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鸳鸯牒 > 第 38 章 自作孽
    令婉靠着窗棱,焦急地望着外面,子澄已经进来有一会儿了,但他拉了一车她的行李过来,说是公子忽然被晏公叫走,要过会儿才回来。

    她心里难免埋怨晏缘之,偏在这时候叫走温容倚。

    又等了良久,天色都要暗了,还是不见人。她实在心焦,见阿姐房间灯已暗了,便悄悄出了门。

    子澄正在书房摆着公文,这是令婉匀给温容倚的,暂时没有名字,令婉是想等他回来,一起重新写一块匾挂上去。

    可是他回来得也太晚了。

    她百无聊赖地坐在书案之后,仿佛身处玄度斋,他就坐在身边。她困了就倚着他臂弯睡一下午,等到夜食送来,悠悠转醒。

    子澄已经将画卷通通都放进一个细口瓷瓶里,令婉忽而想起阿姐说的“苍山凝雀”。

    她倒是知道他很会画画,然而她在画技一般,看不出来他竟有如此本领。心下生了好奇,便朝那细口瓷瓶走过去。

    有些画卷已经挺旧了,看起来是他很小的时候画的,最早的一幅在建业九年,那个时候他应该也才十二三岁。但是已经画得很好——令婉在绘画的造诣,也只能夸一句“好”了。

    她又伸手拿起一卷,被保存得很好,她还以为是新作,一打开,还没看画,下意识去看角落落款。

    建业十四年春,她十四岁,他……应是满了十八。

    然而当视线落到画上,朦胧烟雨,清丽山色,她骤然蹙了眉,“轰”一声,识海模糊,心神大震。

    三十三重台阶,交颈古树之前,银红衣衫少女回眸,手执玉牌,神色懵懂。

    穿的是银红裙子,芙蓉绣样,披莹白纱袍,镶嵌珍珠。珊瑚红的两支钗挽出灵巧发髻,耳垂挂着金丝流苏长坠。

    诸多细节,一一对应,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绝不可能复原得这样相似。

    尤其……建业十四年春,太宗皇帝南巡至姑苏,而她……正在三十三重台阶之上,回头看见了她今生的缘。

    他说他不记得,他说他是为了私欲。

    “清灵!”如此熟悉的声音,清润如山泉,从来平和,难得焦躁。

    画轴当啷落地,令婉转头,温容倚愕然立在门外。-

    温容倚很少踏足晏府,若有必要的事,也都是与韩寂一同去的。这一回,是晏缘之第一次主动请他,也是他第一次独自面对这位阁老,国朝名望最高的阁臣,天下无数英才的老师。

    太宗皇帝说他桃李满人间,堪比狄怀英,然而万千弟子里,从来没有温隐秀。

    温容倚心中隐有猜测,晏缘之这样的名士,世所皆知的清高正直。他深溺官场多少年,洞察人心的本事远远胜过他伪装假面的本领,是以,他早看透,所以始终待他若即若离。

    尽管温容倚是如今朝廷最出色的年轻臣子,尽管人人说他假以时日必成国柱,在晏缘之眼中,比起重用他,他大概更愿意提防他。

    晏府也是一样的清静,甚至比温府更狭窄朴素。晏公膝下没有子女,清贫一生,这么多年,总是玄英与皙仪在

    他面前尽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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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管家迎他进去,晏缘之坐在画堂正中,手边长案上涂抹的朱漆已经脱落,斑驳印成褴褛陈旧。墙面多年不曾修缮,潮得生了霉斑。这是国朝宰执的住处,不如商贾、不如下官,而他就坐在那里,安然恬淡,犹如陋室生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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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官见过晏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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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容倚拱手,躬身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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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跪。”

    须臾沉寂过后,晏缘之没有让他起身,只是冷冷说了一个字,要他下跪。

    为这桩桩罪孽,为这一身劣骨,如果他有分毫心虚、一丝歉意,就该弯下这双膝。

    但温容倚仍然伫立,孤孑而坦荡。

    晏缘之伸手,一指头顶,“我要你跪太宗亲赐的牌匾,‘仁民爱物,布施恩德’,此乃为臣之道。你不仅偏离此道,还将太宗之训踩在脚下、视若无物,我奉太宗遗命,纠察你行止、规整你心思。轻拿轻放到如今,已是忍无可忍。”

    温容倚神色终于有一丝拨动,他清霜一般薄凉的眼神往上,讥讽看向悬挂在晏缘之头顶的八个字。

    仁民爱物,布施恩德。

    “太宗临走之前,还记挂着你。他说你可怜,温齐光同他南征北战,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终于给孩子挣到了稳稳当当的日子,可是你连一点甜头都没尝到,就被送走了。太宗说,是他没劝住,他也对不起你。他知晓温齐光怨恨你,不会多花心思在你身上,便命我多多照拂。”

    晏缘之高坐阶上,投下一束视线,如渡世观音,怜悯地看向他,“他很高兴,你在寒山寺没有荒废时日,本想钦点榜眼,然而你年纪太轻、文章锋利,他担心你初出茅庐锋芒毕露,因而只给你二甲。你在润州做官那些年,私下做了什么,我看在眼里,只是因你经历可怜,没有多说什么。

    “容倚,今日我厚着脸皮训你、斥你,都是为了止损。任由你这样下去,灾殃不止烧到你一个人,还会牵累裴清灵。”

    孑立厅堂中央的身影忽而一僵,他扬起头,直直望着太宗亲笔,臣子守训。

    “你因何赶考?因何为臣?”

    晏缘之沉声问他。

    温容倚开口,声音遥远而缥缈,“因怨赶考,因恨为官。”

    “所求为何?”

    “平步青云,万人之上,生杀由心。”

    “为臣者当如何?”

    “仁者行善,恶人为私。天下为官者,有清正如您,便有贪婪如我。”

    一声叹息落下,晏缘之摇头,“冤孽。”

    一个年轻姑娘从厅堂暗处被带出来,她手上绑缚丝带,虽束住手脚,却没有伤痕。晏缘之没有伤害她,他只是要训诫温容倚。

    阿九一见堂上温容倚,急忙想要挣脱,却被身后的老管家紧紧扯住衣领,勒得她快喘不过气来。

    老管家看模样与晏缘之差不多年纪,手上力道却很大,连阿九这样的武学好苗子都难以挣脱他的禁锢。

    阿九只能站在原地喊道:“公子!阿九……不是故意的……我过两日生辰,只想给自己买一支钗,结果才一出

    门没走多远,就被抓走了。我……我一看抓我的是晏老相公,您说过对晏相公不用隐瞒的!但我也没全说!可是……可是我才说了几句话,他全都猜到了……”

    她失落气馁地低下头,“公子,我错了……我不该随便出门的……”

    温容倚和颜摇摇头,“没关系。很多事……晏公早就猜到了,不是你的错。”

    阿九依然垂头丧气,晏缘之挥了挥手,“带她下去吃点东西,等天黑,我这里结束了,再送她回去。”

    阿九来临的喧闹只是一刹那,厅堂很快又只剩晏缘之与温容倚,一坐一立,沉默对峙。

    日色移转,照亮温容倚半边脸颊,和煦暖意映在冷清面庞上,奇异的扭曲颠倒之感。

    “我曾经也建起过一支暗卫队伍,他们卫护我安全,替我私下收集证据,襄助我做成了不少事。后来,他们死的死、残的残,跟着我到如今的,只有老管家一个人。”晏缘之语气软下来,更添三分寂寥,“即便结局如此凄惨,但是他们手中,没有一条人命。你我身处庙堂,必然要在暗处行事,必要之时游走于规矩法度之外,都是寻常。但你,越线太过,行事狠辣、诛杀亲眷,只为泄你私愤。你可曾想过你手下这些人未来的结局?

    “容倚,举头三尺,神佛鉴之。我非清正之人,亦行过苟且之事。今日敢在此处训你,是因我行过暗处,最终回到了天光下。温容攸的确害死过人,应该偿命,但他的命不该由你来夺。”

    晏缘之话音落下,徐徐绕梁,循环在温容倚耳侧。

    他觉得荒唐,晏缘之荒唐,说出的话荒唐,他曾经有过的一分敬意也是荒唐。

    “公门为人伸冤诉情,现下距温容攸害死那妓子多少年过去了,她尸骨都快化成灰,有人替她向温容攸讨公道吗?

    “晏公今日教诲,下官听过算过。我自有行事之道,不会妨碍晏公大计、国朝大局。过往晏公诸多照拂,下官在此谢过,玄英皙仪既已离开,想来晏公与我见面的时候也不会多。往后,只当我是辜负您苦心的下属就好。”

    他正想转身离开,晏缘之却忽然徐徐道:

    “倘若我要将此事告知裴清灵,你认不认这个错,跪不跪这块匾?”-

    膝盖砸地的声音与画轴落下的闷响合在一起,“轰”一下涌入温容倚混沌识海,脊背仍在隐隐作痛,他什么都顾不得,忍着剧痛向前走。

    朝着愕然伫立的女郎,一步一步。

    他以三十杖与跪匾低头认错,换来晏缘之的松口,换来他和令婉的表面太平。

    晏缘之要他怀仁心、为万民,又惜他才能,又恨他恶鬼心肠。偏偏抓住一个令婉,就能捏住他命脉,牵着他往他晏缘之想要的路上去。

    他今日低了头,就是要她。

    令婉在他一尺之外,似乎还没有缓过神来。

    温容倚深吸一口气,那幅画落到地上,银红衣衫的少女再活灵活现、跃然纸上,也不及眼前的她真切灵动。他徐徐开口,温声安抚哄慰,“清灵,允我解释一两句,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被发现咯

    即将开始很——长——的道歉模式~

    另外晏公举动看起来有点迷惑but还是有他道理

    TT还是日3k了舍不得漂亮小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