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畔围观盯视指指点点之人越见众多,虞丘渐晚神情重归静雅,不仅衰败之色尽数退去,更是扬唇一笑,低脸屈膝,恭敬行下一礼:“是弟子冒犯……”
    话语未落,她手腕猛然一紧,被扶望神君拉上前来。
    下颌被他抬起。
    如他所料那般,她看似神色平静如昔,却是早已不知在何时泪流满面,滚烫的泪水顺着她的面庞滴落上他的手背,让人心如刀绞。
    他心口疼意入骨,大力一拉紧紧将她拥入怀中,而后俯低面庞,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吻了上来。
    身侧自起一层屏障,将一切喧哗纷扰隔绝于外。
    一点一点吻去她的泪水。
    可她却好似溃了堤岸的洪峰,那些泪水不仅没有随着他的亲吻消弭,反而越发汹涌着倾泻而下,他只能徒劳着一次又一次吻上她的眼眸。
    最后辗转落上她的唇。
    这是他记忆之中,头一次见她哭得这般痛彻心扉,即便当初他为黎为暮时监禁勘伐战神,迫她同他成婚,她恼极怒极,咬他踢他,但仍是克制而收敛的,远非如今一般,好似要倾尽一身泪水。
    他的唇重新落上她的眼睫,带着无限怜惜。
    “别哭,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只要别哭就好。
    虞丘渐晚揪住他的袖摆,泪眼朦胧望着他,却是字字清晰:“我要师尊永远陪伴渐晚。”
    扶望神君身子僵了一瞬,垂眸凝望她片刻,抬指拭去她眼下湿痕,低低开口。
    “若师尊不在,让渐晚自由自在……不好吗?”
    他笑得好似一触即散:“我知晓,渐晚虽是性子清冷,却向来喜欢人间富庶繁华,日后我不会再羁绊渐晚镇守昆仑,寸步不离,你有广袤的天地自在随心而行,岂非好极?”
    “不好!”
    虞丘渐晚厉声打断,感触着手底下他已然濒临崩溃的魂体与灵力,连敬称也不顾,直截了当而问。
    “录昇说你活不了多久,究竟何意?”
    扶望神君静静凝望着她,倒是没有隐瞒:“字面之意。”
    他之命魂,已至灯枯油尽。
    虞丘渐晚双目泛红:“告诉我缘由。”
    他沉默几息:“长生树。”
    万年前天地行至终末,他的确以长生树逆天改命,令六界转死复生。可在天地再现生机之时,长生树便同如今一般,成为灭世妖树。
    当年救世之后,他之所以自封浮云神殿不问世事,就是因为摧毁世间遗留长生树而献出半身命魂,不得不闭关修养,也因此被天帝寻得时机,操控他体内邪魂令他沦为堕神,掀起滔天浩劫。
    如今天帝借由北天荒帝与自己之手,又是栽种长生树无数,想要助己成神,令人间长生树泛滥成灾,若不尽快除去,不日之后,六界只会生灵涂炭。
    当初他为黎为暮时,接下除去长生树之责,虽然尚未恢复记忆,但在动手之后,很快了悟长生树并非轻易可除。
    需以命魂之力铸刃成刀,摧毁内核,方可彻底除去长生树。
    可命魂不同灵力,乃不可再生之物,每摧毁一棵长生树,便折耗一缕命魂,而命魂有尽,总有灯枯油尽的那一刻。
    与天帝缠斗许久,他在悬星殿中溅落的每一滴血,都是他的命魂之力。
    长生树除尽之时,便是他命魂散尽之刻。
    虞丘渐晚仍是不休:“可当初在炀州城下时,师……黎为暮当初不是借用蛊虫,摧毁长生树内核,除去那棵长生树?还有在落入涅槃境之前,不是都说黎为暮顺利铲除人间无数长生树。”
    “叶落而根不除,何为除尽?”扶望神君摇摇头,笑了一声,“若是区区一个蛊虫便可除去长生树,何至于上古之时,无数神明陨命长生树上。”
    他为黎为暮时因为心性执拗不信邪,执着认为便算不用命魂之力,亦可除去长生树,抢婚之后将她留在清槲寨中,日日外出,便是为了找寻破解长生树之法,从而谋得与她长相厮守之机。
    然而直至如今恢复神明之身,亦是徒劳无获。
    “总会有其他办法的。”虞丘渐晚喃喃自言,“世间好容易诞生你这一位神明,怎会任由你镇压昆仑山万年,便无端殒命。”
    扶望神君垂眸一笑。
    神明本为救世而生,他挽救六界,又平息长生树祸患,已然功德圆满,归于天地,乃天命所归。
    “渐晚想必早已对我失望至极。”
    他为师尊,对自己的亲传弟子生出觊觎之心,他为弟子,又对自己的师尊以下犯上,不论何种,都是莫大的罪过。
    “我不配为师尊,亦不配为弟子。”
    他凝望着她,神情慈悲温和。
    “渐晚。”
    他又低唤:“师尊。”
    “忘了扶望,也忘了子昼,来日光明,望你……前途无量。”
    他话语落下,虞丘渐晚真实可感他的存在消散开来,她只能收拢怀抱,想要死死将他拥入怀中。
    然而他的身影已经如同泡沫一般,越紧身影越淡,越紧气息越觉消弭,最后怦然碎裂她的怀抱之中,便纵她拥抱得再紧,也只能抱住虚无。
    她惶然举目,望向四周。
    “你出来!”
    “师尊!”
    “子昼!”
    九天玄女说的对。
    她早已陷进去了。
    只不过一直不愿承认而已。
    不论是黎为暮,还是扶望神君,不论他是何种模样,何种身份,他都早已刻骨铭心,即使她抵触不愿,即使这场情愫有悖人伦,即使他们相伴注定为世不容,可她早已沉湎其中,不可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