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不像恢复记忆那样循序渐进,它是说恢复就恢复了,很不讲道理。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就像漆黑的房间突然通上电,他睁开眼睛时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寻常地盯着天花板思忖今天定下的工作行程,起身时拿起床头柜的布条,系上后视野漆黑一片,才蓦然愣了一下。
    对于视觉恢复这件事,温铩羽说不上很高兴,但说不想康复也不至于。
    他介于一种怅然和庆幸的情绪之间。
    非要深入本质,既是他觉得康复的不是时候,如果这件事发生在手术第三天摘下纱布那天,那么一切自然而然,可喜可贺。
    可不是。
    它发生在一个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节点,不是一个绝佳的境地。
    就有一种……
    白失明了的感觉。
    它发生了,但什么都没改变,戎玉怡依旧不理他。
    但它的的确确是发生了。
    被捅一刀好歹能得到这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骑乘;动了他车装置,换来的是无论他多过分,多人渣,戎玉怡都会因为心虚而半推半就接受他的癖好;那么失明换来的是什么?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甚至因失明而下了一步错棋,导致他满盘皆输。
    说什么小狗鼠,做什么狗屁选择,他当时就不该给她选择,结果呢?换来的是什么?
    他就应该把那群人踢下船后,直接将戎玉怡拐到美国去。
    等待被联系的过程很煎熬,她似乎一点都不关心自己,无论他被发现出肿瘤,而不是简单的淤血,随后做手术,做完手术眼睛依旧好不了,桩桩件件都没有收到她的问候。
    钟凯瑜更不会主动说起邮件回复的内容。
    他找不到更好的切入点,没有由头,于是事态逐渐变得焦灼——他单方面焦灼。
    他想如果戎玉怡再不联系他,他要枯萎了。
    上称都瘦了,医生让他一日三餐要营养均衡,营养师则感到很无辜。
    某天发现大哥和她有了联系,他想大哥或许是个很好的切入点。
    于是失明的生活赓续。
    但他对进展不是很满意,太慢了,他俩到底有什么好说的,几百句话只提了他四五句,以前怎么不见两人有这么多共同话题?阔别四年话匣子终于打开了是吗?
    不过没事,机会总是留给能发现机会的人。
    邵家平找上他,温铩羽原想置之不理。
    邵家平想报仇是一码事,他帮邵家平入狱是一码事,后者听上去有那么一点诡异,就像明知前方是悬崖,自杀的人没有往前跳一步的能力,请求他这个只想看风景的人搭一把手,结果他真搭把手的那种怪异感。
    可下一秒钟,他拈着画笔的手一顿,温铩羽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不错的时机。
    袁康曜被打。
    袁康曜被保外就医。
    袁康曜被‘越狱’。
    那他不就有理由名正言顺回岛了吗?
    总好过留在美国死等戎玉怡开口,那他这辈子都等不来的。
    毕竟她连怀孕这件事都没打算要告诉他,而且,她本来就想逃离你,不是吗?
    她甚至为此做了许多努力,你不是很清楚吗?
    回了岛,她依旧不闻不问。
    意料之中。
    他问康定,康定说近日她心情时好时坏。
    好在哪里?又坏在哪里?
    他回岛就让她这么不开心?
    不行了,再这么坐以待毙,孩子要上小学了。
    他在戎玉怡的病房待了几天,终于被发现。意料之中的,戎玉怡对他的身体没什么抵抗力。很久以前温铩羽就曾发现,如果自己穿得性感稍许,她的表情就会变得心虚,眼神飘忽,不敢直视他。
    满足过后,她变得好说话,对他耳鬓厮磨。
    不够,他要的不仅仅只是这个,总不能每次都要下床不认人,这么多年过去,生活总要有点改变吧?
    不过,眼下倒不急于一时,毕竟接下来有更重要的事情等待着他们,预产期一天一天临近,等孩子生下来,他回家住这件事便会变得顺其自然。
    如果不是袁康曜——
    只是趁着入夜把墨超叫到隔壁问几句话的间隙而已,有梁鹤骞在起居室候着,结果不过几分钟,人就给他候没了。
    这件事是他失策,术业有专攻,他怪不到梁鹤骞头上,人家就不是拿这份工资的,被一棍子打晕,肿了一个大包,梁鹤骞也很无辜。
    怪就怪在,他都忘了有袁康曜这号人。
    这件事只能怪他自己。
    不过没事,他今天心情好,不跟袁康曜计较。
    远处山下传来响彻天际的空灵警笛声,温铩羽也跟着吹了一声口哨,内心毫无波澜地弯下了腰,一脚踩着袁康曜的背脊,拔出插在他脖子里的匕首。
    缺了东西堵着,原本干涸的红窟窿再次变得湿润。
    起风了。
    被哗哗作响的树木包裹在其中的木屋,那股子尘封已久的混杂着霉菌的凝固异味在隐隐流窜,被新鲜的,渐湿润的空气取而代之。
    “起风了。”
    “冷吗?”助产护士正在收拾小桌上的餐盘,旁边传来一声呢喃,她笑着问,“要不要加床被子?”
    戎玉怡摇摇头,望着窗外漆黑的夜,她刚过一阵宫缩,额头脸颊细细密密流着汗,嘴唇苍白,随之也没了胃口。
    “今天天气似乎不太好呢。”
    “是啊,天气预报说凌晨有雨,不过白天就会放晴。”护士笑说。
    “但愿吧。”戎玉怡小声道。
    她有点害怕打雷这种突如其来的动静,如果要追溯起来,应该是小时候落下的心理阴影,四岁那年她第一次独自一人睡一个房间,房间没有灯泡,油灯也在临睡前被太奶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