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会相信，建威将军一生最遗憾的事，多年以后，竟由他最信任的部下来毁灭。
段泰书继而又谏，“陛下，此时若不把建州的兵力转移至永宁，大楚这场战，只得个五成胜算。如今，只要与鞑靼议和五年，不，两年。两年之内，三支军队联合，大楚必将收复永宁，踏平北齐！”
收复永宁，踏平北齐，这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是多么丰功伟绩的一笔政绩。
怀仁皇帝看着眼前的老将，又转头看着身旁的外甥，眼底闪过一丝犹豫。
“鞑靼蛮夷之地，民风未开化，一向不信守承诺。就算大楚有意议和，爱卿焉知鞑靼不会趁虚而入？”
段泰书早已料到皇帝会有此一问，“陛下，这就要看大楚能不能拿出诚意了。”
“何为诚意？”皇帝问。
“若是大楚许之以金枝玉叶、赠之以绫罗绸缎、药草书籍，不正是他们如今正急缺的么？鞑靼人不费一兵一卒，便可悉数收入囊中，再休养两年三载，何乐不为？”
皇帝听后带着愤怒。
“爱卿的意思，大楚既要和亲，还要进贡？”
“陛下，如今战局不妙，小不忍则乱大谋。何况，将大楚的公主许给鞑靼，以嫁妆的形式相赠礼物，这不是进贡，只是援邦。”
沈修齐冷哼一声，“段侍郎莫不是忘了，陛下膝下的公主，适龄的早已婚配，如今留在宫中，最大的不过昭玉公主，年仅九岁。”
谁知这段泰书早有准备，“适龄的公主没有，适龄的郡主却有一位。”
“荒谬！”沈修齐怒叱，“段大人既然说要拿出诚意议和，派郡主前去和亲，也能算是大楚的诚意？”
段泰书分析道，“鲁安郡主才貌双全，衡王殿下又是陛下的胞弟，唯一留在京城的亲王，可见鲁安郡主身份的贵重。何况，和亲之前，将郡主册封为公主，便也能以公主之尊出嫁。”
淅川也忍无可忍，“陛下，大楚何时需要由女子来守这江山了。这么一来，大楚百年天威毁于一旦，不啻于那胆小鼠辈，贪生怕死之徒！”
段泰书却不慌不忙，“陛下，只需同鞑靼议和几年，便可换永宁北齐两地。届时北地尽收归于大楚版图，那鞑靼，岂不也是囊中之物？还有那西南蛮夷、东南流寇，谁还敢进犯大楚一分一毫？”
说得可真是天花乱坠，连皇帝都开始权衡利弊了。
这一时的沉默急了众人，淅川不像沈修齐那般能沉得住气，脱口而出道，“陛下，若是兵力不足，不如此刻招兵买马。亦或向平南王府借兵。皆胜过与那鞑靼议和！”
皇帝望着眼前的三人，轻声叹气，“招兵买马，朝廷近年来已推行数次，收效甚微，远水救不了近火。至于平南王府，朕也曾想过，”
他顿了顿，才又说道，“一则江陵距京尚且遥远，大军赶至北地，只怕要等三个月。二则平南王府一向与京中关系微妙，朕对这支军队忌惮有余，无异心便罢了，若是起了异心，任其过京，此举岂不
是引火烧身？”
言辞间颇有多少无奈。
一个帝王，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说出这么多真心话。
“修齐，”
怀仁皇帝低声唤了一声，“若无建州军帮助，你认为，大楚能有几成胜算？”
沈修齐只能实话实说，“六成。”
皇帝又问，“若是加上建州军呢？”
沈修齐顿了顿，才道，“九成。”
怀仁皇帝点头转身，拾阶而上，一步步迈向龙椅。
声若洪钟，“衡王之女鲁安，娴淑静雅，德容双备，授公主印，加封昭阳公主。”
出生于皇家没得选，原以为王府嫡女，总归能自择夫婿，却没想到，还是逃不过这宿命般的结局。
沈修齐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
在走投无路之时，有舍方能有得。
“淅川，”皇帝又吩咐道，“六皇子及席府众人，先押进大理寺，同三皇子一样，四方会审。太子，禁足东宫。”
“端妃席氏，幽禁冷宫。”
“命礼部准备和亲陪嫁人选，与鞑靼商议议和一事。”
“宣衡王进宫。”
从皇帝下定决心与鞑靼议和，到礼部将名单、陪嫁整理完毕，总不过耗费了半日时辰。
鞑靼使者驻于承德，来京商议也十分配合，两国之间签订了三年的停战协议，约定将昭阳公主嫁给鞑靼王，于十日后启程。
圣旨念完时，衡王还在宫里，尚未回府。
衡王妃并着梁岳宗、鲁安跪在门口接旨，三人听着这字字句句，仿佛带着催人魔怔的功力，恍若经年不见日光的怔忡。
祝公公清了清嗓，“衡王妃，请接旨。”
他双手递出的圣旨，足足有千斤重。
衡王妃垂着的双手，自始至终未曾抬起。
“咱家忘了，王妃的手有旧疾，”祝公公笑得尴尬，绕过衡王妃，走到梁岳宗的面前，“那便请宣平郡王接旨吧。”
梁岳宗眼眶发红，腰背挺得笔直，后槽牙咬得吱吱作响。
鲁安跪在一旁，面色惨白，却还不忘用手臂碰了碰她的哥哥。
她只看到，母妃和哥哥始终置若罔闻。
她从不信命，却悲悯众生。
她恣意妄为，却心怀感恩。
还有半个月，那便让她好好地、最后尽一尽孝吧。
她将双手举过头顶，姿态虔诚。
“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祝公公顺势将圣旨放进她手中，并道一声，“恭贺昭阳公主喜得良缘。”
“不！”
——衡王妃转身大吼，一把夺过圣旨往天上抛去。
随后紧紧抱住她的女儿，泪水终于溃堤。
梁岳宗将祝公公一把推开，情绪几近崩溃，“给我滚！谁也别想从我这里带走鲁安！”
鲁安神情镇定地赔礼道歉，“祝公公勿怪，消息来得太突然，
母妃同哥哥一时之间失了礼数?()?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还望公公回头忘了此事。”
说罢()?()，
她便从袖中取出两粒金裸子()?()，
作势要打赏给祝公公。
这烫手山芋谁敢接。
祝公公推辞之后便匆忙离开了王府(s)?()，
带着人回宫复命。
鲁安看着他们的背影渐渐模糊，耳边是母妃的哀嚎，眼前是兄长愤怒的神色。这情景，她好像没经历过，却又似曾相识。
不就是当初，从父王口中得知沈修齐拒婚后的她么。
那时候，哀嚎是她，愤怒是她。
母妃宽慰、兄长开解。
终于一醉解千愁。
如今倒反过来了。
她扶着王妃起身，又拍了拍兄长的臂膀。
“没事儿的，做腻了郡主，换个公主当当，难道不好么？”
她的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明艳大方。
可梁岳宗却看得出来里面的牵强、不甘和委屈。
“鲁安！咱们去找父王！大不了把咱们一家贬为庶民，鞑靼爱谁谁去！”
“大哥，你说什么胡话，”她嗔笑，“抗旨是什么罪？再说，我愿意的。听说鞑靼有一望无际的草原，有牛羊为伴。我的愿望本就是游历四方，如今嫁给游牧民族，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听到这话，衡王妃哭得更加凄惨。
“那些野蛮人，如何配得上你！”
鲁安却摇头，“我是堂堂大楚的公主，难不成去了还能被他们为难么？”
“鲁安，”衡王妃抽泣着拉起她的手，“母妃知道你是为王府着想，但母妃不会妥协，等你父王回来，我们一家进宫面圣。就是抗旨，今日母妃也要抗旨到底。”
鲁安轻轻拉起她的手，往自己的脸庞轻轻抚了抚。
“母妃，都一样的。对我来说，不是沈二哥，别的谁都是一样的。既然都要嫁人，何不嫁得更有意义一点。”
衡王妃心疼，“那我们去求沈修齐，让他娶你，好不好？”
鲁安神色一僵，脸上的情绪带着。
“当初陛下为我赐婚，他尚且拒了。如今陛下为着议和，册封我为公主，他又如何能娶我。母妃，如今这局面，就算他愿意将我拉出这泥沼，我也不会伸手向他乞要，”
她神情坚定，“我肩负大楚使命，为求得边境安宁，大楚不再有外敌进犯，我愿意远嫁鞑靼。”
“我的鲁安...”
衡王妃泪水涟涟。
衡王回府时，见到了便是这般场景。
“王爷！”衡王妃啜泣，“救救鲁安，救救我们的孩子！”
这对半生精力都用在教导一双儿女的父母，相拥着低泣。
“婉儿，没用的，”衡王哽咽，“皇兄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衡王妃却不依不饶，“大楚又不是只有鲁安一个郡主！还有那么多藩王，都是梁家的女儿，鲁安却只有一个，为何偏偏挑中了她！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论身份尊贵，除了公主，便只有鲁安了，”衡王咬牙，“可恨是嫁去鞑靼那蛮夷之地，这时势，这天意弄人。”
梁岳宗高声大喊，“父王，让鲁安逃吧！逃离这京城，去个山高水远的地方，好歹她还能与我们同在大楚！”
“哥，你说什么胡话，”鲁安抹了抹脸颊，“我逃了你们怎么办？况且，我是那种会做逃兵的人？这圣旨我接下了，自然是要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