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鸳鸯牒 > 第 43 章 春山鸢
    令婉的院子离这里已经不远,不过片刻就走到了。前日还在此处动过情,现下迎春凋落,她也对身后人失望至极。

    温容倚根本没来得及开口,等到院中无人,令婉立刻回身直视他,神色一如往常,姿态也毫无局促窘迫。

    “你是想同我解释吗?”

    她问得突然,温容倚愕然伫立原地,距她三尺之外,不敢靠近一步。眉心一蹙,眼光一垂,十足落寞和痛楚,看得出的诚恳真挚,“我不是求你原谅,只是……你能不能容我说一两句,好和你坦白……”

    令婉静静看着他,目光平和。

    “何必呢?”

    她淡然开口,不知为何,一旦与他单独待在一块,之前那些莫名其妙冒起来的酸涩与思念通通消失。识海里不停回响着她问他的那三回,她问了他三次记不记得她,他通通说了谎。

    “我说了,你骗了我三回,我就没有必要再听你的苦衷。况且我不是猜不到,只是我哪怕知道,也不会原谅你。

    “你一次一次骗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一次又一次的期冀整整落空三回,都已经说服过自己别去在意前尘,你不记得我不要紧,现在我们好好过日子就够了。我够幸运了,嫁心仪的郎君,他也待我好。我真的这样和自己说了很多遍,温隐秀……我都已经开解好了……”

    令婉忍不住低下头,不想去看温容倚,但飘摇的青色袍角很快就落入她眼帘。

    他走近了,一步步,违逆着她靠近她。

    不该这样的,他应该听她的话,在她同他闹别扭的时候站远远的,等她自己拧过那一阵,自然会回去给他台阶。

    就像那一天,第一次吵架的末尾,温隐秀都要开口哄她,令婉自己就提起了正事,矛盾自然而然消解。

    这一回……也能一样吗?

    她可以跨过这个坎,越过这么深的隔阂,消去自己的郁气与烦躁吗?

    温容倚靠过来,但并没有抱她,只是犹豫着、小心翼翼地抬手,轻抚她脊背。一下一下,如同哄慰婴孩。

    但是令婉没有哭,她只是有些喘不上气。

    很久了,她都没有在旁人面前这样剖白自己。她在赵揽面前演娇弱的阿妹,在赵措面前披上冰霜皮囊,对刘遵伪装谦和,对刘胭强硬以待,多少张脸,似乎能轻易转变。

    刻在她骨子里的,不敢流露真情。

    “抱歉……我太自私了……”

    令婉垂眸,平静心绪,忽然又觉得很累,她昨晚也枯坐了一夜,心里空荡荡,想生气,却又太疲倦,甚至懒得去和温容倚吵一架。

    “……也没有,你只是太害怕了。”

    轻描淡写一句,却让温容倚仿佛被钉在原地,只能怔怔看着她转身离开。

    “公子!”

    身后传来子澄的惊呼,令婉指尖没有丝毫停顿,推开门,宛如什么也没有听见,宛如庭院内没有第二个人。背影纤细孑然,消失在地上人间。

    云旗没注意温容倚,只想跟着令婉进去,还是子澄急急把她拉过来,“去找郎中

    ,就是渌兰巷子左数第三间屋子,挂着‘玺云堂’牌子的地方,有个胡子长到肚脐眼的小老头,你把他抓过来,就当我求你了云旗姑娘。”

    温容倚半靠着子澄肩膀,脸色已是煞白,他抬手,仍是清醒的。

    “不碍事,先扶我回去。”

    子澄急道:“公子!您伤得重,别走了就,求求夫人让她开个门,您进去哪怕坐一会儿呢!”

    温容倚尽力睁开眼,看着紧闭的房门,似乎能想象到令婉决然进去的模样。

    她从来,足够心狠,也足够守约。

    不知哪天开始,她与他之间已彻底变了,从她坦白“我心仪你”,到温容倚被她牵在掌心,一分一寸也离不得她。

    她说不愿见,就真的……不相见。-

    温容倚既说了要带婼婼一道出去玩,自然会守约。三月初七逢他休沐,提前请了云旗问一问令婉,令婉知道是陪婼婼,答应得很爽快。

    他只是没想到婼婼一大早上就跑过来找他,子澄才端上了白粥和糕,一道圆乎乎的水红影子便如彩蝶一样飘进来,身后侍从都快抓不住她。

    裴令仪对他这个妹婿不咸不淡,兴许是因前头的魏逾明更好,兴许也是听说了温家的一些荒唐事,总归不大把他当一家人。

    但是婼婼似乎还挺喜欢他的,至少愿意亲近他,一声一声“姨父”喊过来,她又是令婉惟一的外甥女,不由也心软两分。

    婼婼小跑过来,蹦跳着热闹了整间院子,“姨父!”

    温容倚扶着她坐到凳子上,“这么早就过来了?吃过了吗?”

    “吃了吃了!阿娘说让我早点起,不要让姨父姨母等……不过阿娘又说姨母起得晚。”婼婼掉了牙,说话黏黏糊糊的,“姑姑陪我去看了眼,果然姨母还没醒!只好先来找姨父了……”

    此刻还未到辰时,的确不是令婉起来的时候。

    若在从前,住在清规馆的时候,温容倚去上朝,总是轻手轻脚生怕吵着她。虽难免有些微弱的声响,但还好,令婉常常是嘤咛着翻个身,眉头蹙一会儿,又安然舒展,陷入第二个沉沉梦乡。

    他每日都要眷恋回头,确保她睡得好才离去。其实身后的女郎早早就能牵动他心肠,在他一举一动都以她为先的时候。

    建业十四年春,作那幅画的时候,也许未必是出于男女情爱,毕竟那时令婉还小。即使一面,也能看出来她并未长成。

    只是他在萧索的半山腰、死寂的无名禅房待了太久,一日一日,所见是无聊山景,所思是怨恨父亲,近二十年光景,始终溺在灰蒙蒙的萧索中。她轻盈灵动地闯进来,头一回,也是惟一一回让他看见了人间明亮。

    如同师父教授他的那样,世事皆有缘法,一切皆在因缘之中。他远在润州,得知才丧夫的长宁郡主被许给了他兄长,大概就是他宿命因缘的接续。

    既有姻缘,又有前尘,他怎么能不陷入其中呢?

    如他每逢休沐,都会破二十年来早起苦修的旧例,即使很早醒过来,也只会静静凝视令婉睡颜,等着她睡足

    睡饱,悠悠转醒。她晨起懵懂,时常在无知无觉中缠上他手臂,柔软又依恋地将脸颊贴上来,真清醒了,又会羞窘地不去看他。

    如此令人安心温柔乡,是他太不珍惜。

    温容倚垂下目光,掰开一小块蜜豆糕递给婼婼,“再过一刻,咱们一块儿去找她。()?()”

    婼婼早就馋那块糕了,立刻伸手接过,“谢谢姨父!()?()”

    满足地咬了一口之后扬起小脑袋又问,“那姨母要是还没起呢??()?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温容倚声音清润,眉目愈发柔和,“那……就等等她。()?()”

    “她不会很晚的。”

    婼婼听不懂他话语中的深意,也不知道他与令婉已经闹僵,只乖乖点头,“好!”片刻后,糕在嘴里回过味来,又苦了一张小脸,“不甜,不是蜜豆糕吗?怎么那么淡……不是不是,婼婼不是说姨父这里的糕不好,就是……婼婼太不好了,总要吃甜的。”

    温容倚被小孩子逗笑,眼角眉梢都染上一点活气,“没关系,婼婼没错。不甜就放下吧,到你姨母那里还有糖糕吃。”

    他陪令婉用朝食的时候不多,偶尔几回,都能看见案上摆着糖糕。她还很爱吃樱桃,每逢当季总要吃上许多,樱桃性热,有时吃得喉咙痛了,还委屈地不肯同他说话。

    辰时初刻,温容倚被婼婼牵着衣袖,往令婉的院子里去。小孩子这时候才想起来问,“为什么姨父姨母不住在一起?阿爹和阿娘都是住一个屋子的。”

    好在不是裴令仪问,裴令仪好像也并不在乎这些,不知是不是令婉编了个谎,早早将人诓好了。

    婼婼是小孩子,一听温容倚说,是怕他起得早,吵到令婉,马上就信了。一句不再多问,走进令婉院中的时候,还是静悄悄的,也怕吵着传说中“觉浅”的姨母。

    云旗为他开门,俯身轻轻揉了一把婼婼圆鼓鼓的脸颊,婼婼嘴唇都翘起来,但还是咯咯笑着地看云旗,说话模模糊糊,挤在唇齿间,“云姨姨……阿娘说你最顽皮了!”

    云旗一叉腰,也是蛮横得很,“哪有!王妃分明胡诌……”

    她也是被令婉惯得天不怕地不怕,当即和婼婼闹成一团。婼婼在温容倚面前虽亲昵,但终究因他性子内敛,稍稍有些拘束。和云旗就不一样了,小孩子笑得眼睛快睁不开,还要翘着脚去掐云旗的脸。

    而他,只得到云旗一句话,说姑娘在梳洗,让他在门外稍候。

    云旗和婼婼都是爱玩的性子,一直到里头传出令婉的声音,此处的喧闹才停下来。

    温容倚立刻抬头,果然看见令婉着一身碧衫走出来,清冽如山泉,顷刻间驱散他心头萦绕的所有浊污。

    婼婼立马奔过去,几乎撞进令婉怀里,她整个被婼婼的力道带得往后退了半步,眉眼一弯,无奈笑道:“婼婼别闹,姨母可抱不动你。”

    婼婼闹腾,但是听话,闻言即刻松开令婉,乖乖地牵上她三根手指,“姨母对不起……”

    温容倚抬步走近,微微低头,柔柔看着令婉,“婼婼想要糖糕。”

    这是小事,令婉转头吩咐几句,云旗进去出来一趟,手上便多了个油纸包。婼婼捧在手心,一口一口埋头吃着,满足地眯了眼睛。

    令婉一手牵她,一手点点她脑袋,“不许吃多,会撑着的。”

    婼婼含着糖糕点头,令婉对小孩子的听话很满意,连带着对温容倚都难得和颜,“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作话不知道说啥了,给家人们鞠个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