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沈修齐第二日一早便出发江陵后,寇灵珊几乎没给自己休息的时间。
她带着詹鸿予一家家商户游说,又写了数十封奏折上报朝廷,其中除了关于给援助收容所的商户奖励之外,还写了许多关于地方州府的民生困难、官僚选拔等问题。
就算大楚如今无力改善,但她能做的,已经是这个时代最大的努力。就算石沉大海,但好歹有人在这个思想贫瘠的朝代里,为百姓发过声。
望安苑如今算是走上了正轨。
最难的时候,甚至聘请不到奶娘,她给不了丰盛的报酬,婴孩们饿得急了,也只能将就羊奶喝。好在后来詹鸿予陪她游说富商,众人才纷纷明白了这收容所的意义。
楚人讲究积德积福,这善举,何尝不是为后人积福。
“小七,”詹鸿予从城里赶来,“豫州节度使那便来了信,豫州高家点头了。”
寇灵珊大喜。
这是她一早来渭南时就看中的一家富商,高家在豫州根基颇深,商铺遍布豫州各郡县,与其他商户皆有往来。得高家捐助,想必豫州大半商户皆会响应。
“太好了,咱们望安苑得了这援助,必定能走得下去。”
詹鸿予也很是欢喜,数月的努力终于守得云开。
“这会儿你要走,也能放心了。”
寇灵珊点头,“也多亏了你相助。这望安苑,有大半都是你的功劳。”
詹鸿予摆了摆手,“救人一命,谈什么功劳。都是些苦命的孩子,能看他们平安长大,便也足够了。”
她同他心境如出一辙。
若是她幼时也有这样的收容所,是不是可以像一个正常的孩子般长大,不用整日担心受怕,不用在一个残酷的环境中谋生。
也说不定,还能与亲生父母偶尔相见。
“往后,还要劳烦你时常来看看他们。”
詹鸿予当然义不容辞,“这是自然,倒是你,若是有空就来渭南看看他们,你才是他们的大恩人。”
“无须记得我,记得这望安苑便好。”
记得这望安苑给了他们一个家,记得这里的一草一木,记得这世间美好。
不必担心流离失所、无枝可依,他们只需要平安长大。
在这望安苑里,最大的孩子不过四岁,无名无姓,被人找到他时,在一个街头挨冻,体质孱弱。后来成立了这望安苑,便被送了来,寇灵珊为其取名忆安。
如今,忆安已经能够帮助苑里做些简单的活计,挑水、晾晒、洗碗,忙前忙后不亦说乎。
“姐姐,姐姐,”忆安放下水桶跑了过来,扑进她怀里,“叔叔说你要回家了,那你还会回来看我们么?”
寇灵珊蹲下身子,拍拍他的头,轻声说道,“自然会回来的,你是苑里的大哥哥,今后要帮助婶娘们,多多照看弟弟妹妹。”
“好,”他懂事得点了点头,“那姐姐你记得时常来看我们。”
她的行李并不多,从江
陵来渭南不过数月,也没攒下什么钱财,唯独这一间宅子。又吩咐了隔壁的大娘隔月来打扫一次,便是无甚牵挂了。
夜里,风起。
她何等敏锐,从风向就判断出院里来了人。
见她只身披外衫就出了房门,沈修齐一身寒意不敢上前。
“天冷,进去再说。⒛[(.)]⒛℅来⒛♀?⒛♀?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⒛()?()”
声音里带着微妙的亲昵。
寇灵珊点头转身,望着桌前的烛火,此刻恍惚,她好似一个等待良人归来的女眷。
“大人此行,可还顺利?()?()”
今日她知他要回来,便未带□□,一张素净的小脸在烛火下通透无比,樱唇开合,像诉衷肠。
沈修齐噙笑,“小七放心,不必做选择了。()?()”
“王妃应下了?义父也同意了?()?()”
她略显意外。
“是。”
唯独碰上一点阻碍,是来自梁承煦。
他带着公府的总管、随伺一应众人登门拜访,寇准倒是不意外,平南王不明所以,奉为上宾,直至酒过三巡,他才将婚书拿出来。
候在门外的媒人这才进门。
平南王立即派人请了王妃、世子和世子妃来。
这一婚书,倒是惹得梁承煦脸色白了又白,一旁的世子妃易恩苏久不见众人,坐在上首一句话也不肯说。
而平南王妃含笑,“这孩子倒是个有福气的。”
平南王看了一眼沈修齐,没来由有些意外,“不知沈大人此举是何意?”
沈修齐神色正襟,不容置喙,拱手相拜,“别无他意,只因心系梁姑娘,母亲点了头,便想着亲自来一趟,以免失了礼数。”
做媒的不是别人,正是三朝元老,如今朝中最德高望重的内阁大学士,沈修齐的老师戴毅德。
“平南王,本官教了修齐十数年,他秉性如何,本官最是清楚不过。自然,也经得起世人考验。”
梁承煦率先开口,“只是我妹妹从小骄纵,若是嫁入齐国公府,宜阳长公主面前规矩多,我怕她失了自由,反倒不美。”
“世子放心,梁姑娘深得母亲喜欢,想必各位也曾听说,当时梁姑娘来京城,母亲是存了心思想留下她的。”
他如何不知,京城为着此事议论纷纷,各家女儿都艳羡不已。
让寇灵珊嫁给沈修齐,于平南王府来说,只不过损失了一个得力的探子,却可以借沈修齐之势保梁承煦在京七年,何尝不是一桩划算的买卖。
平南王权衡良久,更是觉得可行,瞥了一眼梁承煦,便径直叫了寇准去侧间商议。
沈修齐顾自坐在席间饮茶,陪着戴毅德讲述这许多年来的大楚风云际变,王妃也在一旁附和。
梁承煦看着他,风姿卓约,举手投足之间神态自若,仿佛笃定了此行势在必得。
捏着的酒杯洒了好几滴。
右侧的易砚书瞥见,轻声咳了咳。
“世子难道还想着,能留她一辈子?”
声音细微,
只他二人能闻,
“我只是不甘心。”
说罢,
他饮尽杯中酒,
缓缓放下,不合时宜地开口。
“我妹妹受不得委屈,王府也不曾有过别的姊妹,若是进了沈家门,不知沈二哥有何打算?”
沈修齐挑眉,“我院里不曾有过妾室通房,梁姑娘进门后,无论她是否善妒、有无所出,我此生绝不纳妾。”
在座众人皆怔。
沈修齐如今是沈家唯一的男丁,这话的份量如此自不必赘述。
梁承煦没来由心寒,此时再多的顾虑都显得多余。若是珊儿得遇此良人,总好过在平南王府孤苦伶仃一生。
那边从侧间返回的平南王和寇准也听到了这句承诺。
“沈大人金口玉言,那便定下三年后成婚的日子吧。”
平南王此言一出,倒是为这件事盖棺定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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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修齐自是没有将席间这些话转述给寇灵珊,只潦草说了几句,寇灵珊便觉得大抵是平南王府赚了。
嫁进齐国公府,她若是过得好,平南王府在朝中无人敢欺,她若不好,一个义女又有何相干。
从前她是寇七,她看着他犹如山间神袛,万民敬仰。
如今她与他即将成为夫妻,倒显得不太真实。
沈修齐如何不明白她的心思,“小七,以后,我唤你阿珊可好?”
这一声阿珊,带着亲昵的姿态,将他们彼此的距离拉近。
寇灵珊点头,难得有女儿家的娇羞。
“我心悦你,与你的身份无关,也与你的相貌无关,你大可不必在意这些庸俗之物。”
“你与旁的女子不同。阿珊,你坚毅、果敢、柔韧,兼有济世风仪。我们是一路人,注定要携手走过这一生。你所听、所见、所闻,皆不如亲身所感,因此,不必在意外物之力、外界之声。你已经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女子了。”
他从来不曾说过这样的话,又因为是第一次,显得格外诚恳和真实。
令人动容。
寇灵珊抬起双手圈住了他的劲腰。
“遇见大人以前,从未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我不知道我是一个怎样的人,我也不知道我应该成为什么样子。我只是在一个个暗探任务中,不断学会如何躲避攻击、收集情报。没人教我这世道如何走,这规矩如何错。”
“大人,多谢你肯来,带我领略新的世界。”
他何尝不是多谢她,肯陪他走这一遭曲折长路。
从渭南返京不过数日,回来后的寇灵珊本不肯再去齐国公府,可她那置办下来的融府旧宅一时半会儿还住不了人,便只得先以寇七的身份住进了公府。
昭阳公主的死让大楚和鞑靼刚刚建立起来的和平关系变得紧张。大楚内部,以衡王、沈修齐、寇七为首的一派主战,以段泰书、钟友云为首的一派主和。
大楚朝堂僵持不下,打破这一局面的,是才从鞑靼传回来的最新消息。
鞑靼三王子朵哈铁木儿篡位成功,击倒了鞑靼王建立的老派王权,建立了一个全新的□□王朝,鞑靼上下深受其铁腕□□影响,而两国边境,大有不断被鞑靼军队掠夺骚扰之势。自此,大楚与鞑靼的议和协定自动瓦解。
怀仁皇帝下令康飞扬率领平西军前往鞑靼腹地,以挽救鞑靼百姓之名,带军平定鞑靼。寇七主动请缨,怀仁皇帝封其为副将,专为战后招安一事奔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