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无争山庄,昔日仆从还在,亲人去一个都不见。他被抛弃,却有一种轻松感。
    再一次抚弄琴弦,琴音铮鸣,一片树叶悄然落下,断裂处痕迹如刀割。
    “可惜,如今这个时候你却不在这里,一个人还是会有些寂寞啊。”
    黑暗从未消退,他从不知道光明的模样,在无边无际比最凄冷的夜空还要深邃纯粹的颜色中,他从来不会焦急,从来没有渴望,从来只是安安静静等待。
    然后那个男孩出现在他身边,那时候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带着野心与狂热,期待有所作为。
    也许是因为投自己的喜好,也许是因为真的天资聪敏,只要是他做的事都不会让自己失望。
    渐渐的,自己是他最值得付出忠诚的主子,他是最好的属下。蝙蝠公子身边必跟着丁枫,丁枫就代表蝙蝠公子,谁都知道。
    蝙蝠岛数年,他也并非未曾想过所做的一切是否值得?
    从一开始的劝慰,到最后无论自己做出何种决定毅然跟从,他早已不只是一个下属那个简单。这一生只有丁枫不是他的棋子,只有丁枫不会弃他而去。
    可死亡的力量足已带走任何人,到头来谁也逃不开。
    拨琴弄弦,本应洋洋洒洒,却是调不成调。
    恍惚中那人又站在自己面前,一如既往的恭谨,带着极自然的亲近与体贴。
    “谁又惹得公子心烦?不如就交由我去处理,定让公子高枕无忧。”
    他从不知丁枫的模样,以他的身份也不能伸手摸索,只能凭声音和行事想象。
    他定然是个年轻俊朗的人,那容貌看着不一定会让人安心,却一定很亲切,唇常常向上弯着,□的鼻梁透出坚毅果敢,双眸如星只能让人看到真诚的光,其实是一肚子坏水。
    想着,这人便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一般,安静侍立,未语先笑。
    “我如今大伤脑筋了……”原随云喃喃。
    往日无论谁让他头疼都有丁枫去打点,如今让他头疼的人成了丁枫,他又要去找谁帮忙才是?
    “原公子今日心情不好吗?”他突然听到笑语,万分熟悉,于是立刻挑指勾抹,琴音突变,清隽悠扬,宛如天籁,良久才息。
    待琴音静止时,原随云已又挂上他天崩不改的笑容。
    “一曲娱己,同做娱宾,前音颇乱,倒让花楼主看笑话了。”
    “怎么会?能听到公子弹琴,已是在下的幸事,更何况在下的琴艺本就不堪入耳,哪有资格批评别人?”花漫楼坐下,细细打量着他的神色。
    原随云一笑:“楚香帅为何如此沉默寡言?莫非心中有什么事无法开解?”
    “不,只是见原公子身体大安,心中快慰。”论起文绉绉的程度,楚留香也不遑多让。
    “有花楼主为我打点,这身子骨还算可以,劳烦楚香帅为我忧心了。”原随云淡淡道:“如今潜心修养,偶尔静极思动,却也在桃夭劝说下作罢,还有什么可让二位担心?”
    “这……”楚留香看向花漫楼。
    “原公子别误会,在下可没有囚禁的意思,公子若不愿在庄内休养,大江南北自可自行来去,注意身体就好。”
    花漫楼说的诚恳,原随云却微笑摇头:“花楼主何以对在下如此厚爱,一直都是原某百思不得其解之事,不过也罢……如今比起自由,我更愿意在此地消磨时日,也的确没什么可做的。”
    兴致缺缺,意兴消沉,他就算自知不妥,却实在找不出不再消极的理由。重要的没有,人、事、物,找不到也想不出。
    “原公子,你又何必如此?没有人想让你就此埋没。”原随云之才又有谁舍得?
    “花楼主有了楚香帅仍嫌不足?在下可不适合花阁。”原随云半开玩笑地说。
    花漫楼立刻皮笑肉不笑道:“楚香帅也是不适合,我哪敢让他轻动?一不小心,我好不容易蒸蒸日上的花楼又要人仰马翻、鸡飞狗跳了。”
    楚留香没话说,花漫楼说这话的时候他通常都是闭嘴的。
    原随云笑笑,刚要说话,桃夭端着药碗从外面走进来:“我也是这么说,楚香帅老老实实在家相妻教子也就是了,外事少管,挨得教训还没够么?”
    原随云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掩住唇边笑意。
    论倒霉,现在楚留香排第二,真没人敢排第一。他是抱得美人归,外人看着鹣鲽情深、夫唱妇随,其实……
    他们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这就是个一等妻奴,还得时时刻刻提防着好色老婆别跟哪个小美人儿跑了。
    “楚香帅,如今能让在下聊感欣慰的,就是在下实在比你过得好得多。”
    楚留香只能摸鼻子了,原随云也不似表面平淡啊,这怨气积着呢,不能向花漫楼撒,倒霉的就变成自己了。
    桃夭拿过碗:“今个儿的药用完就要停一阵了,七天之内不发,毒就更压下了些。”
    原随云握住他的手:“多亏有你,否则我这条命早不知交代在哪里。”
    桃夭轻轻挣脱:“小事,无需在意。”
    花漫楼目送他离开:“桃夭倒是不错,跟着你不知苦不知累,就算是个男子,你原公子该是也不在意的,却不知打算何时收了他?”
    “花楼主说笑,我从无此意。”原随云把话说得很绝,太过坚决了些。
    “你不愿?”
    “从不愿。”
    “可是桃夭跟着你。”
    “那是他自己愿意,我不过没有反对而已。”能利用的尽可利用,他从来如此,一个人的性格可因情势隐藏,却从不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