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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f線(五)
    東宮。
    從城郊回來, 姜晏便将自己關進了寝殿,不許任何人吵擾。直到太陽落山,天色昏昧, 他也沒有踏出殿門半步。
    殿內沒有點燈, 姜晏便坐在窗下, 低眉垂眼, 一下一下拾掇着那菱花紋銀熏球下垂系的流蘇,就好像梳理着自己紛亂的心緒。
    此時此刻, 他正在思索一個問題。
    今日在城郊, 若站在阮青黛身側的不是晏嶼, 而換成其他人, 他還會拔出那把劍麽?
    他在心中将那畫面裏的晏嶼,換成了其他男子。這上京城裏的青年才俊,幾乎被他換了個遍, 就連陸嘯和蘇妄也不例外。
    可無論是何人, 他心中那股怒火仍是難以抑制……
    在寝殿獨坐了這麽久, 他才忽然想明白一點。
    這根本不是怒火, 而是妒火。他也根本不是憎厭晏嶼, 而是嫉妒每一個有可能擁有阮青黛的男子……
    那是他一手養成的玫瑰,憑什麽要讓給他人采撷?
    他與阮青黛,本就是最親近的人。這整個上京城,甚至是整個南靖, 最與她相配的, 便是他,也只有他。
    若非他此前一直誤會阮青黛與自己是親兄妹, 那麽儲妃之選便是鐵板釘釘。什麽“良家女”,什麽“名門貴女”……眉眉是什麽樣的人, 儲妃便是什麽樣的要求。
    不知過了多久,姜晏才将那銀熏球往掌心一攥,就好像想通了什麽,整個人都身心舒暢起來。
    他驀地起身朝外走去,步伐有些急促,又帶着些歡欣。
    姜晏就這麽一路春風得意地去了坤寧宮,連芸袖上來說了什麽都沒聽清,只是擺擺手讓她退下。
    待他匆匆走進阮皇後的寝殿內,卻剛好聽見阮青黛和阮皇後姑侄二人在內殿裏說着私房話。
    “今日與那晏嶼出去,玩得可還開心?”
    “嗯。”
    姜晏頓在原地,透過那明黃織金的帳簾看向坐在燈下的阮青黛。盡管面容模糊,可他仍然能依稀瞧見她眉眼間的笑意。
    阮皇後試探地問道,“本宮瞧着,這晏嶼性情不錯,與他相交定是舒心的,那你覺得,若是做夫妻,如何?”
    殿內靜了片刻,才傳來阮青黛含笑的聲音。
    “應當也是如意郎君吧。”
    “這麽說,你是願意嫁給他的?”
    “嗯。”
    輕飄飄的一個字,卻如同晴天霹靂般砸在了姜晏的頭上,叫他身子裏剛澎湃起來的熱血轉瞬間凝結成冰,整個人在原地凍成了一座毫無生氣的冰雕……
    “那麽,太子呢?”
    阮皇後又問道。
    姜晏心中那根弦倏然繃緊。
    阮青黛聲音低了下去,似是漫不經心,又似是心事重重,“太子,是哥哥啊。”
    “太子殿下。”
    芸袖忽然出現在他身後,不解地喚了一聲,“您怎麽站在這兒不進去?”
    帳簾後的姑侄二人被驚動。
    阮青黛率先起身,詫異地走了過來,“哥哥?”
    然而映入她眼簾的,卻只有姜晏頭也不回的背影。
    阮青黛愣了愣,還是追了出去,在坤寧宮的院中攔住了姜晏。
    “太子哥哥……你剛剛都聽到了?”
    姜晏頓住,垂眼看她。月色朦膿,連帶着姜晏的表情也隐在暗影中,浮動着一層揮之不去的陰雲。
    “……你喜歡晏嶼?”
    “……”
    阮青黛啞然。
    姜晏笑了一聲,換了個說法,“你想嫁給他?”
    阮青黛想了想,點頭,不過緊接着就擡眼看向姜晏,“哥哥覺得不好麽?”
    “……”
    姜晏的目光在阮青黛臉上描摹着。
    不知為什麽,阮青黛覺得他的目光與平日裏有些不同,所及之處,便像是落下了一簇火苗般,升溫發燙……
    她甚至是頭一回不敢直視姜晏的雙眼,有些不知所措地低下了頭。
    不知過了多久,頭頂才傳來一聲無可奈何的嘆息。
    姜晏像從前一樣,擡起手,輕輕撫了撫阮青黛的頭發,“若是……”
    話音一頓,欲言又止。
    “什麽?”
    阮青黛追問。
    姜晏卻改了口,“只要你覺得好,哥哥便覺得好。”
    這日之後,許是因為政務繁忙,又或許是刻意為之,姜晏與阮青黛見面的次數漸漸少了,往常每日都要見面的二人,變成了兩日才見一次、四日才見一次,最後甚至成了半個月才能在皇宮裏偶遇一次。
    對晏嶼,姜晏也終于沒像從前那般,一見他就怒不可遏,對他和阮青黛時不時一同出游的事,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陸嘯冷眼瞧着,只覺得松了口氣。
    總算正常了……
    這才是正常的兄妹之情嘛。
    直到那日,阮皇後告訴姜晏,不日便要為阮青黛和晏嶼賜婚。
    “也好,聘禮一事,便交給兒臣操辦吧。兒臣會讓眉眉風風光光地出嫁,不輸給任何一位公主。”
    姜晏低垂着眼,溫聲說道。
    阮皇後盯了他半晌,才應聲,“好。”
    回到東宮,姜晏叫來了陸嘯,“你,帶幾個螭虎衛,換身夜行衣,随我出宮。”
    陸嘯一怔,“馬上就要天黑了,穿夜行衣出門,做什麽?”
    姜晏面無波瀾,就像在說最尋常不過的事一般,慢條斯理地繞着護腕,“去揍晏嶼一頓。”
    “……哈?!”
    月黑風高,太子殿下帶着幾個人翻牆進了晏宅。
    直到雙腳落地,陸嘯才回過神,只覺得荒謬至極,但礙于太子之令,他還是昧着良心從暗處跳出來,直接一麻袋扣在了剛從屋子裏出來的晏嶼頭上。
    蒙着面的姜晏走過來,剛想動手,麻袋裏的人卻是往地上軟綿綿一倒。
    “……”
    姜晏看向陸嘯。
    陸嘯也吓了一跳,壓低聲音,“我什麽都沒做啊……”
    他踢了晏嶼兩腳,發現此人沒動靜,趕緊取下了麻袋,伸手去探晏嶼的鼻息。
    “……殿下,吓暈過去了。”
    陸嘯松了口氣,擡頭看姜晏,“那,那咱們還打麽?”
    姜晏皺眉,摘下面罩,“……打,為什麽不打?以為暈了就能逃過一劫麽?”
    揍過他這一次,出了這些天的惡氣,他才好徹底放下……往後,看在眉眉的面子上,他盡量克制,不去找此人的麻煩。
    心中雖如此想着,可姜晏腦海裏卻還是忍不住浮現出阮青黛與旁人成婚後,在自己面前舉案齊眉、恩恩愛愛的畫面……
    姜晏恨得有些牙癢,低頭就開始卷自己的衣袖。
    陸嘯隐隐感覺到一股殺意,忍不住勸道,“殿,殿下,下手千萬輕些,這探花郎看着有點虛,你別給打死了……”
    “孤有分寸。”
    姜晏硬邦邦地丢下三個字。
    然而下一刻,他們身後竟是傳來兩個人的腳步聲。
    姜晏和陸嘯相視一眼,立刻示意螭虎衛将昏過去的晏嶼拖到了角落裏藏起來。
    他們二人也藏身在陰影處,看向來人。
    來的竟然是阮青黛,而正在為她引路的是晏宅的管家。
    “我與晏大人約好了,今日酉正在清河橋碰面,然後一起去逛燈市。可一直沒等來他,我便過來看看……”
    阮青黛的聲音傳來。
    姜晏心裏一咯噔,轉頭朝被螭虎衛架起來的晏嶼看去,只見他穿着身新衣裳,臉上戴着半邊面具。
    姜晏這才突然想起來,今日是花燈節,上京城的男男女女都會戴上面具在街上共賞花燈……
    “郡主,我家大人一從翰林院回來就去換衣裳了,說是不能讓郡主您久等。老奴也不知道,怎麽換個衣裳換到現在……”
    姜晏眼睜睜看着管家領着阮青黛走到了晏嶼的屋門前。
    “這門怎麽開着……”
    管家嘀咕了一句,“大人?大人!永嘉郡主來尋您了……郡主您在此稍候,老奴進去看看。”
    陸嘯屏氣凝神,拍拍姜晏的肩,朝他使眼色。
    若是只有管家,自然是能敲暈完事。可偏偏阮青黛也找到了這裏……晏嶼這個人是揍不了了,還不快點想辦法脫身?
    一個眼神,姜晏便明白了陸嘯的意思,他冷着臉看向戴着面具的晏嶼,有些不甘心。
    忽然間,一個念頭閃過。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摘下了晏嶼的面具。
    阮青黛在廊檐下等着,管家慌慌張張跑出來,“郡主,我家大人不在屋裏,也不知去哪兒了……”
    阮青黛一怔,剛要開口,就聽得身後傳來一聲輕咳。
    下一刻,管家望向她身後,松了口氣,“大人,老奴找您半天了……”
    阮青黛轉身,就看見“晏嶼”一身玄衣、戴着面具站在臺階下。
    他沖管家擺了擺手,管家便心領神會地退下。
    阮青黛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笑着走向“晏嶼”,“我在清河橋邊等了你好一會兒,沒想到你竟比我來得晚,還在家中打扮自己。”
    多日不見,阮青黛與這晏嶼說話的口吻竟熟稔至此,還會同他開起玩笑了……
    面具下,姜晏暗自咬牙,只覺得那久違的妒火又騰燃起來,“……”
    見他不說話,阮青黛噫了一聲,伸手想去碰他的面具,“你這面具……”
    姜晏心頭一緊,驀地攥住了阮青黛的手腕。
    阮青黛有些愕然地擡眼望他。
    姜晏咳了兩聲,變化了自己往日說話的嗓音,悶聲道,“我今日似乎是感染了風寒,怕是不能與你一同去燈會了……”
    阮青黛愣住,有些惋惜地啊了一聲,“我方才來的時候,見街上的花燈特別漂亮,還想着與你一同共賞……”
    她有些失落地,“既然你身體抱恙,那便算了吧。總之來日方長,往後也是有機會的。”
    晏嶼與她,自然是來日方長……
    可他與她,過了今日,便再無一同逛燈市的道理了。
    姜晏攥着阮青黛的手又是一緊,啞着聲音,改口道,“罷了,我陪你去。”
    長街上,花燈如晝。男男女女都戴着精巧的面具,伴随着隐隐約約的笙簫聲,在婆娑的燈影下來回穿行。
    阮青黛也戴上了面具,與姜晏并肩走在街上。
    人潮熙攘,從他們二人身邊擦過,将他們不得已擠到了一起。
    姜晏下意識伸手,攬住了阮青黛的肩,一邊護着她,一邊往前走。
    這一舉動對于晏嶼來說,是有些出格的。可阮青黛只是僵硬了一瞬,很快便放松下來,任由身邊之人替她隔絕了那些碰撞,甚至還自如地指着街邊的花燈給他看。
    姜晏整個人像是被割裂成了兩半,一半是為這久違的片刻親近感到歡欣,一半卻像是在看晏嶼與阮青黛琴瑟和鳴的婚後生活,又酸又恨。
    就這麽一路煎熬地走到了燈市盡頭,阮青黛忽然瞧中了一盞兔子燈,便拉着姜晏過去,想要買下。
    攤販張口便喚夫人,“今日花燈節,我們這兔子燈是贈人的,不收銅板。不過有兩個要求,一是只贈出雙入對的眷侶,二是要您說出你們二人用何物定情,以及情起何處……”
    阮青黛和姜晏面面相觑。
    姜晏轉頭去看那攤販,沉聲道,“如此麻煩?我出三倍的價錢,這兔子燈也不賣?”
    眼見那攤販瞪大眼,一幅不為銀錢折腰的模樣,阮青黛連忙打圓場,攔住了姜晏摘荷包的動作,“他開玩笑的,我說便是。”
    她沉吟片刻,才看了一眼姜晏,“我們的定情信物……應該是一枚世間罕有的熏球。”
    姜晏眸光微動。
    她與晏嶼,的确是因那枚牡丹紋的熏球才認錯了人,說了第一句話……可另一枚菱花紋熏球,又何嘗不是她和他的羁絆之物。
    “至于情起何處……”
    阮青黛頓了頓,又緩聲道,“是他讓我開闊眼界,讓我能窮視聽之界、識宇宙之廣……”
    “是他一直以真心待我,萬事都依着我,讓着我,在所有人面前護着我,并且只對我如此……”
    阮青黛每說一句,姜晏隐在面具後的臉色就沉一分。
    原來她傾心晏嶼,便是因為這些?
    晏嶼給她說幾句鶴鳴山,便是叫她開闊眼界了?那他這十年裏教她識文斷字、博古通今,又算作什麽?
    晏嶼與她相識至今不過數月,他對她的真心、依從、維護,又如何與自己這十年對她的疼愛嬌慣相比?
    若是只因這些,便傾心晏嶼,那憑什麽不是他?!
    姜晏想着想着,那壓抑了數月的陰暗心思竟又翻湧出來。
    阮青黛心滿意足地提着兔子燈拐進了回晏宅的街巷,姜晏跟在後頭,望着那綽約婀娜的背影,一個聲音又在心中叫嚣着。
    她原本就該是他的……
    只要他一句話,便能奪回她,讓她不得不回到自己身邊……
    阮青黛察覺到什麽,轉過身,就看見戴着面具的青年不知為何定在原地,遲遲沒有跟上來。
    于是她又提着燈往回走,伸手去牽青年的手,“……怎麽了?”
    手掌被阮青黛那指尖觸碰的一瞬,姜晏心裏那根弦驟然崩斷。
    他驀地拉過阮青黛,腳下一轉,将她抵在牆壁上,埋頭封住了她的唇……
    阮青黛手裏的兔子燈當啷一聲墜在了地上。
    那燈紙被燭火點燃,成了一簇小火堆,将二人錯疊的身影映照在對面的院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