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看见,他往后退出一条路的同时,那架着足足三人高的十枚洋炮火器才露出了面目。
这时候的大楚,尚未建立神机营,全境也没有制造此器的先例。
十枚洋炮何时而造、谁人来造,在场所有士兵都不知道。
连这炮筒如何摆置上膛,如何使用火绳点火,都是淅川在今夜才给御林军讲解传授的。
如今紧要关头,现学现用,也算是未出什么纰漏。
洋炮的威力,在这个冷兵器时代,皆可称霸一方。
十八万联军的后方,是先行粮草,十枚洋炮仅仅发射了两枚,就将后方粮草稳稳地炸烧。
引火上身的还有联军士兵,人群中一片恐慌。
“冷静!”梅师月大吼,“着火的,去地上滚!所有安全的将士,往后撤离!”
思虑太多,她还是着了这沈家人的道。
那明晃晃的火炮筒摆在高处,直直对着下面的联军,任谁看了都心惊。
他们必须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本以为第三枚火炮即将来临,可等联军迅速往后撤离了三里之后,迟迟不见对面动静。
兵荒马乱,人心涣散,不过如此。
齐人副将回头,原本吓得尿了裤子的他顿时大喊,“别撤!他们没火炮了,他们就那两发吓吓咱们,别中计了!”
梅师月也犹豫了。
他们陈兵而至,对面若是火炮充足,应当乘胜追击,连发连射,一网打尽才对。
何至于看他们撤退而无动于衷,难道是用来吓唬他们,实则拖延时间?
三军在外归集将至,联军必须赶在明日之前杀进紫禁城。
她看了一眼高处的身影,影影绰绰,倒是不露山水。
“沈修齐,你是不是没火炮了?”
众联军随之停下脚步。
远处传来一声低沉的回响,“不如你们回来试试?”
齐人副将瞬间被激怒,“楚贼!本将今日就杀你们个片甲不留!”
梅师月也动了心思,长手一挥,指使大军向前行进。
联军将士恢复了大半士气,齐齐进攻,发出怒吼。
战场瞬息万变,前一刻还被威慑得一蹶不振的联军,顷刻间摆出列阵,向高处冲击。
只听“嗖”地一声。
那炮筒还存着余力剧烈摇晃。
——联军头顶,一枚火炮往人群中袭来!
这枚火炮,生生命中了联军中路,爆炸声传来,波浪涌动,震得人头昏欲裂。
这次,没等发号施令,联军接连往后逃命。
没错,是逃命。
毫无章法、乱了阵势的逃命。
看着坡下如蝇头乱窜联军,展遇大叫了一声畅快,“将军,咱们何不再发个十几枚火炮,将这联军一网打尽!”
只见沈修齐和淅川二人皆沉默。
顿时心中一凉,轻声问道,“刚刚那枚,是
最后一颗?”
眼下的局势不算缓和,三枚火炮虽然威力巨大,但也只是死伤了半数联军,余下九万大军,军心溃散,是追击的最佳时机。
可现下,他们一无火炮,二无与之匹敌的军队。
错过了此时,不知明日又是什么光景。
这已经算是最好的开头了。
谁曾想过,区区六千御林军,能在京郊抵挡住十八万联军的脚步。
他与淅川,为了今日这三枚火炮,又从多久前就开始筹谋。
起初,这只是一场未雨绸缪。
沈修齐习惯了走一步看三步,当初淅川在临洮勘测铁矿之时,曾对他提起过脉矿附近发现过盐花状的地霜。
本以为只是一场风花雪月的意外之景,却让他们抓住了先机。
——翻阅无数先贤记载,中外书籍,终于在淅川第十五次试验之后,从土块中提取出含硝结晶。
这发现自然上报给了天子,怀仁皇帝当机立断,下令淅川秘密开采硝石,提取结晶。而沈修齐则研究如何制成火炮,短短半年时间,他阅尽书籍,终于研制出了西洋火炮器具和使用方式。
这是大楚历史上划时代的进步。
可还没等到这武器用于战场,上陇战役打响,随之而来的北齐和永宁联军,淅川停下此事,赶赴荆州支援。
沈修齐在上陇平叛后,于黎安县与沈修治分别,曾经交给他一只木箱。箱中,是他手中全部的硝石火药。
也是这些火药,炸毁了万古桥。
这之后,沈修齐便马不停蹄的命鹤鸣楼制作火炮,直到今日联军攻城,也仅做出三枚。
联军逃溃,紫禁城暂且无虞,但若是他们选择绕行,往南郊或者北郊行军。又或者迎难而上,强取西郊,九万联军行过,六千御林军皆会化作脚下泥、尘中土。
数十年蛰伏,破釜沉舟。下一步就是大楚腹地,北齐和永宁,又岂会为着这火炮善罢甘休。
这一日熬到了亥时仍不见分晓。
前次探子来报时,发现联军没有动迹,尚驻扎西郊六十里开外处。
这是在观望。
倘若御林军果真火炮充足,为何不乘胜追击,只待一两个时辰后,联军便可见分晓。
留给御林军喘息的时间不多了。
避无可避,拖无可拖,只能殊死一战。
这头秦绍刚听到下人消息,神色大变,急急走近沈修齐。
“二少爷,宫里来信,今日去府里接长公主时没见着人。”
沈修齐皱眉,“可去府里各处看了?祠堂呢?”
“都不在,府上说,丑时刚过就被人接走了。”
“护卫何在?”沈修齐问。
“护卫皆得长公主授意免随。”
坏了,多半是凶相。
在这紧要关头,母亲突然不见行踪,沈修齐下意识往坏里猜想。或许,是联军假冒宫中之人,将母亲带走了。
这招棋,可谓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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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绍没等沈修齐下达指令,前方便传来探子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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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军去而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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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生要仍走西郊,看看你沈修齐,敢不敢再投一枚火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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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修齐的拳头都握紧了,官场多年,平生被要挟、被利用数次,唯独这次,令他动怒。
淅川拍了拍他的肩,“大人,此事太过蹊跷,联军如何会得知宫里内眷部署。或许长公主不在这里。”
沈修齐沉默良久,“母亲在,联军重振士气;母亲不在,亦是孤注一掷。只要他们此时敢来,这场仗已经赢了大半。”
抬眸张望,尽处已经显现出人影。
没来由的,沈修齐开始慌乱。他目力极佳,试图在几万人中寻找一个人。
那个人自然不会被藏着掖着。
铁马铠甲中,赫然立着一位素装妇人!
尚看不清神态,只是从其活动自如的身形来看,应当是没受多少苦。
宜阳长公主的身旁就是梅师月。
能将她骗了过去,自然是费了梅师月一番心思。
齐国公府里惯用老人,待下宽和,十多年来,也算是主仆和睦。出事儿的那个罪魁祸首,就是宜阳长公主出嫁时,她的嫡兄,当今的天子梁泓徽府上送过来的陪嫁丫鬟。
本就是自家的丫鬟,自然得重用,比之沈府里的家生子,宜阳更看重一些。这么多年过去,那丫鬟喜莲,早已成为了她身边的一等丫鬟。
万万没想到,喜莲竟然不是皇兄的人,而是暗中效力于梅师月。
天色将近寅时,长公主穿戴整齐候在前厅,忽闻喜莲从后面回来传报,宫里来了人,是她从前在主子爷府邸时的交好。
这么一说,宜阳自然不疑有他,吩咐了暗卫免随,若遇府中不测,自行逃离京城,能者,可往万古桥下一探。
哪知出去之后,才发现来人中竟然个个面生。想要回头为时已晚,这些人身手矫捷,生生将她掳了去。
再醒来时,便是故人相见。
“阿月?”她凝眉。
梅师月轻笑,“想不到你一眼认出了我。”
宜阳闭上双眼,似在整理情绪。
“我怎么会认不出你,你逼死我治儿。咱们如今,若说关系,尚可以称一声‘仇人’。”
这便是皇室从血液里流淌出来的风骨。
为人鱼肉,不惧生死不折腰。
梅师月轻笑,“咱们的确是仇人。”
梁焱?的死,她也算在梁家人头上。
宜阳挑眉,“这么多年,?儿不见你,却很是记挂你。临到头,也不想成为你的桎梏,甘愿自尽以还生恩。阿月,你何其有幸,生了一个为了成全你千古霸业宁肯舍弃性命的孩子。”
梅师月怔住,目光含恨,犹不可信。
“?儿是自尽的?”
“你心里,早已经有答案了罢。”
只不过经旁人说出口,格外痛心而已。
“那也是你们逼得他!梁泓徽这么多年对他不闻不问,比之我这个生母,他这个做父亲的,给过他一丝疼爱么!”
“好歹,皇兄免他衣食无忧,给了他荣华富贵。好歹,皇兄对这几位皇子,几乎是一视同仁。”
换作旁的生父,凭着梁焱?的软弱,只怕是连生存都困难。
二皇子梁焱?终其一生,做得最惊天动地的一件事,就是自尽以谢生恩。谢母妃生恩,谢父皇养恩,他在其中抉择两难,不如以死名状。
梅师月望着昔日京城里唯一的好友,终是流下了眼泪。
“我没得选,宜阳,我也不想离开他。只是我身负重任,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