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从水里爬出来时，已耗尽守云开大部分力气。
身上的裙子湿了个透，滚落的水珠在太阳下折射出晶莹亮光，像细碎的闪亮的钻。
她坐在下游石头上拧开头发和衣服，呆坐片刻，湿漉漉地慢慢起身。
她不太熟悉眀莱镇的路线，绕了一会儿。才走回刚刚的上游。
还没靠近，便听到什么一头扎进水里的声音。
有人断断续续呼喊她名字。
声线起伏而颤抖。
是献月明。
她微愣片刻，往前走。
献月明又是一头扎进池塘深处，几分钟之后才喘着气冒出头。
池塘水深，太阳也晒不暖，他冻得浑身发颤，面色苍白，眼眶有些泛红，唇呢喃着她名字，短暂换气就再次扎了进去。
两个小孩在岸上看得着急，从他们的对话中得知。
献月明是随着她跳进去的。
他这么着急恐慌，是在怕她出意外？
守云开冷眼旁边，目睹着献月明筋疲力尽，却依然不放弃寻找她。
他每次从水里冒出来，眼睫总是挂着水珠，眼神破碎，看起来真的快哭出来了。
“献月明。”云开终于出声唤道。
献月明猛然抬头，见她好生生站在高处，除眉眼那里有一抹怎么也化不开的淡漠，衣服是湿的，没有受到一丝伤害。
献月明连忙从池塘里游出来。
两个小孩都在想办法拉他一把，守云开却漠不关心。
也许是因为太着急，也许是因为在水下力气耗尽，他走得有些跌跌撞撞。
来到守云开面前，迫不及待捧起她的脸仔细打量。
摸到她的体温，的确还活着，献月明才重重松一口气。
守云开感觉到他指尖颤抖，他不住摸着她湿发，滴水的衣服，慌忙去拧那裙摆，发现她小腿上有淤泥，又急忙蹲下去，用自己的衬衣袖子擦得温柔。
他不怪她为什么突然玩失踪，而是眼带歉意，“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你。”
虚伪。
守云开蹙起眉心，脚忽然踹进他胸口。
献月明略带些茫然倒地。
两个小孩连忙跑来扶起献月明，愤怒瞪着她。
小女孩冲过来拍她腹部，“你是坏女人！你坏！我不要和你玩了！”
献月明忙把小孩拉开，想查看守云开被打到的地方
，又觉得男女有别，终究克制住。
他蹲下来教导小孩，难得严厉，“云开不坏，和她道歉。”
小女孩不服气哼着扭开头，小男孩过来牵起妹妹跑了，边跑还回头朝守云开做鬼脸。
“坏女人！”
献月明淡淡拧眉，略有不悦，看向守云开，她还在遥望小孩离去的方向。
献月明怕她心里不好受，放柔声音：“云开，你别往心里去，他们误会你了，我会去找他们解释清楚的。”
“他们没有误会。”守云开看着他，漆黑眼珠给人沉闷死气的压抑感，“我就是很坏。”
献月明愣了下，缓缓摇头笑。
“你不是，我比谁都知道。”
守云开不理解他为什么总这么笃定，温和，干干净净不受侵蚀的样子。
是了。
他家庭幸福，父母健在。
生长在世外桃源般美丽的小镇，村民们都喜欢他，连小孩都护着他。
他们是不同的。
所以守云开讨厌他，讨厌他的自以为是，凭什么觉得了解她！
守云开突然伸手推去，献月明对她不设防，整个人从小山坡摔下，翻滚着撞到溪边的大石头。
他的头磕在上面，疼痛使他意识焕然。
他看到守云开居高临下冷漠的看着自己，表情始终淡漠。
明明他才是应该生气那个人，可看着这样的守云开，献月明只觉心疼。
她经历过太多不公与命运折磨，所以对待善意总是忌惮，谨慎。
刺猬般不准人靠近，一旦有人试图进入她的世界，她便会竖起高高的坚固城墙，用刻薄锐利来武装自己。
这是她保护自己的方式。
“云……云开……”
献月明朝她伸出手。
在昏迷之前，他还在担心她。
守云开露出几分不理解。
都这样了，他为什么还在想着她？
苦思冥想好几分钟后，守云开握紧双手，眉眼间满是对自己的厌烦。
赌气般，她扭头就走，脚步越来越快，似乎只要离开得够及时，献月明的一切就不会牵绊她。
献月明没昏迷太久。
等睁开眼时，守云开已经不见了。
他没顾上脑袋的疼痛，骑车四处寻找。
在镇上找了两圈，没见着人。
在天黑前赶回家，郑梦霞正在厨房备菜，
见着他，心情不错的问：“云开呢？”
献月明面上一白，失魂落魄的样子。
“……云开，不见了。”
郑梦霞盘子没端稳落在地上，短暂呆住几秒，立刻叫起来：“那还愣着干嘛！快找啊！”
*
守云开对眀莱镇不熟。
能去的地方除了献家，也只有献月明带她去过的神树。
在雷声响起，暴雨来临之前。
守云开躲进神树附近的山洞。
天色完全暗下来后，视觉变得无足轻重，耳朵里堆起如潮的喧哗雨声，风走过的地方带来嘶鸣，听起来像某种野兽。
守云开甚至看不清山洞内部的结构，不清楚这里面安不安全。
当然，她也没指望有人来救自己。
等天一亮，她就会离开眀莱镇，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了结。
没有意外的话。
这应该会是她停留在人间的最后一晚。
没有睡意，心中也平静。
守云开认真地，仔细地听着雨声。
不知是凌晨几点的时候，暴雨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在天边露出鱼肚白时，彻底的雨停。
守云开趴在自己臂膀里看着外面越来越亮的天色。
是时候该启程了。
她揉揉已经坐麻的腿，正要起来，外面忽然传来由远及近的急促奔跑。
她抬起头，来人逆光，看不清面容。
守云开还在疑惑这是不是人类能有的速度，身体就已经被抱住。
他滚烫起伏的胸膛紧紧贴着她，拼命将她按压到怀中深处。
已经太紧了，他似乎还觉得不够，铜墙铁壁般的手臂不能让她有喘息空隙。
“云开！”
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云开……”
他反复喃喃这两个字，失神而后怕。
守云开摸到他湿透的衣服，怔愣着想。
他该不会闹着暴雨找了她一夜吧。
“你……”
“对不起。”
献月明嗓音哑得无措：“是我惹你生气了，是我不对。”
守云开用力将他推开。
外面天虽然亮了，山洞里的光线还是昏暗，可献月明视线灼热。
守云开神色不太自然，闪躲撇开头。
献月明以为她还是不高兴，声音更低下去，“对不起……”
守云开原本平静的内心渐渐有些烦闷。
用脚趾头想想，该道歉的人都不该是他吧！
她不说话，扶着墙壁要站起来，因为着急，腿麻又没缓解，脚步趔趄。
献月明急忙扶住她，守云开就跌进他怀中，抬头看到他俊逸脸庞。
她移开视线，“放开我。
献月明却扶她坐下，检查她全身，发现她双脚赤裸，脚上有伤，也有淤泥。
他心疼地皱眉，“云开，鞋子呢？
“掉了。
守云开答得简单，却看到他眼底更浓郁的心疼自责，一瞬间变得不自然，连被他捧在掌心里的脚都开始僵硬。
他丝毫不嫌弃地脱下外衣擦掉上面的淤泥，守云开想缩回来都没办法。
献月明擦干净她双脚后，将她抱起来。
“回家。
“我不要回去。
守云开拽住他衣裳。
“你还在生我气吗？
?瑾余)
他问得受伤，头发和衣服都湿漉漉的。
眼睫一盖，简直像心碎小狗。
“云开，别讨厌我，好不好？
“……
守云开不太适应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对方还如此低声下气哄她。
神经病。
她在心里无情讽刺。
“献月明，你是不是忘了，是我推你摔倒害你昏过去，你是圣父吗？都不会生气？
经她提醒，献月明像是才想起有这回事，诚恳地摇摇头。
“我不生气，云开。
“我……
他嗓音轻得快要听不见，羽毛似的在颤动和害羞。
旭日初升的山顶，阳光越过山岗漫过来，将他怀里的守云开映照得熠熠美丽。
献月明没办法也不想移开视线，他清楚自己见不到她的这一晚是怎么过来的。
他不想失去。
再也不想了。
献月明鼓起勇气，迎上守云开冷漠的眸光。
“我喜欢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