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線(終)
阮青黛手腕被桎梏着, 整個人都被囚困在身前這人的懷抱裏,後頸也被他掌托着,被迫仰頭承受那落下來的吻。
熟悉的氣息鋪天蓋地壓了下來, 無孔不入地侵入她的身體裏, 叫她眸光微顫, 身子也不知是因為驚訝還是懼怕, 微微發抖起來。
姜晏摟着她,能感受到她在自己懷中顫抖, 于是理智短暫地回歸了一瞬, 攥着她的手放輕了力道, 可薄唇卻仍然在她唇上流連着。
下一刻, 那皓腕便從他手中掙脫。
姜晏眼睫一垂,托在阮青黛頸後的手指微動。他本以為她會伸手推開自己,所以扣住了她的後頸, 可令他萬萬沒想到的是, 那只手攀上他的肩, 卻不是将他推開, 而是将他輕輕壓向自己——
姜晏僵在原地, 怔怔地看着阮青黛閉上眼,迎合着他的吻,順從地将唇貼上了他的唇畔。
“……”
姜晏腦子裏轟然一響。
她就這般喜歡那個晏嶼……
他扣着阮青黛的手驀地使力,将她狠狠壓向自己。這次卻不再像方才那樣淺嘗辄止……
唇舌侵入, 抵死糾纏。
漆黑無人的街巷裏, 除了遠處隐隐傳來的喧嚷聲,便只有細密暧昧的親吻聲響。
一吻結束, 兩人的唇緩緩分開,額頭卻還互相抵着, 平複着紊亂的呼吸。
姜晏眼眸黑沉得不像話,他攬住有些站不穩的阮青黛,伸手摘下了她臉上的半邊面具。
方才兩人挨得那麽近,那面具邊緣在她面頰上壓出了些許紅痕,與她眼尾的紅暈是同一種顏色。
“……我反悔了。”
姜晏啞着嗓音,一字一句道,“你不許嫁給旁人,只能嫁給我。”
阮青黛眼眸裏盈着霧氣,似是還未回過神,輕聲道,“可我原本就是要嫁給你的……”
“……”
姜晏只以為她還沒認出自己,還不了解此刻的狀況,終于松開阮青黛,伸手解開自己的面具系帶。
摘下面具的那一刻,他甚至不敢正眼看她,仍是眼睫低垂,死死盯着他們二人腳邊那已經焚毀的兔子燈。
一陣難捱的死寂。
遲遲聽不到阮青黛的聲音,姜晏終究還是忍不住。
在掀起眼去看她的前一刻,他告訴自己,不論是看到怎樣錯愕、憎惡的眼神,都一定要狠下心,絕不動搖。
然而當視線撞入那雙水霧漣漣,既難過又委屈的眼眸裏,姜晏的心還是倏然間變得酸軟。
“眉眉……”
他伸手去觸碰她的面頰,卻被她一把拍開。
“我原本就是要嫁給你的……”
阮青黛咬着唇,竟是又将方才的話重複了一遍,“姜晏,是你不要我……”
生平第一次,她沒有叫他哥哥,而是對他直呼其名。
姜晏怔住,腦子裏混沌一片,任由阮青黛将他一把推開,甚至還不忿地踢了他一腳。
“……”
這也是這麽多年來,她第一次對他這個做兄長的“以下犯上”。
“是你在那麽多人面前說,你不娶名門勳臣之後,只要良家女……”
這段時日,盡管阮青黛一直勸自己要豁達要想得開,可要說心裏沒有難過沒有怨念,那是不能夠的。
此刻她盯着姜晏,終于将那自從太子冠禮後就壓抑的怨氣一股腦發洩了出來,“何必繞這樣的彎子,太子殿下為何不直接說,你絕不娶阮氏女,絕不娶阮青黛……”
姜晏遲鈍了一整晚的腦子,終于在這一刻撥開雲霧。
他後知後覺地明白了什麽,既驚喜又懊惱地将阮青黛擁入懷中,“眉眉……不是你想的那樣……”
千言萬語湧到喉口,卻不知從何說起。
姜晏只能低聲道,“……是我犯蠢。”
阮青黛眼裏的霧氣散開,委屈和難過也随之斂去,露出眸底隐隐約約的歡欣怡然。她緩緩擡手,也回抱住了姜晏的腰,小聲道,“是挺蠢的……”
“……”
“戴個面具,換個聲音,就以為我認不出你了麽?”
“……”
“哥哥,你一站在那兒,我就知道是你……”
姜晏陰沉了一整晚的心情驟然明媚起來。原來如此……
“所以,從一開始你便知道是我……拿這兔子燈時,那些話也是說給我聽的?”
阮青黛卻将微紅的臉埋進了他的懷裏,避而不答,悶聲道,“兔子燈燒了……”
姜晏笑了起來,“走,将那些話再重複一次,叫那人再送一盞兔子燈。”
阮青黛視線飄忽,“多丢人,我才不去……”
姜晏松開她,牽住她的手,有些急切地轉身就走,“走。”
阮青黛還以為他是奔着兔子燈去的,連忙拖住他,“我不要了……”
“不是去要兔子燈,是回宮,求父皇賜婚。若再晚些,他将你許給了晏嶼,可怎麽辦?”
阮青黛一怔,“将我許配給晏嶼?誰告訴你的?”
聞言,姜晏也愣住了,“母後說,明日便要為你和晏嶼賜婚……”
阮青黛懵然搖頭,“這是什麽話?姑母從未在婚事上催促過我,這賜婚一事,我也全然不知。”
姜晏若有所思,卻轉瞬就想明白了。
阮青黛仍有些費解,“而且我與晏大人,如今還只是朋友……”
姜晏截斷了她的話,“往後也只會是朋友。”
阮青黛笑了,“哦。”
“走吧。”
二人攜手,朝月影燈輝交映的巷口走去,分明背影還像從前一樣親密無間,可卻又多了些不尋常的意味。
“所以,哥哥之前為什麽不願娶我,現在為什麽突然又願意娶我了?”
“……因為我以為,你是母後的女兒。”
“……”
“怎麽不說話了?”
“……說什麽,罵你是蠢貨麽?”
越臨近巷口,巷外的燈輝越來越明亮,落在二人的衣裳上,就好像織金穿銀的錦繡紋路,慢慢地,慢慢地化作舞鳳飛龍——
再一轉眼,天光徹亮,晴空萬裏。
那昏暗的街巷也變成了太極殿前的高臺玉階。
那攜手登上玉階的二人,一個成了身穿衮冕大禮服的天子,一個則成了頭戴金色鳳冠、身穿朱紅鳳袍的皇後。
在隆重莊嚴的鼓樂聲裏,帝後二人拾階而上,直達禦座,并肩而坐。
“拜——”
典儀官高聲呼和。
文武百官齊齊叩拜。
姜晏握緊了阮青黛的手,帝後相視一笑。
***
新帝登基後的一個月,便是中秋。
往年的中秋宮宴都會召王公大臣進宮,可新帝卻不願如此操辦,而是一切從簡,就在坤寧宮裏辦一場只有帝後和太後三人的家宴。
阮青黛一早就去了坤寧宮陪阮太後。
“陛下還有公務要處理,晚些過來。”
阮青黛站在桌邊,将宮人們方才折下來的桂枝一根根修剪了,規律有致地插進了白釉瓶裏。
阮太後坐在一旁,目光不自覺從花枝上移到了她的身上。
曾經那個怯生生喚她姑母的小女孩,此刻卻娉婷袅娜地站在她面前,穿着一襲織金鳳袍,梳着繁複的高髻。側頭俯首間,發間簪戴的金釵步搖輕晃,既奪目又靈動。
阮太後看着她這身皇後妝扮,依稀看見了自己當年剛進宮的時候。
不過不一樣的是,當年的阮昭芸只能在銅鏡裏看見自己愁雲慘淡、恨之切骨的一張臉,可此時此刻,阮青黛卻是眼笑眉舒、怡然自得,整個人像是泡在蜜罐裏一般……
察覺到阮太後的視線,阮青黛忽然有些不自在地收斂了唇畔的笑意,“姑母在看什麽?”
阮太後笑而不語,轉頭看了芸袖一眼,芸袖便端着一個有些沉重的托盤走上前來。
“這是……”
阮青黛不解。
“鳳印。”
阮太後笑道,“眉眉,姑母要離開了。從今往後,你才是後宮之主。”
阮青黛插花的動作頓了頓,一時有些無措,又有些傷感,“姑母……”
盡管之前就聽姜晏提起過,阮太後有意在他登基後離開上京城,去雲游四海,可她還是沒想到,這一日會來得如此快。
“這有什麽好難過的?”
阮太後笑道,“我在這皇宮裏已經待得太久,太久了……也想出去過過雲游四海,潇灑自在的日子。你應該替姑母高興。”
阮青黛咬咬唇,“那,姑母想去何處?”
阮太後想了想,“或許會去蜀中。”
阮青黛一愣,眼裏亮起些光,“蜀中……”
“我曾認識一對歸隐的夫妻,他們在蜀中定居後,就再也沒有離開過那裏。想必那那蜀中當真是個景色極好的地方。”
擡眼撞破阮青黛眼裏的希冀,阮太後靈光一閃,忽然似笑非笑地出聲問道,“你不是一直想看看鶴鳴山,喜歡那些山水畫麽,那要不要随姑母一起出宮?”
姜晏從禦書房匆匆趕來時,便在宮牆外聽見了阮太後的問話。
他心口一跳,步伐頓住。
阮青黛面露錯愕,反應了一會兒才說道,“姑母的意思是,要帶我一同出游麽?”
阮太後想了想,開玩笑道,“你若是玩得開心,也可以考慮不回來。”
阮青黛當即回絕,“那怎麽可以?我得留在這兒陪着陛下。先帝剛薨逝,姑母你也要離開,若是連我都走了,陛下在這皇宮裏豈不就成了孤家寡人?”
宮牆外,姜晏低頭笑了起來,終于邁步走進坤寧宮。
而阮青黛還在認真思量,一本正經,“若只是出游……這個關頭也不好。前朝不穩,後宮不能少了主事的人。我與陛下是夫妻,理應同心同德……”
阮太後也笑了,望向阮青黛身後走近的姜晏。
“母後臨走還想拐走兒臣的皇後,這是什麽道理?”
身後忽然傳來姜晏的聲音。
阮青黛一愣,轉頭對上他含着幾分笑意的眼眸,也莞爾一笑,“陛下。”
她剛要福身行禮,姜晏卻托住她的手,順勢将她攬到了自己身邊,阮青黛也自如地靠了過去。
二人一看便是缱绻恩愛的新婚夫妻。
阮太後看着這一幕,一顆心也總算安定了。
或許晏聞昭一直都是阮青黛最好的歸宿。若沒有被上一輩的愛恨糾葛牽連,他們二人就該是現在這幅模樣。
因阮太後過完中秋就要離開,今日這中秋家宴便遲遲沒有散場。
夜色降臨時,三人從殿裏挪到了院中,就坐在秋桂樹下飲酒。
阮青黛酒量最淺,又貪杯,很快便靠着姜晏醉得昏昏沉沉。
姜晏也有些微醺,側頭看向阮青黛微紅的面頰,忍不住伸手去逗弄她。
“聞昭。”
阮太後忽然喚了他一聲。
姜晏掀起眼看過去,只能看見阮太後對着自己舉起酒杯,可她的面容和神情落在他眼裏卻有些模糊。
隐隐約約的,他聽見阮太後的聲音。
“這一次,我把什麽都還給你了。還有這杯酒,向你賠罪。”
姜晏愣了愣,腦子裏有些混沌。
母後為何要向他賠罪?是因為當初在靈霞寺帶着他一同跳崖,還是因為她報複父皇對父皇痛下殺手?
姜晏想不明白,也不願去深究,最終只是舉起酒杯,無言地朝前遞了過去。
伴随着頭頂墜落的桂花,二人的杯沿輕輕一碰,發出清脆聲響。
翌日。
帝後二人輕車簡從,在城郊為阮昭芸和芸袖送行。
目送那馬車漸行漸遠,姜晏轉頭看了阮青黛一眼,見她露出些戀戀不舍的神情,忍不住伸手将她攬入懷中。
他在想,都說這帝位高處不勝寒,可他身邊還有她,便絕不會走到孤家寡人的那一步……
阮青黛擡頭看了一眼姜晏,又自山頭回望上京城,将那恢弘巍峨的四方皇城盡收眼底。
她在想,雖不能去到自己心向往之的鶴鳴山,可與身邊之人一起共治這錦繡河山,卻也是圓滿……
二人各懷心思,卻都露出稱心快意的笑容。
(if線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