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贵极人臣 > 436 番外五 東西永隔如參商
    436番外五 東西永隔如參商
    ◎玩得再刺激,不也只是玩具嗎?◎
    帕裏斯既然不上當, 朱壽也無計可施。悶酒到頭來也化作苦水,他回到酒店,房門在他眼前被推開, 映入眼簾的又是完全陌生的陳設。他總是不斷變換居所, 就像沒有腳的候鳥一樣,尋不到長久的安寧。
    宿醉醒來,他只覺頭痛欲裂。他從松軟的被子裏伸出手,摸索着接了電話, 父親的聲音從大洋彼岸傳來, 帶着溢于言表的欣喜:“兒子,你那邊已經是十一點了,吃飯了嗎?”
    只是一句問候而已,朱壽聽起來卻像一個驚雷在耳邊炸響。他下意識就想挂掉電話, 可父親就像看到了一樣,他不斷地軟語哀求:“兒子,爸爸不會耽擱你太久的時間, 就說幾句話就行了, 幾句話就好了。你過得好不好, 身體還好嗎?”
    朱壽的眼眶發酸,他仰起頭,一開口聲音啞得可怕:“我很好,你們錢夠用嗎?”
    聽到他應了, 父親這才松了口氣,接着又開始擔心起來:“你的聲音怎麽是這樣,是不是着涼了?去看了醫生了嗎?”
    朱壽忙搖鈴要了一杯水, 他說:“沒什麽, 昨天有應酬, 喝了一些。你們還好嗎?錢夠花嗎?”
    他又問了一次錢,他能給他們的,也只有錢了。可父親要的,從來都不是錢。
    父親脾氣溫和。從小到大,不論他怎麽調皮搗蛋,父親都沒有動過他一根指頭,只會想方設法地保護他,照顧他。而這個老好人第一次對他發火,是五年前他又一次拒絕了家裏回國團聚的要求。
    在聽到他又拒絕的那一刻,父親的怒火仿佛要順着電話線燒過來:“人家說父母在,不遠游。我從來沒想過限制你的自由,可你都去了三年了!平時連電話都不給我們打幾個,我連你是胖是瘦都不知道。現在秀秀已經脫離危險了,我們本來就是平常人家,一個人只有一張嘴、兩只手、兩條腿,我們花不了那麽多錢,也住不了那麽大的房子!我寧願一家人繼續清貧,也不想再過這種骨肉分離的日子了。你明天就給我回來!”
    那時的朱壽能說什麽呢,只能繼續拿工作忙去搪塞。可父親顯然是不打算退讓了,他逼着母親去找找舅舅,問清楚他們到底在哪兒,既然兒子不回去,那麽他就親自來找。
    然而,電話打到舅舅那裏去,壓根就沒有接通。這個蠢貨,幹別的不行,見風使舵還是有一套的。父親氣壞了,他也終于起了疑心,質問母親,她的兄弟就把孩子帶到哪裏去了。而母親,她維護起自己的娘家人,就像炸了毛的貓。他們在電話那頭吵得不可開交。父親從來不會和母親争執,可那天卻寸步都不肯讓:“要麽,讓張延把兒子給我帶回來,要麽,我就報警告他人口拐賣!”
    即便三年不回,父親也從來沒有放棄過他。可這樣的執着,只會給家裏帶來禍患。當時年僅二十二歲的朱壽明白,終于到了該了斷的時候了。
    他的聲音平靜無波:“我早就沒和舅舅在一塊了。”
    電話那頭的争吵聲戛然而止,母親的聲音既驚惶又無措:“不在一塊?可你舅舅明明說……”
    他嗤笑一聲:“他不這麽說,還能怎麽說?”
    母親追問:“那你到底在哪兒,你究竟在幹什麽?”
    朱壽不答反問:“你現在知道問了,張延是個什麽貨色,你不知道嗎?我一次一次地告訴你,他不可靠,你不記得了嗎?當初是你趁着爸出差,又哭又鬧說他是帶我參加比賽掙大錢,去一趟就回來。我要是不去,就是存心要秀秀去死。我聽話了,你的女兒救回來了,你也有錢繼續去當扶弟魔了,你怎麽還不滿意?你還問我幹什麽?”
    母親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的哭聲斷斷續續。父親接過電話,他的聲音也在顫抖:“朱壽,你在哪兒!告訴爸爸,你在哪兒!”
    他眼淚從始至終都沒有落下:“我沒那麽傻,讓他一直在我身上吸血。在美國時,我就把他甩掉了。我現在在另一個國家……我正在讀研,我簽了人才培養協議,公司資助我完成學業,而我必須要給公司工作足夠的年限,創造足夠的價值。”
    “……為什麽不告訴你們?”他冷笑,“告訴你們,好讓張延和張鶴繼續找到我嗎?”
    父親聽到這裏,終于長松一口氣,他和母親一起保證,絕不會再有那樣的事發生了。父親說他再也不會包庇和稀泥,母親聲淚俱下地給他道歉,承認都是她的錯。多好啊,他一直盼着他們能這麽說,他們就能一家人好好過日子。可惜,一切都已經太晚了。
    他說:“我不會再相信你們了。我現在過得很好,我不想回去過那種日子了……你要我回去也可以,跟他們斷絕關系,永遠不見他們一眼,你能做到嗎?”
    母親遲疑了。他終于找到了理由,徹底和他們鬧翻。自那以後到現在,過去了整整五年。
    他以前說打錢的時候,父親會憤怒難過。可現在,父親再也不敢說氣話,他再也承擔不起斷聯的後果。
    他永遠都是笑呵呵地描繪家鄉的圖景:“我們早就夠了。多的那部分,你媽媽投入了婦聯基金會。昨天她還說,她們準備在社區試着建設公共日托活動,來減輕婦女身上的負擔。你別說,你媽媽的調解員做得還真不錯。她去山區訪問時,看到有一個姑娘因為重男輕女,家裏不讓她讀書了,她居然還真拿法條和資助把人家說轉了……”
    朱壽當然明白他說這些是為什麽,父親聲音更加小心翼翼:“兒子,你媽媽真的不一樣了……”
    他依舊沉默,父親不敢再說了。時光就像刀刃一樣,讓他們每個人都面目全非。
    他最後只說了一句:“你們過得好就行。有什麽需要就和小楊說。”
    楊玉是他信任的兄弟,他多和父母交流遲早會露出端倪,可要是毫不關心,他心裏又怎麽過得去。唯一的辦法就是通過楊玉這個中轉點,他能掌握家裏的境況,又不至于太親近。
    他的手指已經按在了那個紅色按鈕上,父親忙急急叫住他:“小楊告訴我們一件事,你有喜歡的女孩子了,是嗎?”
    朱壽的眼神在瞬間由和緩變得銳利,他一句話都沒說,可父親卻能敏銳地察覺出他心緒的變化。
    父親樂呵呵開口:“小楊也是擔心你。聽說,你在那個女孩身上吃了不少苦頭。小楊說她性格強勢,脾氣很大,動不動就打人,而且還很多情風流。”
    朱壽脫口而出:“她才不是這樣!”
    父親的聲音都透出濃濃的笑意:“不是這樣,那是怎樣?”
    他不知從何說起,沉默又一次彌漫開來。父親想要嘆氣,可最後還是強笑:“你不願意說,沒關系。爸爸不是來責怪你的。我相信你的眼光,你看中的女孩,一定是世上最好的。你媽媽也很高興,你終于有喜歡的人了。小蔚和秀秀都盼着有一天能見到嫂子。追女孩,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你在其他方面是天才,有驕傲的資本,可在追求人時,你恰恰最需要做的事,就是別那麽驕傲……爸爸不打擾你了,你好好保重。”
    電話又一次挂斷了。朱壽聽着連續不斷的嘟嘟聲,心中五味雜陳。他起身換了衣服,餐車很快就送到了房間,一碗六蝦面端到他的面前。金色的面條上鋪着一層飽滿紅潤的蝦仁,他慢條斯理地吃盡了,才問:“楊玉呢?”
    十分鐘後,楊玉垂頭喪氣地走進來。他目不轉睛地看着柔軟的地毯,好像上面的綠色枝葉要長出來了一樣。
    朱壽問:“你沒有什麽想說的嗎?”
    楊玉終于擡起了頭:“該說的我都說了一籮筐了,您就是聽不進去。我能怎麽辦?我只能去找伯父伯母聊聊,盼着他們能勸您回心轉意。沒想到,您是被下了降頭了,誰說都不頂用。”
    朱壽心平氣和地問:“她有什麽不好嗎?”
    楊玉深吸一口氣:“平心而論,她沒什麽不好。”
    朱壽訝異地挑挑眉,楊玉說:“我也看過她的資料。父母都是老師,一路成績優異讀到大學,畢業之後沒有選擇和初戀男友一起回鄉,反而果斷決定分手,抓住了X集團的機會,孤身一人來到異國他鄉。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步步爬到行政總裁的位置,接着又辭職創立自己的品牌,不僅做得風生水起,還能把控話語權。哪個大洲的人都知道,李月池設定的《随園食彙》分為甲等、丙等、乙等,是評價美食最權威的标準。能進這個系統,才稱得上是真正的高級餐廳。”
    朱壽點頭:“她是當之無愧的佼佼者,并且這還只是她成就的一個方面。你那天也看到了,她的劍術也相當好。”
    楊玉:“……”随便誇幾句,你還真就與有榮焉了。
    楊玉話鋒一轉:“我知道,我知道,可就是因為她太好了,所以我不得不警惕。她非但不是戀愛腦,而且還十分精明。你們走得越近,她遲早會察覺出您的不對勁。那時你要怎麽辦?是把她綁去沉海,還是讓她去向檢舉您?”
    又是這些話,他聽得已經煩不勝煩:“我還要說多少次,我會小心,我不會漏出馬腳!我們已經在伊利昂這麽久了,社交、宴會、商貿洽談,不是也沒人發現端倪嗎?”
    楊玉依舊苦口婆心:“那是社交場合,誰不是帶着假面具呢?可您現在,是巴不得黏在那個女人身邊,這個性質就完全不一樣了。退一萬步講,就算您成功了,她愛您愛的死去活來,甘心對種種不合理的事視而不見。她的朋友也不是吃素的啊。”
    楊玉開始掰着手指頭列舉:“時春,維和部隊的參謀軍/官;方貞筠,國際律師事務所管理合夥人;夏婉儀,薩爾茨堡大學的文學教師,還在孔子學院裏任教。這三個要麽本人就是公職人員,要麽就和官方走得很近。您能叫一個人瞎,總不能叫這三個人都瞎吧!”
    楊玉越說越覺得前途無亮:“國內現在不管我們,是因為我們身在海外,也不會害華人。可要是讓他們知道,這裏的掌權者居然是中國人,您覺得他們會放過我們嗎?誰都知道,中國的軍/方和警察是最難纏的,一旦被他們盯上,我們的案底就都藏不住了!”
    朱壽的面色在霎時間沉了下去,他沒有大聲怒斥,只是一字一頓說:“記着,我沒有案底,我沒有主動害過任何人。我殺的每個人,都是惡貫滿盈。不管按哪國的法律,他們都該死刑。”
    楊玉咽了口唾沫,他的汗毛直立,可他還是鼓起勇氣說了出來:“那等國際刑警找來時,您也打算這麽說嗎?”
    朱壽依靠在沙發上,他滿不在乎:“要是真有那麽一天,誰也沒辦法。我已經累了。”
    他明明笑着,可卻有無盡的苦澀:“你想家嗎?”
    楊玉一下呆住了,他的眼圈發紅:“……誰能不想,可想有什麽用。”
    他本來想勸老板別冒險,可沒想到人家已經有點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了,反而還勾起了他的愁腸。
    朱壽垂眸:“我可以送你回去。你是顧問,見過你的人本來就不多。整容僞造身份,說不定還有機會。”
    楊玉的心在狂跳,他下意識問:“那您呢?”
    朱壽攤手,他扯了扯嘴角:“我?我已經混成掌權者了 ,你說我要怎麽走?我走了,那麽多兄弟又該怎麽辦?”
    楊玉一窒,他半晌方說:“我不走,我哪兒都不去。您救過我的命,我走了,您怎麽辦。再說,不是走了就能擺平一切的……”
    低沉的氣氛壓得人喘不過氣。朱壽問:“可你留下,我也不會改變心意。”
    楊玉感覺頭痛欲裂:“我承認,她是很優秀,但就見了兩面而已,也不至于到這個地步吧。您真是被下了降頭了?”
    朱壽失笑:“我也不知道。或許,真是前世有緣吧。”
    楊玉嘟囔:“說了別成天看小說……就算有緣,也是孽緣!”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楊玉終于明白這已是覆水難收了。他只聽朱壽又問:“讓你查得那個人,怎麽樣了?”
    楊玉默了默,只能又把張彩的資料拿過來。張彩查朱壽,什麽都沒有。朱壽查張彩,可是把他的父母兄弟全部都翻了出來。
    楊玉問:“他們可都在國內,要在那邊動手,風險太大了。”
    朱壽在張父的名字上打了個圈:“誰說要動手了?”
    随園中,張彩在不久後就結束了假期,回到了工作崗位。月池對此如鲠在喉。
    貞筠聽完始末後嘆氣:“這就是攤子鋪得太大,你們以前又綁定得太牢了。他已經有了掣肘你的資/本。”
    時春問:“找到通風報信的小鬼了嗎?”
    月池說:“找到了又怎麽樣,我既然不想撕破臉,就不能鬧得太僵,好在我已經收回了一大半的事務。”
    婉儀皺眉:“可另一小半該怎麽辦呢?能不能想法子,讓他再休一段時間的假。”
    月池都被逗笑了:“他又不是傻子,都到了這會兒了,他已經恨不得二十四小時跟着我了。”
    張彩也打得是先賴上的主意,時不時送花和禮物,話裏話外的意思是,可以先試一試。如果她試過之後,還覺得不合适,他立馬滾,絕無二話。說得好聽,不就是以退為進嗎?現如今,只能盼着另一方給力一點了。
    然而,她沒等來契機,卻等來意外。一天,張彩紅着眼找她請假,原因是父親在體檢時查出得了癌症,是肝癌。
    月池大吃一驚:“已經确診了嗎?”
    張彩的身形已經搖搖欲墜:“是晚期。”
    月池更加不能理解,中國的醫療保障是出了名的好,城約鄉約的醫院都提供檢查,怎麽會沒查出來呢:“之前就沒看出來征兆嗎?”
    張彩坐在椅子上,茫然失措,仿佛被抽去了脊梁骨:“之前……我們已經很久沒聯系了。聽我媽說,他一直呆在老家,哪兒都不肯去。這次要不是在路上摔了一跤,好心人非要送他去醫院,也許我們到現在都不會發現。”
    早就聽說父子關系不好,沒想到居然到了這個地步。月池拍拍他的肩膀:“你打算怎麽辦,伯父入院了嗎?”
    張彩說:“哥哥已經趕回去了,準備帶他去慈濟醫科大學附屬醫院。”
    月池聽到慈濟醫科大學的名字就松了口氣。
    慈濟醫科大學的前身就是巴蜀慈濟堂。正德一朝,多少中藥百年老字號,都被官府侵奪産業,只有慈濟堂茍延殘喘。後來,建昌、寧番地震,慈濟堂應當時四川巡撫謝丕所請,竭力全力救助災民,在西南徹底打響了名聲。經這一場大難,朝廷也終于意識到官營壟斷的弊端。內閣首輔李越下令歸還民間産業,她還親自為慈濟堂題寫了匾額。慈濟堂和其他中藥老字號由此連成一線,蓬勃發展,在世界上都享有盛譽。
    随着工業革/命爆發,廣大工人農民,不甘心再受專/制壓迫,終于爆發了席卷全國的革/命浪潮。雖然由于障礙重重,未能畢其功于一役,華夏大地上多次出現複/辟和革/命領導者資格的争奪,但慈濟堂始終沒受到太大的牽連。慈濟堂積極支持人民的隊伍,提供大批醫藥支持,在官府的犬牙打上門來時,他們也能靠李越親筆的匾額和百年的聲譽産業,成功換得了生機。新中國成立之後,慈濟堂改名慈濟醫科大學,繼續傳統中醫藥和現代醫學的結合,為社/會/主/義中國培養了大批的醫學人才。很多外國人遇到疑難雜症時,都擠破頭向往慈濟去。
    月池說:“別擔心,我聽說慈濟在這方面不是有專長嗎?一定可以治好。工作這邊的事,你不用擔心,等你回來,我們再談。你現在是六神無主了,我讓伍凡陪你回去。開支都劃我的私賬,有什麽其他需要,盡管跟我說。”
    “謝謝。”張彩哽了哽,“我确實有一件事,想求您幫忙。”
    月池說:“你說。”
    張彩猶豫半晌,終于鼓起勇氣說出來:“您能不能陪我回去一趟?就以朋友的身份。”
    月池默了默:“朋友應該安定後方,提供看得見的援助,而不是給你和親人編造虛無缥缈的謊言。”
    張彩大受打擊,他連夜和伍凡一起離開了。貞筠聽完始末:“他怎麽敢提這種要求?這個時候你和他回去,見他在病床上的父親,誰會相信你們真的只是朋友?”
    婉儀也嘆氣:“他或許是關心則亂,迫切地需要情感支持,但的确越界了。”
    月池扶額:“所以,我沒有答應他。并且,我覺得他爸這病……”
    時春冷笑一聲:“你也覺得太巧了?還以為那邊憋這麽久是打算憋個大的,結果是憋了坨大的!把人騙回去又能怎麽樣,他難道還能把慈濟大學都買通?”
    月池皺眉:“是騾子是馬,今晚問問就知道了。”
    他們這次相約的地方,是在游艇之上。海風帶着鹽味,月亮從水天相接處升起,海面銀光粼粼。朱壽拿出一支碧玉簫吹奏。前奏一起,月池就聽了出來,這是《苦參商》。參商是指參星與商星,二星在空出此出彼沒,永不相見。這首曲子,據說是正德帝在李越遠遁海外後所作,不像他的其他曲目追求技藝高超繁複,只是簡單一詠三嘆,但月池始終認為,這是他作得最好的一首曲子。
    這首曲子早就傳遍了海內海外,多次随着他們的故事被搬上了熒幕和舞臺。月池對其中每一個曲調都能爛熟于心,可卻從來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像朱壽這樣吹奏的動人心魄、摧人心肝。東西永隔如參商,于君獨覺故情長,原來是這種滋味。
    一曲終了,朱壽走到她眼前時,她方回過神。他遞給她絲帕,她這才驚覺,自己已經不知不覺流淚了。
    她勉強定了定神:“你的音樂可比你的武術要強多了。”
    朱壽一笑,他還沒來及開口,月池就定定地看向了他手中的簫,上面正刻着“月照流黃”四個字:“這是真品嗎!”
    朱壽撲哧一聲笑出來:“你知道,我是前明宗室後裔,家裏當然有些藏品。”
    月池的眼睛更亮了,他卻話鋒一轉:“可是,正因為是後裔,所以更不可能去挖祖宗的墳!真品早就陪葬康陵了,根據記載還是帶進棺椁的陪葬物。只有等國家保護性挖掘了。”
    月池:“……那你這兒是哪來的?”
    朱壽摩挲着簫身:“我自己根據記載做的,不錯吧?正德帝只能手工打磨,我這可是用的機器。”
    月池:“……”
    因為有這麽一出,月池直到用餐時,才提及張彩的事。她沒有和他繞彎子試探:“張彩父親的事,是不是你做得?”
    朱壽一愣,他放下筷子,應道:“是。”
    月池冷笑一聲:“ 那他的病是真是假?”
    朱壽說:“當然是真的。”
    月池霍然起身:“他爸真得了肝癌?”
    朱壽擦了擦嘴:“肝癌?怎麽會。”
    月池一頭霧水:“不是肝癌是什麽,張彩都說查出報告了。”
    他挑挑眉:“扶他的人是我找的,報告是造出來的。他父親的病,從來都不在身體,而在心。心裏有病的父母,就會養出心裏有病的孩子。你沒發現嗎,張彩對你依賴一直不同尋常。”
    他幽幽道:“在X集團時,他是你競争對手的一方,可你鬥倒了他的上司,卻給了他和其他人一個機會。一個小姑娘,被他的舊上司逼到抑郁辭職,你明明可以裝聾作啞,反正都是舊人的鍋,可那時只是中層管理者的你卻頂着上頭的壓力,給她争取公道和賠償。那時,張彩就對你死心塌地了。因為他長到這麽大,所受的來自他父親的教育,就是仁義道德都是騙人,人生在世就得不惜一切往上爬。發善心是軟弱的表現。他一直是這麽認為的,一直認為這個世界本來就殘酷無情。可是,他遇見了你。”
    月池心潮湧動,只聽他繼續說:“直到這個時候,張彩才意識到,人原來可以這麽活。你的強大讓他折服,你的理念讓他動容。善良不是軟弱,而是一種堅強。他在你身上看到了新世界,他為了你所指向的新世界離開X集團,和他過去的舊世界決裂。這也直接導致父子失和。他做決定的時候很爽快,可并不意味着他心裏就沒有愧疚和難過了。”
    月池蹙眉:“所以,你利用他的愧疚和難過,把他騙回國,你的後手是什麽?我是希望他離開,這可不等于我會允許別人去傷害他。”
    朱壽的眼神微冷:“小姐,現在是法制社會。我會在法律允許的範圍內盡情地玩人,可不會越過雷池去害人。我唯一做得,就是出重金,雇傭了三個心理學專家,讓他們早在兩個月前就假裝新鄰居,住在張家附近,定期給張彩的爸爸做心理咨詢,治療他的強迫性人格障礙。現在雖然成效不大,但是對一個渴望被愛,又險些面臨生離死別的孩子來說,應該足夠了。”
    月池怔怔地望着他,朱壽不由莞爾:“短期內,他應該不會回來。你有足夠的時間去做你想做的事。”
    月池欲言又止:“你……怎麽……”
    朱壽把玩着一朵玉簪花:“你是覺得,這不像我的作風。”
    月池點頭:“是。雖然我們接觸不多,可我知道,你不像做這種事的人。”
    他的眼睛在月光下明亮如星:“是啊,我也覺得我不像做這種事的人,可我還做了,這是為什麽呢?”
    他以為她會害羞,可她只是在思忖片刻後看向他:“這可還不足以讓我以身相許。”
    他又掌不住笑了:“那請教您,這是否能換來一個公平較量的機會呢?”
    月池亦展顏:“好啊,你想比什麽?”
    他帶着她走到船舷邊,月光下的海面如一塊碧綠色的琉璃。他将那朵玉簪花別在她的鬓邊:“會游泳嗎?”
    月池失笑:“和我比這個?我可是在江南水鄉長大。”
    他揚眉:“那這可再好不過了。”
    話音未落,他已經拽着她,一起跳進了海中。重重波濤,從頭頂湧來。天邊的月亮,依舊皎白如冰盤。
    第三天,鏡湖別墅,貞筠坐在月池的床畔,神色奇異:“所以,你現在都下不了床,就是因為跟在他海裏游了一夜?”
    月池:“……也沒有游一夜。”
    婉儀問:“可你不是第二天早上才回來,後半夜在幹什麽?”
    月池:“……只是在礁石上辨認了一下星象。”星漢燦爛,流連忘返而已。
    時春揶揄:“完了,這下是真的完了。情場萬人斬居然也能棋逢對手。”
    貞筠已經大笑出聲了,婉儀卻若有所思:“他很了解你。”
    對張彩的處理,既解決了麻煩,又彌補了月池心中的虧欠。而這次的海中夜游,其他人可能會覺得冒犯。可婉儀知道,月池做事從來都是有章可循,力求有九成把握,可正因掌控力太強,她心中始終有一種瘋狂的沖動,驅使她不斷尋求刺激,尋求失控。
    這還只是第三面,婉儀感慨:“這個人,說不定會不一樣。”
    月池毫不在意:“能有什麽不一樣。玩得再刺激,不也只是玩具嗎?”
    時春敲了她一個暴栗:“被玩具咬死不放的教訓,你還沒吃夠嗎?”
    貞筠說:“而且這個,還是一個非同一般的聰明玩具。他能把你拿得這麽準,說不定你的祖宗十八代都被人挖出來了。可我們對人家,卻是一無所知。”
    說到這件事,月池也覺得奇怪:“怎麽連經濟間/諜都查不出多少端倪。”
    婉儀疑惑:“難道真的是家裏有餘産,所以不愁吃喝?”
    時春說:“那種做派,可不像二世祖。”
    貞筠擺手:“在這兒想一天也沒用。他不是口口聲聲說真心追求你嗎,當面問個明白。你既然能要體檢報告,為什麽不能要資産清單?”
    月池翻身躺在床上:“再說吧。說得好像他拿出來,我就會真的接受一樣。即便拿出來,八成也是假的。”
    時春問:“既然明知道危險,為什麽還要接觸呢?”
    月池默了默:“或許是因為生活太無聊,總要找點樂子吧。”
    衆人對視了一眼,都沒有言語。
    半晌,婉儀才打破平靜:“那麽,現在有一個天大的樂子,擺在您面前,不知能否賞光呢?”
    月池伸了個懶腰:“說來聽聽。”
    婉儀說:“這是內部消息。印度洋上的考古有了新的發現,找到一艘沉沒的明代商船。上面的金銀器皿,依然保留完好。不過最寶貴的不是這些,而是一支碧玉笙。”
    時春插話:“碧玉笙?碧玉做的笙嗎?”
    貞筠驚嘆:“那确實不錯。怎麽是在印度洋發現的,是我們的船往那邊去的時候,遇上風浪沉的嗎?”
    婉儀搖頭:“不是,這船是從歐洲回中國的。”
    月池訝異:“那個時候,歐洲居然有人做笙,還能用碧玉來雕琢?”
    婉儀已經按捺不住激動的心緒了:“當然不是外國人幹的!這支笙一被撈上來,就被清理保護,上面還刻了字,表明它的來歷。”
    說到這裏,她的胸口起伏:“你們知道這笙的原主人是誰嗎?”
    貞筠已經要受不了了:“哎呀,一分鐘,不說我就走了!”
    婉儀急了,她忙說:“笙上只刻了四個字——‘月照流黃’。”
    誰為含愁獨不見,更教明月照流黃。貞筠張大了嘴巴,許久說不出一句話。時春也已經僵在原地。
    婉儀目光流轉:“書法家已經鑒定過了,是李越的真跡。現在就是要通過測年法,看看年份對不對得上了。”
    月池半晌方說:“這可是,天大的樂子了。”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4-05-19 11:23:58~2024-05-22 22:50:1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枯藤老樹、lightnight、愛吱吱izzy的朝曉杏、mia陳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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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