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平稳行到城郊，正是春盛时分，烟柳绿浓，青溪纤纤。婼婼先被云旗抱下车，温容倚走下来之后，朝刚刚掀开帘子的令婉伸出手。
下意识地，令婉避开了。
其实连她自己也觉得讶然，纵然她近日与温容倚闹不愉快，但她心里是能懂他苦衷的，只不过现在还不愿意原谅他的欺瞒愚弄。
算不上误会，难免会出现的矛盾而已，她心寒，却也没必要全然拒绝他，至少在外人面前。
可她还是躲开了，尽管很快看过去，温容倚一瞬受伤的神情落到她眼里，却也再不能挽回。
云旗和婼婼性子都活泼爱玩，很快混到一块，小孩连姨父姨母都忘到脑后，被她云姨姨牵着走在前头。
令婉与温容倚慢慢步入低矮春山小径，温容倚不动声色落后她半步。令婉感觉到了，但她一个字都没有说。
可能我也需要时间，令婉想，该好好理清这团乱麻。无论最后她愿意去原谅，还是跨不过这条深沟，都应该给彼此一个交代。
头顶上有窸窣声音传来，令婉仰头一看，一只清瘦的手撩起快要垂到她发丝的枝叶。
她回头看过去，温容倚神色微怔，似乎没想到她会投来视线。
“走路当心。”他垂首注视着她，似想望进她眼底，“方才……这些枝叶会碰到你眼睛。”
令婉一撇脑袋，“多谢。”语气堪称生硬，“快些吧，赶上婼婼和云旗。”
说罢，她径自加快脚步，提着裙角一步一步跨上台阶。
城郊这座小山丘很矮，几十重台阶便足够跨上山巅，山丘顶部平稳，春日里是一片柔软的青草地。
今日稍有些风，日色也好，令婉笑着问婼婼想不想放纸鸢玩，婼婼点头如啄，“谢谢姨母！”
她被裴令仪教得有礼有节，又乖顺又可爱，令婉忍不住也揉她脸颊，婼婼非但不恼，还嘟嘟囔囔，说令婉好温柔，力道比云旗小多了。
云旗冷哼一声，“婼婼掐云姨姨的时候也可用力了！你这样掐一掐你姨母，看看她还温不温柔？”
令婉嗔她孩子气，云旗一吐舌，乖乖牵上婼婼，“我在这里等姑娘，您和公子去挑纸鸢吧。我太笨了，要被骗钱的。”
婼婼也点头，“姨父会画画，姨父挑的肯定很漂亮！”
不远处就有纸鸢摊子，还不在少数，都知道此处放纸鸢的人多，是好商机。
令婉与温容倚一道走过去，一个红脸的青年妇人连忙招手，热情招呼：“娘子郎君来看看，自家画的，画得不差的！”
在这摆着摊子的就她一个女人，令婉便走了过去，温容倚自然很快跟上。
妇人打量了两人一眼，不禁笑着打趣，“娘子郎君模样生得很好，该是天生一对呢……不如择个鸳鸯图样？前两日才新画的，用的好墨呢！”
此话一出，令婉不由一怔，一回头看温容倚，他也神色复杂地伫立原地。
鸳鸯。
这段姻缘，的确是起于鸳鸯，可惜中途拐了个弯，阴差阳错的
，让她和逾明结了亲，又传出佳话，连着姑苏那棵姻缘树、那几张鸳鸯牒都声名鹊起。
()?()
天底下少有这样的离奇故事，更何况现在连藏在心底足够美好的初见，都已有了瑕疵。
()?()
令婉摇了摇头，作出决定，“算了，是给小孩子玩，就拿虎头的吧，孩子属老虎。”
?瑞羽长离的作品《鸳鸯牒》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s)?()
她付钱，温容倚接纸鸢，活灵活现的老虎脑袋，灵动得跃然纸上，其实画得已很好了。
()?()
转身离开之前，令婉悄悄回头，又看了一眼那只画着鸳鸯的风筝，老板说是新作，看上去更光鲜，自然是更好的。
只是现在她不想要了。-
云旗领着婼婼，婼婼一只手牵风筝，跟在云旗身后来回跑，整片山丘草地都被她踩过一遍，风吹草低，偏偏吹不起一只虎头纸鸢。
婼婼弯了腰气喘吁吁，“不……不行，跑不动了……”
令婉和温容倚站在一边，二人长久无话。春风拂面，声响柔和细微，令婉广袖被柔风托起，飘飘摇摇缠到温容倚手边。
她似丝毫未觉，对温容倚投来的视线也置之不理，只温和欣然地看向走过来的婼婼。
婼婼黏糊糊投进姨母怀抱，垂头丧气，“姨母，小老虎飞不起来……”
令婉笑着搂住她，揉揉她后脑散乱的头发，“现在风太小了，不是老虎的错，也不是婼婼的错。”
婼婼没有问什么时候风大，什么时候能再放风筝，乖乖巧巧地和令婉与温容倚说饿了。
此刻的确是该用午饭的时候，婼婼眼珠一转，看来也不是真饿了，只是很乖，想让陪了她大半天的令婉和温容倚吃点东西。
令婉把她机灵有神的模样看在眼里，太喜欢这小孩的体贴听话，忍不住捏捏小女孩软乎的后脖颈，闹得婼婼在他她怀里扭着身子喊痒。
小孩一扑腾，腿上不稳，就容易摔跤，云旗好好地收着纸鸢，伸手不及。令婉正要倾身去拉婼婼，就看见身侧横来清瘦一双手，稳稳扶着婼婼后背，把小姑娘后仰的身子扶正——而后袍袖一拢，又端端立在令婉身侧，隔她一尺之距。
婼婼险些倒下，站稳的时候不禁拍了拍胸口，“呼呼”舒了口气安慰自己，还是惊魂未定的模样，便转身挤出笑颜，“谢谢姨父！”
温容倚浅笑，移了视线，无声地试探，悄悄看向令婉，“没事吧？”
他这两日真是待她万分低声下气，生怕一句话没说好，又惹她一张冷脸相待。令婉看着他这副与从前别无二致的清致皮囊，整个人的姿态却愈发柔和，心里也说不出什么滋味。
她平静且温和，待他如待天下所有陌路人，轻声回，无碍。
起码……不该在一时片刻消气，若因一时酸涩骤然同他和好，心中却还没跨过这个疙瘩，往后只会有更大的矛盾。说不好哪回再闹别扭的时候，又被翻出来旧事重提，像一对相看两厌的怨侣。
她心底里……还是不想这样的。
刚到马车上，婼婼才一屁股坐下来喊累，束着小辫子的发带就顺着她动作滑落下来，乱乱的头发马上维持不住
光鲜假象，沿着肩膀散落，额前碎发挡住眼睛，像只小野猫。
罪魁祸首——方才揉了小孩头发的令婉理直气壮地耍赖，婼婼撅着嘴说是姨母揉的嘛，她不慌不忙，反跟婼婼撒起娇来，“姨母不当心呀，婼婼难道要怪姨母吗？”
令婉娇生惯养长大，太宗与嬢嬢膝下没有女儿，所以就愈发溺爱纵容她，闹起娇来一把好手，水盈盈眼眸一低，直教婼婼都捧着她的脸说没事没事……
温容倚无奈低头一笑，知道她是演出来的假面，却总是拿她没办法。
婼婼的发带正好掉在他边上，他便顺手捡起来，轻柔地理了理婼婼缠到一起的几缕发丝。
手指翻飞，动作灵巧，转眼间就挽好精致发髻。
婼婼惊讶地碰了碰头发，“姨父手好巧！”
令婉疑惑地瞥过来，像是下意识，与温容倚视线相撞后，又猛地抬眉睁大眼睛，似是十分讶然。
她匆匆躲开了，温容倚看见她低下头，又是眉目平和，寻不出一丝破绽。方才那一瞬羞窘好似旧日浮现，然而却也只有一刹那。
婼婼又来找温容倚搭话，一口一个姨父叫得他心软，于是无人看见的地方，令婉悄悄碰了碰自己头发的动作，被他遗憾错过。
从此处山丘一路向南，行过一盏茶时间，就到了大相国寺附近。菜还没上全，婼婼先吃了几个糖三角，眼皮便重得抬不起来，令婉在对面看着她小猫一样闭眼、又睁开，重复好几回，最后实在抵不住困意，往云旗怀里一窝。
“也该是她午睡的时候了。”
令婉眉目柔和，轻轻抚了抚婼婼脸颊，取来一件长披风——时常备在马车里的，小孩子被她的披风裹着，一张小脸柔嫩又圆乎。令婉坐在一旁看了会儿，见她睡熟，便悄悄起身。
雅间暖和又宽敞，云旗若是抱累了，还有个小榻能躺着休息一会儿。令婉才嘱咐完，走了没两步，果然听见温容倚轻手轻脚跟了上来。
一直到出了门，她方停下脚步转身，温容倚将将停在她一尺之外。这个距离若是放在从前，二人多半已相拥缱绻。
衣袖之下，令婉悄悄攥紧了拳，隐去那莫名漫上来的怀念与酸涩。
离他太近了，鼻尖幽幽萦绕的一缕荔香，也不知是谁身上传出来，又或者微风一勾，早已将她和他身上气息缠到一起。
令婉心神一荡，不受控制地上前一步，早在她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温容倚过分柔情的专注目光，已经勾着她抬头去看他，与他缠绵如旧，与他心意相通。
“清灵……”
手腕已经被他攥住，两根纤长手指，足够握紧她纤细腕子。没有隔着衣袖，他清寒的指腹直白坦荡地贴上她肌肤，令婉漾在梦里的心弦“啪”一下就被折断。
只差一点，只差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二位已经吵了整整七章了……
第一卷快结束了吧（应该还有个十章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