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是吗。”
与献月明的不自然比起来，守云开实在面无表情。
女孩儿家的羞涩与腼腆，她已经不太能感受到。
况且类似的话她听得太多。
见过她的男人，刚开始的时候哪个不是殷勤备至，却在知道她古怪后迅速远离，仿佛离她稍微近点就会染上什么晦气。
献月明也是男人，他又能坚持几天？
“对于你的夸奖，你需要我说谢谢吗？”她语气其实很平常，让人听不出什么讽刺之意，却还是显得不近人情。
献月明微愣，“不，当然不用。”
她点了点头，木着脸走出去。
献月明失笑。
既无奈她的冷漠。
又欣赏她的我行我素。
梦姨与贺叔在等他们吃早餐，见到焕然一新的守云开，都有些意外。
守云开漂亮，她的漂亮自带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与阴郁。
平常总是穿着宽松卫衣与家居服，头发乱糟糟的，看着比较沮丧。
今天骤然换一身亮色的清丽衣服，终于有了活人气息。
“看看。”梦姨笑着碰丈夫胳膊，“我们云开多好看！”
“是啊。”献书贺笑笑，朝她招手。
“来，云开，吃点东西再出去玩。”
守云开慢慢地过去坐下。
献月明发现她总是慢悠悠的，动作机械迟钝。
这些行为不像是习惯，倒充满疲惫与无奈，就好像这些简单的动作。
例如步行，吃饭，说话。
对她来说都是十分消耗体力的事，也让她感到厌烦。
献月明看向她桌上放得乱糟糟的药，按下某种突如其来的思绪。
填饱肚子这件事，其实就是让梦姨亲眼见证她完成进食这个步骤。
外面传来自行车喇叭声音。
梦姨兴致勃勃牵她出去。
穿白衬衣的干净青年站在自行车旁对她笑，“云开，来。”
他的自行车后排已绑好软垫，坐垫末端还系着一串五颜六色的氢气球。
可以想见，待会儿自行车跑起来，这串气球飘在空中时会多么漂亮有朝气。
守云开视线移到他脸上，疑惑与打量都有。
他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耳尖在微微发红，太阳底下尤其明显。
梦姨轻推她腰，“去吧，
玩得开心些。”
守云开走到献月明身边，他先跨坐上去稳住车，声音轻下去。
“上来吧，云开。”
不忘提醒：“小心些。”
守云开沉默着坐在他后面。
“你……要不要搂着我？乡间的路有些不平坦，我怕你会摔下来。”他嗓音微紧几分。
守云开盯着他后背，明明都看不清他脸，还是能感觉到他的谨慎。
她抬手环住他的腰，感觉到青年身体突然一僵。
“……走不走？”
“嗯。”他好像在深呼吸，以此压制紧张，笑得略显抱歉，“抱紧我，要出发了。”
守云开抓住他衣裳。
一阵风拂过耳边，自行车跑了起来。
身后越来越远的梦姨朝他们挥手。
坐垫末端的五颜六色气球穿梭在夏天绿色里，鲜亮热烈，无穷无尽的生机勃勃。
献月明骑车其实很稳，守云开都没有感觉到颠簸。
这是她第一次以这种方式观看整个小镇。
就像一盘被打翻的绿色系油画颜料，郁郁葱葱茂盛的树木几乎成为小镇主色调。
树梢缝隙里偷溜进来的流光映在她脸上，随着自行车的速度不断变化位置。
守云开展开手，无数光点就落在她手心，能清晰感受到太阳灼烧的炙热。
“还适应吗？”献月明清朗的声线，带着笑意问。
守云开仰头看头顶树木，被光晃得闭上眼。
眀莱镇的树实在太多也太高大，能遮天蔽日。
整个小镇被裹在里面，像森林里的神秘部落。
“眀莱镇的村民都喜欢种树。”献月明回头看她时，见她感兴趣，笑着往下说：“在眀莱镇，每个人都认为种树能给自己带来幸运，能消灾解难。”
“自我记事起，村里的树就这么大，现在人们还保留着种树的习惯，有新生儿降世会种树，有人去世也会种树。种树是村民们情感的寄托。时间长了后，镇上就有神树的传说，你想去看看神树吗？”
守云开收回目光，“随便。”
与她相处不久，但献月明已大概了解她。
她没拒绝，其实就是一种同意。
去找神树的路上，他们经过住宅，小卖铺，还有学校。
所有人都不慌不忙，摇着扇子在树下乘凉，打牌或是下棋。
每个人都认识献月明，隔得老远就会叫他
名字，瞥见他自行车后面的姑娘，会起哄调侃。
“献医生终于交女朋友啦！”
守云开面色无常。
献月明往往会红着脸，既不承认也没有否认，蹬自行车却变快。
等离人群远了，他才低声致歉：“村民们爱开玩笑，你别往心里去。”
守云开抬眸去看，他两只耳朵都是红的，嗓音也忐忑，显然比她更在意得多。
“神树还有多远？”
她愿意与自己交流，献月明很高兴，“快了。”
他忽然停下来，“你渴了没有，云开。”
“有点。”
他就立即停车，取出挎包里的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她。
守云开喝的时候，他还会伸出手掌垫在她下巴那里，接住偶尔滴落的水。
守云开喝完后，他又将水接过去放好，拿出一块巧克力问：“吃不吃？”
守云开盯着巧克力，似乎在审视，考虑要不要接受他的好意。
献月明看得出来，她其实是个很懂事的姑娘，并不像她表现出来那么拒人千里之外。
就算每天按时吃饭对她来说十分无聊乏味，她为了让母亲安心，也还是会去做。
献月明俯身注视她低垂的睫毛，情不自禁柔下嗓音，“这款巧克力的口感很绵密，入口即化，不用咬，不用费力吞咽，甜的。云开，尝尝吗？”
他哄得极有耐心，和这夏天干燥的风比起来，尤其温柔轻和。
守云开难得愿意尝试。
“……嗯。”
献月明很高兴，撕开包装纸，取出一颗喂到她唇边。
“我自己来。”
“张嘴，云开。”他明明都已经窘迫得面色微红，指尖轻颤，还坚持要喂她。
守云开吃得面无表情，他却像收获了莫大的惊喜似的，眼角眉梢掩藏不住喜悦，低头时竭力压嘴角，还是没能压住，最终勾唇笑起来。
似乎是因为守云开吃过，他认认真真替她收好这份巧克力，载着她继续前往神树所在的地方。
那是一座山，与明莱镇遥遥相望。
远远的，守云开望见一棵参天古树矗立在石山上，似乎是从石缝里生长出来的。
太阳与猛烈的罡风摧残下，依然直挺挺地屹立在那里。
树上挂着无数红色丝绸，应是人们祈福时挂上去的。
献月明把自行车停在山脚，朝守云开伸出手，“山路陡峭，
我牵你吧。”
说这话时他睫毛甚至在抖动，有些没敢看她。
“不用。”守云开自顾自往山上走，献月明忙跟上。怕她摔，仍伸出右臂递给她，“那你要是遇到站不稳的地方，一定要扶着我。”
守云开没理他，她走得不算快，停下来休息时，献月明会立刻递上水。
她很快体力不支，眉头皱起。
献月明试探问：“要不我背你吧。”
守云开打量他一会儿，点头。
献月明立即蹲下来，拍拍自己的肩，“云开，上来。”
守云开看着他宽阔的脊背，缓慢趴下去，双手绕过他肩颈。
女孩柔软的身体贴着背，一丝幽香钻入鼻。
献月明第一次有这种体验，心跳略快。
双手往后伸，小心翼翼抱住她腿，不敢握得太重，也没敢太松。
“有没有不舒服？”他问得慎重。
温柔的声音贴面传来，守云开别开脸：“没。”
“那就好。”他笑了笑，背着她往山上走。
献月明虽然看起来文弱，但男人该有的力量都有，背她很轻松。
二十来分钟，他们来到神树下。
献月明将她放下时也轻轻地，拉着她站到茂盛的树枝下躲太阳。
山顶风很大，格外凉爽。
献月明取出早准备好的红绸，拿出黑色马克笔给她，“云开，许个愿望吧。”
守云开淡淡一瞥，没接。
她刚刚看了树上的红绸，许多都是为家人，为自己祈福。
那些愿望都很美好，哪怕不能实现，只要心底有盼望，生活总会好起来不是吗。
可是她没有了。
父亲，母亲，以及她自己。
都没有了。
站在这里，守云开开始怀疑今天出门这个决定是否正确。
“我没有愿望。”
山顶的风吹着她，她就像树上的红绸那样无所仪仗。蒲公英一样，风让她停在哪里，她就停在哪里。
眼神茫然，守云开怔怔看着他，眼眶里渐渐被风吹起一层水雾。
“我应该有什么愿望吗？”
献月明的心脏被狠狠撞击一遭，酸酸涩涩疼。
“没事。”
他安抚地浅笑，“没有就没有吧。”
他将红绸铺在地上的石面上，握起马克笔在上面写字。
而后
他将红绸挂在树枝上。
红色的布拂过守云开眼睛
她看到上面的字：
“愿：乌云散去
云开开心。”
“这是我的愿望。”他笑着将马克笔合上。迎上云开目光
故作镇定地
轻轻地
每个字都清晰落进她耳朵里
“你没有愿望没关系
我的愿望里有你
就好。”
守云开显然不是一般的姑娘
丁点没被感动
表情甚至让献月明觉得
她在嫌弃他不切实际。
献月明顿时哭笑不得。
回去的路上
他们在溪边遇见上次的两个小孩
远远就朝他们招手。
尤其是那个小女孩
蹦的一下比一下高。
献月明停下来
笑问他们：“做什么？”
小女孩跑到守云开面前
怯怯伸手拉住她衣裙
“姐姐
你可以陪我玩吗？”
守云开讨厌小孩。
尤其。
她撇开脸
不予理会。
献月明冲两个小孩耸肩
表示他也没办法。
小女孩失落收回手
软糯糯的眼神里布满委屈。
守云开：“……”
“我忽然想下来走走。”
“好
”献月明知道她其实是个善良的姑娘
根本不忍心。
他将自行车停好
看向守云开时
她的左右手已经被两个小孩拉住
小孩对她没有恶意
只是想和她一起玩。
守云开正被小女孩各种问题包围。
诸如：“你从哪里来？”“你的头发好香。”“你的眼睛为什么这么大？”“你是月明哥哥女朋友吗？”
起初守云开态度淡漠
小女孩的最后一个问题
守云开看向献月明。
献月明低低咳嗽一声
抿住唇
眼睛里还是泄露笑意。
守云开淡淡蹙眉。
他告饶地一笑：“你们在这里等我
我去附近小卖铺买几根甜筒。”
献月明心情不错地走开。
在小卖铺选甜筒时
老板一边同他说话
一边看向不远处走向小溪的守云开。
“献医生
那就是寄住在你家的女孩子啊？”
献月明回头
见守云开蹲在溪边
好似好奇地伸手去摸溪水。
她旁边的小女孩是个小话唠
一直喋喋不休说话
她却一句也没回答。
不过气氛倒很融洽。
献月明牵唇笑
“是她。”
“真漂亮。”老板赞叹
“咱们镇上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子。”
献月明莫名有些面红
“是。”
老板揶揄：“是你女朋友吧。”
他摇摇头
收起老板找的零钱
“还不是。”
“还不是的意思就是
以后会是嘛。”
献月明笑了笑
没答这句话
但老板看得出他心情很好。
献月明拎着甜筒走回溪边
岸边却只有两个小孩。
献月明拧眉向四周看
问小女孩
“云开呢？”
“云开是漂亮姐姐吗？”她笑着指向溪流下游的池塘。
说出的话
让献月明遍体生寒。
“她说想下去看看底下有什么
Θ)
就跳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