闭着眼,不愿再跟他多说一个字。
    景煜立刻道:“好,你好好养病,我晚上再来看你。”
    他偷偷摸摸的出了院子,这才反应过来,阿白竟唤他“陛下”,以往都是叫他阿煜的。
    房内,苏落白咳嗽几声,头脑因为发热而昏沉,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是什么来着?
    算了,不想了。
    苏落白这病来势汹汹,一连高烧不退好几天,苏家请遍京城的名医,却得出一个心病难医的结论。
    “简直荒唐!”苏父气得把茶杯摔了,“阿白年纪轻轻哪有什么心病?再者,高热和心病怎么可能扯得上关系?”
    苏沐寒坐在一旁,沉默片刻道:“大夫全都这样说,想来不会出错……爹,你觉得阿白这般,会不会跟他做的那个预知梦有关?”
    “预知梦岂不是更加荒唐?”
    父子俩你看我我看你,末了,长叹一声,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愁眉苦脸。
    苏父担忧极了:“这孩子本就不大聪明,再这么下去,人都要烧傻了。”
    苏沐寒便宽慰道:“父亲放心,阿白不会有事的。再说即便他真傻了,难道我会丢下他不管吗?”
    “……”苏父瞅他一眼,“呸!”
    苏沐寒轻咳一声,手里把玩着一把匕首,让苏父看见了,免不了问上一句:“这不是你送阿白的生辰礼物么,怎么在你手里?”
    “阿白不会武功,这么危险的东西还是收起来,免得他伤到自己。”
    这倒也是,苏父便不再多问。
    苏落白昏迷这些天,很少有清醒的时候,口中不是谩骂景煜,就是喊着父兄。苏沐寒亲自守着院子,屏退下人,生怕这犯上之言传出去。
    下人们规规矩矩,某位鬼鬼祟祟的陛下倒是被赶回去好几次。
    苏沐寒是真的担心苏落白烧坏脑子,可除了等待也无计可施,正巧下人送来修复好的玉葫芦,想着幼弟对这东西十分看重,便将之戴在苏落白手腕上。
    说起来也是奇怪,玉葫芦戴上去的当晚,苏落白就醒了。
    “哥……”他终于想起来自己忘记了什么,虚弱的问,“那个匕首……”
    苏沐寒用手背试探他的额头,发现烧退了一些,便道:“放心吧,被我收起来了。”
    听到这话,苏落白放心了。
    若是他意图弑君的消息传出去,那苏家可就全完了。
    “父亲担心你,应该没有在意,但陛下一定发现了,”苏沐寒淡淡道,“阿白,不管究竟因为什么,你都太莽撞了。”
    是,匕首在景煜面前掉落,他一定知道。
    苏落白闭了闭眼,有些想不明白,既然景煜一心铲除苏家,又为什么放着这么好的把柄不用?按照温贵妃所言,景煜应该从一开始就心怀不轨才对。
    难道因为苏家现在还有利用的价值,所以舍不得撕破脸?
    “阿白,我还想问问你,不过是个真假难辨的梦,你何至于如此?”
    苏落白抿着唇,别过脸:“反正,我能确定梦里发生的全是真的,等四月十八那天你就知道了。”
    四月十八,正是上辈子开始下暴雪的日子。
    见他固执,苏沐寒只好说:“玉葫芦给你修好了,这东西你是从哪儿弄来的?真是怪了,这才刚给你戴上你就醒了。”
    苏落白弯了弯唇,葫芦本就能驱邪避煞,兄长送的这个玉葫芦更是无比灵验。
    “是从福安寺求的,等身子好了,我想去还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