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落白的手一直转着那个玉葫芦,这仿佛是已经养成习惯的下意识动作,但这需要时间。
    景煜攥着被婉拒的玉镯,酸溜溜地想,也不知这么个小玩意到底是谁送的,怎么就这么宝贝,连他的玉镯都比不上。
    “阿白,你到底,为什么不愿嫁我了?”
    他试探性的去碰苏落白的手,那只手没有丝毫温度,就像在握一块冰:“我想不明白,明明大婚之前还好好的。你还说我刚刚登基,皇位不稳,要做个贤后辅佐我,怎么突然就不愿意了?”
    跟苏落白的冰凉不同,景煜也不知是不是紧张,手心发热且微微出汗,强势中带点怂,将玉镯套在他另一只空荡荡的手上。
    玉镯和玉葫芦,一左一右分庭抗礼,戴在苏落白手上怎么都好看,只是那个用银丝箍住的小玩意实在太碍眼了,恨不得拽下来踩碎才好。
    苏落白随意坐下,将玉镯取下来放在桌上:“没有为什么,陛下就当我后悔了吧。”
    景煜哪里肯信,一心认为一定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才惹他生气了。
    “阿白……你知道的,除了你我从没喜欢过任何人,所以有时候惹你不高兴却傻傻的没察觉,如果我做错了什么你就直说出来,我一定改,但是千万别不理我,好不好?”
    他就这么蹲在苏落白面前,手不肯松开,像被主人忽略的小狗狗一样,眼神有些受伤,委屈又可怜。
    苏落白不禁想起了小狗阿福,每次不允许它上床时,它就用这种眼神盯着他看,一直等到他心软。
    景煜和阿福的眼神很像,苏落白一想到上辈子那只跟着他吃尽苦头的小狗,心里就难受的不行。
    “你好像只狗啊,”他慢吞吞道,“但你连只狗都比不过,知道为什么吗?”
    苏落白看着景煜慢慢变了脸色,心里畅快极了,话语越发伤人:“因为狗都知道什么是护主,什么是忠诚,但你不知道。”
    还不走?
    苏落白挑了挑眉,扬声喊:“来人。”
    一个小厮推门过来,看到景煜倒也不惊讶,弯下腰恭敬地问:“公子,有何事吩咐?”
    一个药包丢过来,小厮赶紧接好,只听苏落白慢悠悠道:“去找个大夫查查这东西有没有毒。”
    “苏落白!”景煜气极,“你不领情也就罢了,何必如此糟践我的心意?”
    苏落白让小厮下去,待门被关上后才说:“原来陛下也知道什么叫糟践。”
    他仿佛陷入了一种魔怔的状态,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景煜,说出口的话像在透过他质问另外一个人:“苏氏向来忠君报国,我父兄更是全力帮扶陛下,您大可不必怀疑他们有异心,更不必牺牲自己,利用我来达到目的!”
    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说啊,装什么可怜,好像一个被丈夫抛弃的怨妇一样!
    “陛下想要我苏家的兵权,根本不用如此委婉,只要陛下提出来,我爹一定不会推托。至于你我的过去,我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大不了搬离京城躲避风头,陛下也应拿得起放得下才是。”
    过了许久,景煜才艰难开口:“我根本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从没想过要害你和苏家。”
    他声音闷闷的:“当年我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母妃身份低微,就连生了重病都没有太医肯过来瞧一眼,是你最先朝我伸出援手,也是苏家最先表态支持我,和老师一起助我成为太子,最后登基为帝。”
    “先帝对我从没有什么慈父之心,老师于我就像第二个父亲,我对他的敬重和信任和对岳父是一样的,他们不仅是我的左膀右臂,更是我在这朝中最能信任之人。”
    “阿白,这些你都明白的,不是吗?”
    景煜以为,自己向苏落白袒露心迹,能得到他的理解,但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一提到温太傅,苏落白的语气比刚才还要刻薄:“陛下这么喜欢认爹,不如就封温太傅为太上皇好了,只是不知道先帝会不会气得把棺材板掀了跳出来。”
    “你简直……你不可理喻!”
    景煜气得差点没晕厥过去,怒气冲冲地拿走玉镯,几个闪身之后身影就消失了。
    苏落白站在窗前吹冷风,理智回笼之后,不禁懊恼自己的口不择言,本来,他今晚只是想跟景煜商谈雪灾之事。
    说到底,他根本没办法平心静气的面对景煜和温太傅,稍一不注意就控制不住自己,以后还是尽量远离比较好。
    景煜好歹是皇帝,自然该有他的骄傲和尊严,话都已经说得这么难听,以后应该也不会再纠缠于他。
    这样也挺好。
    景煜回宫后又气又恼,将几案上所有的奏折全部摔地上,恨不得想剖开苏落白的胸膛,看看那里边到底有没有心。
    不愿履行婚约他没有计较,与他谈话,袖中却暗藏匕首他也没有深究,反而还主动求和,景煜自认从没做过什么对不起苏落白的事,凭什么今晚故意拿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伤他!
    而且最最重要的是,苏落白居然说他连狗都不如!气死他算了!!
    “暗一,你去查查大婚那两天苏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查到之后立刻汇报。”冷静过后,景煜又道,“暗三,你去苏府暗中保护皇后,谨防有人对他下毒。”
    两个暗卫领命之后,景煜站在铜镜前,仔细端详自己的脸,过了好半天忍不住连声叹气。
    听阿白的语气,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不像病中胡言,感觉就像真实发生过一样。尤其在提到温太傅时,阿白好似与温太傅有仇一般,可他们之间明明没有交集。
    还有,苏老将军对他的态度一如既往,但苏沐寒却很明显有疏远他的意思,这又是为什么?
    苏府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而这些事,就是导致苏沐寒兄弟俩对他疏远,甚至怨恨的原因。
    对,就是怨恨。
    就在苏落白提到狗的时候,景煜十分清楚地从他眼神中看到了怨恨,但以他对苏落白的了解,对方并没有养过狗,也很少接触。
    这些疑问就像无数个结纠缠在一起,解开一个,还有一连串等着他。
    第二天一早,景煜在上朝时郑重地说有神仙托梦,将会在四月十八这天降下暴雪,连续十天,因此不仅要购买过冬的物资,还要修缮房屋,以免有倒塌的事件发生。
    此话一出,群臣议论纷纷。
    “陛下,如今已是晚春,以往也没有过这时候下暴雪的例子,一个梦而已,何必当真。”
    “神仙托梦太过荒唐,陛下岂能当真!再说此事传出,只怕会引起百姓的恐慌,陛下三思。”
    群臣多数反对,剩下的大臣沉默不言,不发表看法,景煜不由自主的看向温太傅:“太傅以为如何?”
    温太傅道:“陛下三思。”
    景煜不想让苏落白失望,便道:“众位爱卿言之有理,但此事事关整个大周,事关百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此事不必再议,即刻执行,违者以重罪论处!”
    他很少有如此强势的时候,不顾群臣的反对坚决下诏,温太傅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有种他即将脱离掌控的感觉。
    下朝后,温太傅留下来与景煜谈话。
    “陛下如今已有先帝当年的风范,老臣真是倍感欣慰。只是,不知是哪位神仙给陛下托梦,让陛下如此信任?若四月十八那天并未下雪,恐怕民情不好安抚啊。”
    景煜并不相信鬼神之说,这一点,温太傅作为他的老师自然清楚。
    “老师放心,神仙说下雪,就真的会下。现在朕唯一希望的是百姓能够遵从旨意,抓紧时间购买物资,否则等下雪之时后悔就完了……”
    景煜避而不答,温太傅心中更添疑虑,要知道,如果是以前,景煜什么事都愿意跟他说,这一次却明显有隐瞒。
    他面上不显,笑呵呵道:“陛下一心为了大周,真是百姓之福。”
    温太傅还想再探探口风,只听景煜道:“老师也赶紧回府吧,时间紧急,要早做准备。”
    “是,老臣告退。”
    温太傅迈出勤政殿,回想景煜刚才的话,压低了声音对自己的侍从道:“去查查这神仙托梦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么一查,倒是查出苏家抢在所有人之前购买粮食和木炭,并且景煜昨晚还偷偷摸摸去了苏府一趟。
    这样一来,情况就已经很明朗了。
    很快,京城的街头巷尾开始流传,苏家妖言惑众,以鬼神之说蛊惑君主,意图不轨。
    将军府。
    苏父听到传言,气得又要摔杯子,被苏落白拦住:“爹爹还是冷静一些,杯子碎了还要买,您这会儿又不心疼钱了?”
    苏沐寒也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找出究竟何人针对苏家。”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温太傅还没有将针对摆到明面上,因此父兄都没有往这方面想。
    苏落白垂眸喝茶,语气淡淡:“我做预知梦的事除了你们,便只有陛下知道。”
    苏父急切道:“阿白,陛下不会……”
    “爹爹好好想想,此事非同小可,陛下知道轻重,理应不会乱说,但,谁是陛下身边最亲近之人?他最有可能将此事告诉谁?”
    “温太傅?”苏家父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说出答案。
    苏落白又道:“苏家与温家当初齐心协力帮扶陛下,现在陛下已经登基,我们两家便不再是盟友,而是劲敌。”
    “在那个预知梦里,温太傅更是千方百计的帮着陛下置苏家于死地,他现在对苏家下手,也没什么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