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万余年守护的是他,朝夕相伴的是他,割舍不下的也只有他。
    虞丘渐晚惶然立定原处,便纵身侧之人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可她只觉孑然空寂,好似落入无边深渊,殊无一人与她为伴。
    她抱住脑袋,喃喃自言出声。
    “你是个混账吗,当年抚我育我,却又不告而别。如今令我情根深种,又是无端弃我。”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在你眼里,我到底算是什么?我究竟算作什么?!”
    话落,虞丘渐晚只觉脑中铮然一声。
    好像有什么刻入骨髓的东西,正从脑中一点一点抽离而去,恍恍惚惚间,耳边似乎响起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低低叹息。
    “忘了我,不论扶望抑或黎为暮,殊无一人值得你珍重。”
    ……
    虞丘渐晚久居下界,鲜少上天,与天帝相处,总觉得他敦厚良善。
    没有料到他为了修成神身,居然栽种长生树,更是操控一干仙人,可谓丧心病狂。
    如今天帝殡天,九天玄女乃天命所归,继任大统,为新一任天帝。
    受封前夕,虞丘渐晚自下界归来,准备迎接天帝诞生。
    九天玄女瞧见了她,二话不说遣退众仙,仍是如过去一般,亲亲昵昵拉过她的手,忧心忡忡而问:“这些时日下来,晚晚可是还好?”
    扶望神君是在三日前,来到天界。
    她那时正接见众仙,处理先天帝留下的烂摊子,忙得焦头烂额,好容易将这群人潜走,想要歇息一下,猝不及防就瞧见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扶望神君。
    她无所预料,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心神一凛,周身灵力毕现。
    万年前他为仙为神时,她因与虞丘渐晚较好之故,与扶望神君有所交涉,但因不喜兄长,而这人又向来同兄长较好,故而面上有来有往,私下里仍是将他视作同天帝一般的道貌岸然之辈。
    后来这人又化身黎为暮,心性阴鸷,坑起人来丝毫不见手软,更是令她戒备。
    如今甫一瞧见扶望神君现身,九天玄女抬起眉梢,刚要问他怎么不好好陪在虞丘渐晚身边,就见扶望神君低咳一声,掩在唇畔的指尖白到近乎透明。
    不妙的预感在她心中翻滚。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扶望神君放下手时,他的唇角已然染上鲜红的血痕,对她歉意笑了笑,道,往后便要劳烦她照料虞丘渐晚了。
    眉眼疏淡,温润清雅。
    放在过去,九天玄女定会暗骂他端得人模狗样假意惺惺,然而此刻清晰察觉到他迅速溃散的神力,傻子也能看出这人是真的临终之言!
    她忙怒斥他又在耍什么阴谋诡计,然而扶望神君垂眸摇头,并不多加解释,而是挥开长袖,眨眼消失。
    她追着扶望神君的身影一直到了静心殿,却被他拦于殿外。
    神明终归是神明,便纵他已日薄西山,但她仍不是对手,只能急忙找人去遣勘伐战神等武神赶来,直接轰了静心殿也好,她需要将这人揪出问个清楚明白!
    然而还不等勘伐战神他们赶来,静心殿中忽而霞光璀璨,层层浩荡神力铺洒开来之际,九天之上九皇钟忽而悲声大震,漫天仙鹤扬颈悲鸣,连天色都霎时黯淡下来。
    奉命而来的天兵天将齐齐大惊。
    九天玄女已在殿外结界消减之时,霍然冲了进去。
    她寻觅了许久,莫说扶望神君,殿中从始至终不曾见过哪怕任何一人身影,到最后时,她只在虞丘渐晚居住的寝殿外,看到了遗落在地早已四分五裂,却被勉强贴合复原的蟠龙玉佩。
    神明万万年难得诞生其一,他们都不曾见过神明陨落,如今凝望天地同悲之景,众仙四顾茫然,虽不知缘由为何,却觉心下悲戚。
    最终也不知是哪一位仙人最先跪下,悲痛呼唤:“恭送扶望神君归位!”
    众仙这才回过神来,纷纷叩拜。
    他们不见扶望神君身死之景,却可清晰察觉扶望神君的气息彻底消散天地之中,滋养世间万物,化作一体。
    他身死前最深记挂便是虞丘渐晚,特意上天将虞丘渐晚托付,又湮灭她的寝殿之中。可即便在身死的最后一刻,他仍是孤身一人,甚至不曾陪在虞丘渐晚身侧。
    当真多情又无情。
    九天玄女久久凝望虞丘渐晚,生怕错过哪怕她的一点脆弱之情。
    然而虞丘渐晚无悲无喜,眼眸清透如昔:“尚好。”
    瞧不出任何感伤之情。
    九天玄女一时拿不定主意了。
    她陪伴虞丘渐晚万年,亲眼见她的辗转反侧寝食难安,知晓她对扶望神君的思念深到何种地步,可扶望神君如今坐化,她怎能平静到如此地步。
    九天玄女忍不住出声:“晚晚,莫要藏着掖着,我们都知晓……”
    扶望神君对你有多重要。
    可“扶望神君”四字到了嘴边时,居然凭空失声。
    九天玄女愣了愣,又重复了一遍,然而她不仅发不出半点声音,甚至连做出口型都不得。
    倒是虞丘渐晚不解看她:“知晓什么?”
    她满目疑问,不见悲色,不似作假。
    九天玄女大抵猜出缘由为何。
    这人当初纠缠虞丘渐晚至深,不惜与六界为敌,事到如今,却是全然抹去自己存在,不在她面前留下半丝痕迹,当真决绝。
    可这并不是九天玄女可以置喙之事,反而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乐见其成,毕竟啊,她更希望虞丘渐晚长乐无忧,而非如同这万年一般时时刻刻挂心扶望神君,郁郁寡欢。
    于是她摇头笑了笑,语调轻快:“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