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
    “雪谦,雪谦……”他呜咽着安抚,连声音都不敢稍扬。“你忍一忍,我去求教主。”
    “……没有用……抱歉……”少年的眼睛赤红得吓人,溢满了绝望的痛。“我帮不了你……反而让你难过……”
    一滴泪落在苍白的脸上,又一滴坠下,带着他的体温落在了少年心底。
    “别哭。”他吃力的看着泪眼,“……以后不要哭,你自己……逃……去中原……不要在这里……”
    “雪谦……”更多的泪滑落,无论如何也擦不完溢出的血,大口的黑血中带出了内腑的碎片。
    “……云沐……帮我……”少年痛得扭曲了五官。“……别让我……死得太难看。”
    “雪谦!”
    “……帮我……”
    那样哀恳的目光,他终于抽出了剑,清泓的剑身不停的颤抖。
    “……求你……”他再说不出话,非人的剧痛吞噬了心神,双手扼住了纤细的脖颈。他渐渐透不过气,模糊的望着崩溃后彻底疯狂的脸,紧紧闭上了眼。
    手……缓缓松开,虚软的垂落。
    恢复了平静的脸带着解脱,可怖的血红褪去,温暖的眸子蕴满歉疚难舍。仍是一个干净清秀的少年,再也不会开口。
    他呆呆的看,搂着犹有余温的身体,久久不放。
    风,吹干了残留的泪。
    “云沐,你的影卫呢?”
    “被我杀了。”
    “为什么。”
    “他一心想逃回中原,监看起来又太麻烦。反正他也没什么用处,请教主恕云沐妄为之过。”
    ◇ 番外二 成王
    恭敬之极的溜须阿谀听久了索然无趣,几乎能背出下一句,作为邪教最年轻的教主,初登玉座的不臣暗涌在持续梳理换血后转为顺服,变换不过数年之间。
    不驯的,有贰心的一一剔去,代之一手提拔的亲信,以劳苦功高与际遇不符为名,一举提升了百炼营的地位,让凌锐张扬的青悍勇将凌架于教中耆老之上,森然威压于无形,是顺理成章也是迫不得已。
    这位子并不好坐,居高临下,无数眼光潜藏着不为人道的私心。贪婪、狂热、利欲、野心……混成了令人不愉的霾,层层萦绕着玉座,无形无质挥之不去,犹如附骨之蛆。
    这是他的路。
    渴望多年的目标一朝实现,没有说不好的资格。
    他也相当享受一言杀伐的无上快感,高高在上的俯瞰,肆意拿捏命运,睥睨万物的滋味令人沉醉。
    只是极偶尔……风撩动高塔铃音,目光掠过重重雪峰沙海胡杨,大片茵茵碧草的山峦,会有一丝恍惚。
    碧蓝的天穹胡雁飞
    美丽的姑娘牧牛羊……
    幻影般的童年泛上心头,仿佛又听见了夕阳中的牧歌。
    一场席卷多方的疫病夺去了母亲和阿爷的生命,部落里死者累累,幸存的强者夺去了无主的财物,他与同样沦为孤儿的赫连替人干杂活挣一口饭。
    每日不间断的辛劳,日光下晒黑了肌肤,七岁时已是出色的骑手,熟稔的以哨音驭狗牧羊,学着打猎下套逐草迁移,以为一生就这样在原野上度过。
    直到一口温宿话的近臣找上了他。
    王子的称谓如今听来恁般可笑,当初却欣喜若狂,不辨东西一头栽进了宿命。幼稚的孩子如何能想到浮华之下的潜流,早被虚名炫花了双眼。
    初入王府,受训压力之大,历练之严,令草原上自由无羁的人束缚不堪,几度想逃俱被擒回重笞责惩,他痛苦而不解,却不得不学下去,数年后方得悉缘由。
    两任国主尽被刺杀,百姓沸腾欲反,群臣寒栗震怵,僵局几酝倾国之乱,今时喧赫的温宿,当日却是风雨飘摇王座空悬,无人敢于继位。
    父亲自国外被寻回承继国主,逍遥王弟的行事声名略略消释了厉锋的疑惕,上表称臣,重帛相贿,终于买动了厉锋左护法在教主尊前美言,止住了新一拔刺杀。而后为表恭顺,自愿送亲子入教为质。
    到底年少意气,听完首尾,少年望着王服下两鬓斑白的中年人冷笑起来。曾经的孺慕在非人的训练中磨折为零,眼前的男子于他毫无父子血裔之情,仅余棋子与棋手的计量。
    “你把我找回来就为这一天?”
    “就算是吧。”在国民与强权的夹缝中周旋,疲色取代了洒脱,密室相对,男人在玉案后的阴影里审视,目光复杂而晦涩。
    “你当初真该多生几个。”他毫不留情的嘲笑。“不然怎么够杀。”
    “机灵一点未必会死,温宿的先祖会庇佑你。”
    先祖……他笑得险些岔气,男人仿若不闻,觉出失态他回归正题。
    “我以为厉锋更喜欢一个无能的质子。”
    “你不是去做质子。”
    “真难得。”他颇为意外。“还有比质子更好的选择?”
    沉默了半晌,男人沉声道。
    “你将作为西域流民被送入奴隶营,以后的路全凭自己。”
    没有身份的一介流民。“倒是很适合我。”他皮笑肉不笑的讥讽。“那个倒霉的质子是谁。”
    “赫连。”
    乍然听闻,瞬间燃起怒火。“不该是他!立即换掉。”
    “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选。”无视少年爆发的怒意,男人扶案而起。“你也没资格命令我。”
    “我替你卖命还不够?”忍了又忍,少年恶声呛道。“别做得太绝。”
    “他是和你一起进来的,又是一同受训,别人瞒不过厉锋。”
    “那又怎样,他受我连累已经够多,难道……”少年忽然截住话语,眼神阴冷。“你故意的,当年接我回来时已备好这般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