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师月偏头看了看齐兵,脸上嘲讽之色。
“若不是权宜之计,我真是不想同这么没脑子的人合作。”
显然对之前斛律俨的冒然突进非常不满。
齐人副将不敢顶嘴,危急时刻,救将军要紧。
“所有齐兵听令——若是军师能救下大将军,今后指挥,皆由军师作主。”
这倒是个好交易,连梅师月都忍不住动心。
两军联合,最忌不过就是两个将领意见相左。而那位大将军真是,空有武力,与她道反则阻。
可梅师月怎会轻易松口,“你也看到了,我如今这伤势,再开弓却是不行了。”
这倒不算是推辞,她的确已经脱了力,沈修齐划在她后背的那一剑太深,如今伤口都还没愈合。刚刚那一箭,使得伤口重新裂开,后背被血浸染开来。
齐人副将却早就想好了说辞,“听闻军师使得一手好傀儡术,桥塌了咱们的确过不去,但这黑猫,说不定能过去。”
不说这猫还好,一说这猫梅师月就心疼。
当日一战,淅川几乎将她所有的傀儡黑猫都杀尽了,唯剩肩头这只猫王。
自然是舍不得的。
培养这些黑猫,足足花了她十年心血。
齐人副将见她犹豫,又添了一句,“想必军师也知,单于最信任的就是大将军,大将军是单于看着长大的。若是大将军真有什么不测,单于或许一怒之下撤兵。永宁就得独自面对大楚了。”
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若是北齐临阵倒戈,与大楚来个里应外合。永宁袁家,将会至死都没有翻身之地。
他们是联军,更是盟友。
仅凭这一点,梅师月就不会坐视不理。
刚刚她被气愤冲昏了头脑,如今已算是幡然醒悟。
转头看过去,那两个纠缠的身影渐渐退至悬崖边,斛律俨渐渐抵挡不住沈修治的攻势,再退,可就真要掉下山崖了。
梅师月只冷冷留下了一句,“副将莫忘了你刚刚的军令。”
指尖才刚掠过,一道黑影便蹿了出去。
再看梅师月的肩头,早已空无一物。
没有人看清黑猫是怎样过去的。
只听见桥头传来一声厉叫,那猫影狠狠扑向了沈修治的肩头,一把抓住他的皮肉,往后翻扯。
重伤的沈修治哪里禁受得住傀儡黑猫的攻击,在地上翻滚了几圈,直直向身后跌去。
他的身后,是万丈深渊。
这一招,换作沈修齐,也是避无可避。
生死一瞬,沈修治的身体突然就放松了。
数年来的征战,不曾觉得疲惫。
马背上的日子,他甘之如饴。
如今临到头来,却有一种解脱了的心情。
一直以来,束缚的他不是疆场,不是军令,而是他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的一个“沈”字。
身为建威将军和宜阳长公主的嫡长子,他的
军衔来得太容易,升得太快。哪怕这一刀一剑都是自己挨下来,这一草一木都是用命换回来的,也挡不住闲话、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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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朝堂之于沈修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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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做得好,那是应该的,沈家合该出将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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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做得不好,那就是辱没了门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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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好在。
他一直驻扎汝宁,听到的,不过是几句寥寥。
如今,也算是不负了沈家的养育之恩。
若是不能魂归汝宁,就让他,与这万古桥同生共死。总之,也好过当初父亲屈死于京城吧。
那肩头炸裂般疼痛使他清醒。他看见,那猫爪绿油油的,一定是抹了什么剧毒。
想必季神医就救不回来了吧。
那就让他最后这点气力,做完最后这一件事吧。
本来死里逃生的斛律俨脸色大变。
那沈修治明明,已经大半个身子往悬崖跌落,却大吼一声,硬生生从悬崖边上直立起来,伸出双手,左手抓起斛律俨,右手抓起黑猫,才向后跌去。
平生肝胆,不顾生死度众生。
黄泉狭路,且将亡魂归尽处。
雨歇风停,问斯人可否悔撼。
怎会有撼?
路上有伴,心中有岸,魂魄永不朽。
悬崖下狂风大作,他耳边渐渐听不到斛律俨的惨叫。身子不断往下坠,闭上眼的那一刻,他想起了他的母亲。
还好没有娶妻,还好没有生子。
让他这样一个人洒脱地走,也算是无牵无挂了。
这般不算辱没了门风,只是没能尽到一个做儿子的职责。
若有来生,他想,他会与沈修齐交换人生。沈家兴荣尽付诸于他一身,换沈修齐去为自己而活。
别了,这让人眷恋的土地。
别了,这永不后悔的抉择。
夜色将悬崖的风景覆盖,只那一瞬,却让人看得真切。桥尾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还没来得及欢喜,就走向悲戚。
“大将军!”
齐人副将哀嚎一声,双膝触地,匍匐一拜不肯起身。
八万多齐军将士齐齐跪倒在地。
或哀或鸣。
大将军之武才百年难遇,多少齐人心中奉之为神,如今却看他陨落,看他跌落神坛。
堂堂北齐将士,马背上长大的儿郎,多数在这一刻,流下了眼泪。
他明明获了救,却被人生生从地狱拉了回去。
大楚和北齐,两国最负盛名的天才将领,竟然以一命换一命的方式,死在了同一个地方。
自然,沈修治以一己之力生换两万齐兵,又将万古桥毁灭,生生拖住了联军的行军速度。
里达尔草原路途平坦,路程却太远。平西军走的苏泽江最是凶险,江水湍急,是平西军最擅长的水路,联军却不一定敢走,就算能走,十八万军也得走个两日才能出去。
梅师月咬牙。
沈修治临死,都不忘为大楚两军汇合铺路。
齐军副将泣不成声,梅师月往他身后拍了拍肩膀,“副将节哀,大将军殉国,如今最要紧的,还是追击平西军。若是他们同定远军汇合,咱们这一仗,就不好打了。()?()”
算算日子,也就是这两三日。
副将长叹一声,“大将军的仇,齐人三十多年来的心血,不过殊死一战。愿军师坐镇指挥,齐军虽万死而不辞!○(小&?说)_[(.)]○?来○小&?说○&?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梅师月点头,“那好,联军听令,咱们即刻出发。()?()”
“如今这万古桥已塌,大军该往哪儿走?()?()”
副将问。
梅师月冷着脸,“沈修治算准了时间,联军过江,势必晚两日抵到宗阳溪,这时恐怕那边已经汇合苍武峰。苍武峰位于山西以东,位置绝佳,易守难攻,联军在这条路上,必然寸步难行。”
“他算准了联军不愿绕行里达尔草原,定会咬牙横渡苏泽江,”梅师月复杂一笑,“那前面的龙潭虎穴等着了,我又何必去闯?”
副将听蒙了,联军过草原,岂不是活生生看着那两支军队汇合。
谁知梅师月抛下一句,“联军要对付的,从来都不是平西军或者定远军。”
紫禁城如今兵力空虚,连御林军右翼都折返回来,届时的苍武峰,汇集三支军队等着联军过境,无论如何都是一场恶战。
对于此刻的形势,联军不如绕行里达尔草原,从河北直取紫禁城。
“可是,可是,”副将一脸犹豫,“紫禁城兵力空虚,就算联军拿了下来,难保平西和定远两支军队不包围过来,届时,联军还是免不了同他们一战。”
“自然是要战的,”梅师月冷笑道,“只不过那时候,咱们才是这紫禁城里的主子,他们胆敢杀进来,就是要谋逆了。”
副将明白过来,却对她的话有些怀疑,“军师方才不是还说,要手刃仇人。我还以为,联军同他,已经彻底割裂了。”
梅师月眸色霜寒,“小不忍则乱大谋,这傀儡尚还有用处。”
何况,她那时不这样说,沈修治又岂会相信他们已经放弃席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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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修治战死万古桥这个消息,是由京城传到平西军处的。彼时,平西军与定远军恰同时抵达苍武峰,易明景手中持信,双眼泛红。
两军汇合,竟然忘了交换大旗。
康飞扬双手颤抖,接过密信,扑通一声,朝着西北方一跪。
那是平西军来时的分岔路。
也是万古桥的方向。
“沈将军——”
“万古永存!”
沈修治于平西军来说,是可歌可颂的精神领袖,亦是庇护一方的保护神。
众人转身下跪,朝着他的方向叩拜,十万平西军,顿时泣不成声。
这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振作起来的事。
他们失去的,不仅是一位将军,还是一位爱护他们的兄弟。
汝宁天寒地冻,他会私下贴补,为大军做氅。汝宁兵荒马乱,他一个个地吩咐撤离,走在最后的总是他。
每一次,都如同这一次。
大军先撤,他垫后。
最危险的境遇,他总是留给自己。
宜阳长公主的嫡长子,何等尊贵的身份,却活得那么率直,那么无畏。
“都怪我——”
康飞扬长吼一声,无数悲愤不能自抑制。
他转头瞪大了双眼看着易明景,眼里全是悔恨,“是我!是我下令关了泔杨的城门!是我害了将军!”
彼时,他不知道联军和沈修治谁能先抵达泔杨,他想,即便沈修治先到,他也能靠着西山密林拖住联军,从而给大军喘息的机会。抱着一丝侥幸,他将城门关上,退守苍武峰。
易明景上前,叹息一声。
“康将切莫自责,当时就算你不关城门,沈大哥想必自己也会去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