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灵珊不觉得惋惜。
他一身武功、一腔热血，不是只有战场杀敌才算不负所托。
因为她见过他修史撰律、惩治贪官、匡扶正义。如此深谋远虑，若去了战场，才是明珠弹雀，其得不复。
两人谈论如今局势，便提及建州军撤离鞑靼边疆之事。
“没想到，鲁安郡主竟然最后走上和亲这条路。”
沈修齐言辞间也颇有无奈，“她走时，脸上是带着笑的。”
寇灵珊深知鲁安的性子。
“那想必是当时大人去送了她吧。”
无论如何，也要在心上人面前维持最好的一面。
沈修齐望着她，神色倒略带意外，以沉默肯定。
寇灵珊自顾自地垂眸，“若有机会，希望有朝一日还能同她见一面。”
鞑靼比之北齐更远，腹地靠北，冬日不见阳光，她那金贵的身子，也不知受不受得住如此严寒。
她想着，左右她无父母牵挂，唯独认了这位姐姐。当初昭阳公主和亲的消息传来时，她没能亲自送上一程，引为遗憾。倘若有机会，定要去鞑靼寻一寻她，同她再醉一回。
沈修齐知她所思，“不如等明年初夏，正值鞑靼国诞，我向陛下请命出使鞑靼，届时带上你可好？”
寇灵珊低落的心情顿时一扫而光。
“大人此诺，小七便记下了！”
她向他一拜，沈修齐扶住，两人相视而笑。
“此事暂告一段落，你去渭南之事要提上日程了。回宫后我便同陛下提起，你做好动身的准备。”
寇灵珊早算好了时日，若是顺利，渭南府建立收容所之事将持续数月，待此事一毕，回京复命之时，正能赶上梁承煦来京进学。
“好。”
翌日，三军抵达西郊，目送平南军离开京城。
康飞扬看着宜阳长公主和沈修齐，霎时红了眼，而另一边，陪伴沈修治度过最后一段旅程的曾弘益一行人也抵达西郊。
是昔日沈平津的旧部后裔，也是沈修治一手培养起来的将士。
“修治他，”宜阳话带哽咽，“可有什么遗言？”
曾弘益泣不成声，断续将沈修治在西山密林尽头的那些话传达。
“将军他说...此生所有抉择无悔，”
“唯独愧对二少爷...”
双拳青筋毕露，沈修齐忍了再忍，不敢在宜阳面前露出半分情绪。
“母亲，大哥曾同我说过，他此生注定生于战场，死于战场。为外战而死，或许是他的归宿。万古桥下传来了消息，北齐大将军斛律俨的尸首已经找到。他们是同时坠入山崖的，搜寻数日，只找着斛律俨尸首，却无大哥踪影。母亲，这是好消息。”
身若浮萍，惟愿有枝可依。好歹有个希望，她接下来的日子不至于难熬。
“但愿如此。”
后续一应上报给怀仁皇帝，对于战俘一事，皇帝对其深恶痛绝
，差点下令全体活埋，后一众朝廷官员出言相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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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朝死谏，自然是救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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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下了旨，联军中牙将以上武官伏诛，普通士兵分往各地服劳役，期满五年方可获自由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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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五年，定然是要让他们汉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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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大楚军队整编，因着沈修治战死，同鞑靼议和，倒是重新洗牌。
三皇子梁焱怿复职，加授从三品安远将军，统领建州军，北上攻齐。易明景初授正三品昭勇将军，统领定远军，南下除蛮。康飞扬初授从三品怀远将军，统领平西军，驻军汝宁。
赏罚功过，一一不曾漏下。
最值得人提及的，便是沈氏次子，在兼任右都御史多年之后，被怀仁皇帝加官一等，升任左都御史，同时，卸下大理寺卿一职，由大理寺少卿淅川升任。
六皇子一族，包括端妃和梁焱愉在内满门伏诛。
太子禁足东宫两年。
北齐气数已尽，踏平北地，城池逐一收归大楚，指日可待。
不时便有捷报传来，攻齐之师连战连捷，再深入，便是北齐腹地。
次月，连在外查案的佥都御史寇七也收到了圣旨，升任户部右侍郎，正三品，暂居渭南府，是筹建收容所的主事官员。
沈修齐一直未曾明言平南王出兵相助一事，不过京城一直有些许流言，皇帝也未曾问起，又过了三个月，流言逐渐平息。
转眼，寇灵珊来渭南已经两月有余了。
这里居于京城以南，江陵以北，是块富庶之地。初到渭南时，她携圣旨而来，当地官员无一不阿谀奉承，连府邸都是安置了好的，一座四进四出的宅院。
她孤身一人，望着这诺大的宅子，摇着头离开了。
她本就是来拯救众苦，又何必独自享乐。
最终她看中了一个两进的宅子，位置适中，往外走两条街就是喧闹的集市，往后，也有条捷径可来回寺庙道观。
离开江陵时梁承煦给了她一些体己，再加上平时攒下的俸禄，东拼西凑，将这座宅子买了下来。
她是孤儿，自然想要一个家，而不是颠沛流离的居所。
渭南府的官员都听说过这位钦差大臣的事迹，尤其是出自都察院，曾在沈修齐麾下做事，于当地官员来说，可谓是又敬又惧。
她无心交际，多数时候也不曾与他们交流，只是她为人善和，多次接触后，也有许多人对她改观。
这其中，要数詹鸿予，这位二十一岁高中探花，五年之后升任渭南府同知的少年高官与她走得最近。
“小七，柳怀坨来了两个弃婴，说是双生子，这会子眼见着不太好，我正要过去瞧瞧，一起么？”
他一路吆喝过来，说是吆喝，是因为嗓门太大，让人想忽略也难。
寇七连轴转了三天，收容所建立之初门可罗雀，经过她一个多月的奔波，各地推传，已经有越来越多的贫苦人家相信他们，将孩子送来收容所抚养。
她才从富商钱庄里抽身，只想补个眠，便被詹鸿予吵醒。
“几时送来的？可请了李大夫去瞧？”
她边走边加衫，秋季开始凉了起来，原本带的衣物不够，她又不想浪费银子在这上面，只得多穿了两件外衫。
“李大夫去了，说是不妙！”
寇灵珊心中一凉。
李大夫是渭南府数一数二的儿科圣手，当初她三顾李府，终是让他应了专门为收容所诊治的差事。
若是李大夫都束手无策，这双生子恐怕凶多吉少。
“快去牵马来！”
她同詹鸿予策马急奔。
建立收容所之后，因着出生带有先天疾病的孩子很多，她便聘请了李大夫坐诊。后来渭南府便有流言传开，京城里来了位活菩萨，给稚子医治不收半分。
寻常人家生下来的瑕疵婴孩，有余力抚养，只是带着疾病将会拖垮整个家庭，便也会送来收容所医治。若是能救，则带回去抚养；若是无法痊愈，大多会选择直接放在收容所里。
这又是一笔大开支。
朝廷拨的资金寇灵珊不会乱动，只用于计划内的项目。而这些以外的，全靠她一人与富商大族交涉，以名声换利益。
詹鸿予便是这时候开始加入她。
二人时常结伴而行，他嘴皮子厉害，能把酸得说成甜，不过寇灵珊总会来把关，她又是朝廷钦差，自然有十分的可信度。
这一进一出，才勉强的拉平了账目。
灵岩寺东侧的望安苑便是大楚的第一个收容所。
当初她看中这里，是因为独具清幽，适宜离家的孩子成长。取名“望安”
，不仅是希望众子平安，也权且当作思念和亲远嫁的姐姐。
此时夜已深，灵岩寺已经熄了烛火。
唯望安苑留了一盏。
寇灵珊急急上前，门被詹鸿予率先推开。
入目的先是一双泪流满面的父母，见到她就像看见抓住了救命稻草，“活菩萨，救救我儿！救救我儿啊！”
寇灵珊抬眸，只见李大夫面容憔悴，无力地摇了摇头。
她走近床前，看着两个襁褓中的孩子。
面色发紫，呼吸急促。
“出生多久了？”她哑着声问。
孩子父亲答道，“今日是第二日。”
才刚出生两天。
寇灵珊看着面色苍白的孩子母亲，心下更是不忍。
“这...”
未等她回应，刚合拢的门被一掌推开，晚风袭来阵阵凉意，寇灵珊模糊的双眼才瞪大了眼，便见人已至眼前。
如往日般着了一身月白常服。
皎皎如明月。
“大——”
他抬手示意，匆匆经过他，上前查看双生子的病情。
身旁的詹鸿予在她耳边，用满屋都能听到的音量问道，“这人是谁？”
她抬眸看见他不悦的侧颜，遂将其余人等全部赶至前厅，才低声向众人解释道，“他是位神医，这两个孩子还有没有得救，且看他怎么说。”
众人噤声，静待奇迹。
约莫用了一炷香的时辰。
他才从里厅出来，缓缓吐了一口气。
“怎么样？”她问着，眼神里透出希望。
沈修齐与她相视一眼，才沉声开口，“来晚一步，就是窒息。如今算是保下了两条命。只是那小的先天不足，恐怕日后不好养活。”
众人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