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学子们还在聚甲斋中上课，祁誉悄悄上了楼梯，远远偷瞧一眼，忍不住红了眼眶，见他上课认真，默默悄声道：“文才兄，我一定努力活着回来。”
忽然感受到一道目光朝这边扫来，好像是台前的沐先生，祁誉连忙背身躲避，慌慌张张下了楼梯。
聚甲斋中，沐先生的视线始终停留在楼梯处，见先生出神众学子也不打扰，自顾自地闲聊打闹。
马文才低头翻了翻书，见先生仍望着一处愣神，寻着目光看去，楼梯处空无一人，不禁出声提醒：“先生，继续讲吧。”
沐先生若有所思，咳了一声收回眼神，继续授课。
祁誉来到山门前，四处张望着好像在寻找什么，口中嘟囔道：“掐算着时间也该到了，怎么这么久不见人影？”
忽然听得身后一声“齐妹，近可安好？”
祁誉不用转身便知是他，背身挥了挥手，道：“一切都好，二师兄，你怎么样？”说罢转过身来。
见得一男一女牵马朝自己方向走来，男人个头高挑浑身上下包裹严实，背后背着一个类似箭筒的盒子，但是要比寻常箭筒长上许多。
只露出一双眼睛，睫毛湿漉漉的，走近后拉下面罩，露出一张端正面庞，扯起唇角添上一番单纯少年感。
“逞说的没错，果真长高了不少。”卫璧伸手在自己胸前比划了两下，拇指食指比划出一截。
“得有这么高吧？”
祁誉看了一眼他身旁的药童重台，没搭理这个话茬儿，凑近低声回道：“师兄既收到了我的信，又相约前来，便是答应我了？”
卫璧抱起胳膊挪开眼神，望着远处荒芜山林、天际孤鸟，不置可否。
祁誉瞧着他只张口出白气，却不言语，一把夺过重台手中的缰绳，收了客气冷声道：“我自己也能回去，师兄回见。”
说罢把箱子往身上一背，就要翻身上马，爬到一半腾空而起——被卫璧抱了下来。
“急什么？这大冬天的你一个人怎么回藏堰谷？”说罢朝重台使了个眼色，见她牵马远离后，放下了祁誉。
“誉，我总得知道缘由。”卫璧低声道。
祁誉紧盯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要活着。”
听到这句话卫璧猛然收起调笑打趣的神色，看向祁誉的眼神多了几分斟酌：“怎么讲？你没喝药？”
“我不想同你再绕圈子了，带我回去，我要当面质问他！”
忽然山道上响起一阵笑声，卫璧笑得极为痛快，拍着祁誉肩膀，眸中多了几分赞赏：“不错不错，出来一趟果然有长进，有几分裘昭当年的模样了。”
祁誉听得莫名其妙，愈发看不透卫璧到底是哪一方的人。
卫璧找了个干净台阶坐下，冲祁誉招了招手，拍拍一旁的位置道：“来，跟我讲讲，这趟出谷都发生了什么？”
祁誉松了松后背箱绳，放到脚边坐了过去。
“师兄，我想活下去，我不想再喝
药了，我想和爹娘兄长一起生活，我不要再受人钳制。⒑()⒑◣来⒑_?⒑_?看最新章节_?完整章节⒑()?()”
说到这里坚定地看向卫璧。
“师兄，帮我一次，送我回去。()?()”
卫璧打了个哈欠，懒懒靠在台阶上，问她：“你有几成把握？今日是初八，天气好时赶回去也得个把月，到了大年初四你若吃不上药，下场……(s)?()”
“那就死在路上，师兄收尸也方便，将碎骨头收进这个箱子，随意丢个地方即可，莫要告诉我的爹娘兄长让他们伤心。()?()”
祁誉踢踢箱子，起身冲他施了一礼。“祁誉再次先道谢了”
卫璧悠闲起身，掸掸身上尘土道：“说得容易，感情你回去就是为了赴死的？”
祁誉扯起唇角，胸有成竹道：“师兄自有办法带我准时赶到，你不就是从后山来的吗？”
卫璧惊喜地望向她，片刻后收了笑容：“裘昭四岁时就已摸清其中关窍，你如今还不清楚……也怪他护你护得太过严实，养废了。”
说罢给祁誉围上面罩戴好护具，招呼重台牵马过来。
“你不清楚我便不能带你从那里走，你得自己去找。”卫璧收拾停当接过箱子。“现下只能骑马去，能不能初四前赶到，得看你的运气了。”
“都准备妥当了？武器呢？”
“嗯。”祁誉点点头，往袖里摸索着，一柄玄扇从袖中滑落，稳稳落在手中。
卫璧接过，扇骨上还残留着少女体温，将其置于身后箭筒木盒，与自己那柄长扇放在一起。
祁誉在重台耳边交代几句，又从怀里掏出两封信件递给她。
二人紧赶时间策马上路，留重台一人在书院善后。
重台目送他们离去后，郑重收好信件，往后山医舍方向走去。
二人一路骑马下山进城，时间未到中午，卫璧冲她挑眉：“是吃了饭再走，还是赶时间直接去下个驿站？”
祁誉瞥见路上的糖山楂摊儿，回他一个眼神：“吃，当然是吃饱了再走。”
在祁誉的提议下，二人去了醉仙楼吃这离杭前最后一顿。
雅间内，祁誉闭眼挑了几样喜欢的菜式，小二也识得她——马太守家公子的朋友，出身定也不凡，可不敢怠慢。
点完菜小二退下，屋内只剩他们二人，卫璧四处打量着屋中布置，叹道：“你在这儿混得倒是挺熟？”
“和朋友来过几次，吃来吃去，只有这儿的还算顺口。”祁誉倒了杯热茶捧在手中，试图驱散身上寒气。“对了师兄，等会儿帮我个忙。”
卫璧在屋内转了几圈关上窗户坐下，也给自己倒了杯茶：“什么事儿？说。”
“我想借你点儿钱买点东西，你帮我送到……”
“等等！你出门不带钱？”
“这乱世道，我一个小姑娘家带钱不安全啊。”
“你在书院待这么久，挣了多少？”
“……我也没细算过，反正挣了就花出去了。”
看着祁誉睁着一双无辜明眸，卫璧往身上摸了摸，咽了口
唾沫道：“我…我也没带。”
祁誉浅笑着望向他()?()，
摇摇头：“我不信。”
“不信你摸⒊(小.の说)_[(．)]⒊?来⒊小.の说⒊.の看最新章节.の完整章节⒊()?()，
哪儿有你这样的()?()，
请护卫还得给人仨瓜俩枣呢。”卫璧摊开手道。
祁誉喝了半杯茶()?()，
缓缓道：“那就把你卖到南风馆里，凭你的模样也值不少钱。”
“誉！”卫璧震惊道，自己可爱乖巧的小师妹这一年多在外面都学了些什么。
祁誉给他续了杯茶：“师兄还有钱没？”
卫璧黑着脸脱去手套，摘下一枚珍珠戒丢给她：“去当了换饭钱和路费。”
祁誉笑眯眯地冲他谢道：“师兄慷慨解囊，为藏堰谷第一善人典范、众人学习之榜样，祁誉再次拜谢。”说罢穿戴好出了房间。
卫璧等她走后，脸上笑意便憋不住了，祁誉果真不再是那个对邛禧道人言听计从的小师妹了。
痛快饮下两杯温差，闭眼道：“这水，就是要搅得越混越好。”
没多会儿，祁誉捧着一纸袋糖山楂回来，顺手丢给他一包银两。
卫璧在一旁提醒道：“咱们路上赶得急，少买些零嘴，多置办干粮。”
祁誉点头，招呼他尝尝这道最出名的醋鱼。
二人吃罢饭，祁誉还是没有急着赶路的样子，带着卫璧朝地图相反方向跑去。
二人拴好马后，直到听见熟悉的声音，卫璧浑身一震，后背发凉：“你带我来这里作甚？我……我也是个正经人！”
生怕师妹真把自己卖到烟花之地换钱。
祁誉把装糖山楂的纸包往他手中一塞，朝倚伶楼的牌子上指了指，道：“师兄帮我送个东西，给里面一位叫绮雯的姑娘，就说这是我答应请她吃的……”
话未说完就被卫璧打断：“我且不问你与她什么关系，单进这里一趟，咱们身上这钱就剩不了几个子儿了，你是准备喝西北风回藏堰谷？”
祁誉垂眸沉吟片刻，拉他到了后街，指着一处窗户道：“就是那儿！师兄轻功好，翻这个易如反掌。”
卫璧指着她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你…你瞧你学的……”
正说着忽然远处传来车声响动，卫璧怕惹上闲事一把扛起祁誉，利落翻墙踹窗进屋，一气呵成。
祁誉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进到屋中，和楼下呼呼冷风不同，屋里不仅暖和，还能听到外面的丝竹管乐声，鼻尖萦绕着一股浓烈甜香。
屋内布置得精致富丽，内外屋找了一圈都没见到人影，卫璧在床畔闻到一股熟悉腥味，清楚这屋里刚刚经历了什么，让祁誉写个纸条说明即可，这种地方还是尽快离开为好。
祁誉刚寻到纸笔就听到外面有脚步声走近，紧接着便是门声响动，卫璧赶紧拉她往窗幔后面躲，幸好进来的只有一人。
随着一声重重门响，紧跟着几声啜泣，祁誉探头去瞧，确认哭得正是绮雯。
绮雯刚接过客，这人下手极重嘴上不干不净，对自己百般羞辱，临走还要笑脸相送，不然动则就要被老鸨痛打，这样的日子不知还要过上多久。一时悲从心头涌，垂下泪来。
可哭着哭着，两根手指捏着一块糖山楂落到了自己眼前。
绮雯先是吓了一跳，忍不住打起嗝儿来，哭声就要变作尖叫，可一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祁誉拉下面罩笑道：“是我啊！你不认得我了？”
绮雯这才放下心来，可面前的是小公子，捂住嘴的又是谁？是那次在脂粉店前遇到的冷脸高个儿？
“师兄，松开吧，她认得我不会叫喊的，是不是绮雯姑娘？”祁誉抬头解释道。
绮雯连连点头，卫璧这才松了手，道了句：“失礼了，姑娘见谅。”见她还在打嗝儿，顺手轻按了几下天突穴，嗝儿声竟渐渐止住。
祁誉把一包糖山楂塞到她手中，又递上一块手帕：“吃点甜的吧，冬日里莫要哭皴了脸。”
绮雯接过帕子和纸包，擦泪埋怨道：“你这次来又要做什么？还要救哪个人出去？把我当成什么了？”
卫璧听她这话音儿多少有些怪异，怎么一股子和相好调情的意味。
祁誉赶忙摆手解释：“不不，我是来与你道别的。”
“嗯？”绮雯闻言抬眸，一双杏眼氤氲着湿意疑惑地看向祁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