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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0章 因果
    花廳四面引水, 冬暖夏涼,尤其臨近初冬時節,是整個頤華殿光線最好的地方。
    也正因此, 蕭芫早先便命人将琉璃塔擺在花廳正中。
    如此, 從早到晚, 無論何時, 都能望到它折射出的七彩光暈,美不勝收。
    而今日, 那座小巧玲珑的塔前,卻立了個消瘦挺拔的身影, 将光亮擋了大半。
    着儉樸的青色布衫, 不見嶙峋銳骨, 只餘沉重的悵惘。
    蕭芫看着, 腳步不知不覺慢了下來。
    好像有絲絲沁涼落在心上, 越累越多, 直到, 有一片凝在了指尖, 緩緩融化。
    蕭芫怔然仰頭, 看到空中飄飄蕩蕩,有如瑩白飛花, 不盡灑向人間。
    身側漆陶柔淨的聲線含了笑意, “娘子, 落雪了。”
    是啊。
    落雪了。
    又是, 一歲冬日。
    “奴婢就說,怎麽今歲的梅花開得這樣早, 原來,是迎着初雪呢。”
    點點紅梅簇擁下, 花廳正中那人轉身,長衫廣袖輕舞,飄逸不知嚴寒。
    恍惚間,那面容漸漸柔軟、沉靜,相似的眉眼有了獨屬于女子的風韻,含着笑,遙遙看着她。
    這是她記憶裏,蕭家祠堂挂着的,母親的畫像。
    原來,松枝說得沒錯,果真眉眼有幾分相像。
    與母親,更是幾乎一模一樣。
    越近,就越明顯。
    從前,怎的沒往這處想呢。
    ……一直以來,這雙眉眼肅殺凜冽,比刀劍還要鋒利,一眼便可洞穿人心。
    原來,待氣質轉柔,凜冽不再,才是,顯露真容。
    他們之間,從未有如此刻這般近,近得……能看見他蒼白皮膚上細微的紋路,和淺淡瞳孔上映出的倒影。
    “儲家,儲江晖之子,儲珩,見過蕭娘子。”
    深深拱出的手,就在她眼前不遠處,恭謹交疊。
    儲江晖,儲江雪……
    他是,舅舅的孩子。
    她應該喚一聲,表兄。
    原來心心念念要尋找的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琉璃塔的光輝時隐時現,雪花被風卷進來,洋洋灑灑地撲進光路,有些落在他肩頭,有些挂在眉梢。
    江洄的身姿正如霜雪,清泠出塵。
    蕭芫沒有開口,靜看他緩緩直身,擡眸。
    剎那,萬籁俱寂。
    眼前有些模糊,她卻連眼都舍不得眨,過往的一幕幕染上新的色澤,深意終有了歸宿。
    原來,是這樣啊。
    原來賞花宴上,他幫她引走往冷宮去的朝臣并非巧合,原來每一回有意無意投過來的眼神,也并非只是因為她未來皇後的身份。
    從始至終,他什麽都知道。
    她唇角彎起,款款而立,聲線平靜。
    “既然,一直不曾相認,江寺卿,你現在為何,又要說明呢?”
    眸中波瀾掩蓋,仿佛只為一個單純的疑惑。
    江洄呼吸一滞,額角隐有青筋繃起,瞳孔中裂出痛意,道道割入肺腑。
    他克制着,維持着聲線,卻眼看便要維持不住。
    “從前,是微臣無能,無法将娘子接出蕭府。
    後來,娘子貴為未來中宮,本就因生母乃罪臣之後受人白眼,微臣,怕連累娘子。”
    喉間哽着,淚從眼角滑下,蕭芫擡手,用手背往上抹淨。
    “今日坦白,一是儲家冤案因娘子提供的線索,輾轉尋得當年真相,即将大白于天下。
    二是因聖上已隐約察覺我的身份,微臣不想,娘子是最後一個知曉。”
    說着,他躬身,恭敬奉上掌心之物。
    是一塊潤澤的半玉,玉質比雪還白,裂口巧妙,玉上以繁複的筆觸,刻着一個完整的儲字,和一半的江字。
    蕭芫凝視着,想觸碰,卻忽然情怯,深吸一口氣,才探出手,珍重拿過。
    将腰間的玉佩拽下,兩塊半玉合一的剎那,咔噠一聲,複原如初。
    玉中間的裂痕,此刻看去,便是一條再自然不過的紋路,仿佛與生俱來,妝點出冷然的奢華。
    淚滴落下,浸潤刻紋,掌心裏,好像就是母親的溫度。
    無聲安慰着:芫兒,沒事的,別怕,阿母在呢。
    頃刻淚如雨落,蕭芫咬唇,忍耐着沒溢出泣音。
    哪怕血脈相連,江洄于她也到底陌生,她不想在他面前太過失态。
    “阿母,她……”
    提到儲江雪,江洄眸中暖意漸濃,幾乎壓過了漫天風雪。
    “小姑姑,是這世間最美好的女子,也是這個世上,待我最好之人。”
    或許,哪怕是與江洄接觸最多的同僚,也從未聽過他以這樣的語氣說話。
    更不會相信,這樣一個如劍般的鋒利的人,有朝一日,也會化作繞指柔。
    “小姑姑沒比我大上多少,幼時儲家還在時,父母望子成龍,唯有小姑姑,會擔憂我小小年紀承受不住,帶着我玩樂放松。”
    “後來,家族罹難,是小姑姑不顧自身性命,拼死将我從火場中救出,那時,她也不過剛至豆蔻之年。
    逃亡途中,不知多少次,都是小姑姑護住我,從江南至京城的一路,千難萬險,歷時三年方抵達。”
    “可惜,最後一難,蕭正清英雄救美,以防萬一,我與小姑姑暫時分開。”
    淚從江洄面上滑落,他眸光轉冷,含着恨意。
    “不料,成了永別。”
    蕭芫擡手拭去眼角的濕潤,眼眸微眯:“英雄救美……這般說,是他先看上了阿母。”
    以她對蕭正清的了解,她甚至懷疑,所謂英雄救美,本身就是一場捕雀的局。
    後來,阿母也确實成了他的籠中雀。
    江洄眼梢低垂,琉璃塔的光芒從他發梢透來,映開滿眸璀璨。
    不知為何,這亮芒晃得她有些發暈。
    蹙眉定睛,視線聚攏了些,江洄肅然的面孔複又清晰。
    “娘子莫要憂心,之後的一切,微臣會處理妥當。”
    蕭芫視線落在他眉眼上,想到什麽,淺淺彎起唇角。
    手中使巧勁兒一掰,合在一起的玉佩又分作兩半。
    “我自然相信。”
    暖玉落在掌心的一剎,江洄詫異,“娘子……”
    “嗯?”蕭芫眉眼彎起,“表兄既然主動相認,何以還是這般生分?”
    話語傳入耳郭,滲入心底,洶湧的暖意驟然充斥。
    面前女娘冶麗的眉眼勝過漫天風雪,眸光盈盈融化冰寒,潋滟勝春水。
    嵌在掌心的玉石,在這一刻,仿佛款款包裹住了魂靈。
    将兩條彼此本不想幹,蝺蝺獨行的路連在了一起,繪就了何為血脈相融,何為……家人。
    “……表,妹。”
    兩個字的稱呼,艱難晦澀地從口中說出。
    如同一句咒語,拉扯出心底塵封已久的渴盼。
    蕭芫上前一步,凝視着他手中玉佩,開口要說什麽。
    餘光裏琉璃塔輝芒愈盛,混着紛紛雪花幻化出斑斓五彩,似乎有腥甜的氣味沁入鼻息。
    于是開口的話成了低咳,映入瞳孔的光亮彌散模糊,甚至還未來得及感覺到什麽,便墜入了一片混沌。
    連耳中聽到的,喚她的聲音,都破碎成了辨識不清的音節。
    只覺得熟悉,覺得……怕。
    .
    怕什麽呢?
    為什麽,要怕?
    感知裏的自己,漸漸變得無比輕盈,随風向上。
    某一刻,被一道蒼老渾厚的聲音拉下來。
    “禀陛下,蕭娘子此症,并非心疾驟發,而是中毒之兆。”
    中毒?這是……
    迷離的光影聚攏,描繪出精美奢華的大殿,和大殿裏側,那一抹高大陰郁的身影。
    他向來肅正威壓,墨金龍袍無論何時何地都一絲不茍,可是此時,卻淩亂不堪,衣袖襟前,似還有些髒污血跡。
    念随心動,下一刻,蕭芫看到了他的面容。
    剎那,腦中仿佛被一記重錘砸中,嗡地一聲,一片空白。
    他為何,為何會是這般模樣……
    她幾乎,有些不敢認他。
    好似暴怒絕望的猛獸,通紅的眸中只餘歇斯底裏。
    可是此刻,聽見老太醫的這句話,一切鮮明湧動的情緒倏然沉下來,發灰發暗。
    他踉跄地後退了兩步,身子在不穩地晃,脊背彎下,近乎佝偻。
    聲線沉抑,字字嘶啞,“是,母後所中之毒?”
    老太醫行了一禮,低垂的眼中亦有沉痛哀傷。
    “不錯。”
    “皇太後中毒已深,驟發以至無力回天,蕭娘子攝入不多,因此今日方毒發。可此毒毒性霸道,一旦入侵心脈便再無轉圜餘地,微臣只能盡力……”
    “陛下切記,莫要再惹娘子心緒大動,娘子要做什麽,多順着依着些……”
    後頭的話,蕭芫聽不清了,她麻木地将目光轉過去,随着李晁的步伐,蕩開層層紗幔,望到了床榻上昏睡的自己。
    前世姑母去世之前,她伴在姑母身邊的每一段時光,都清晰在眼前劃過。
    姑母身子不好,總是要用湯藥,她每日伺候在旁,親自嘗藥。
    一日三頓,從春到冬,日日不落。
    下毒,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又是什麽樣的手段,才能如此隐秘,甫一發現,便是回天乏力。
    ……
    日升日落,床榻上昏睡的人漸漸醒來,但每日伴在床邊的身影,卻不知何時,再看不見。
    蕭芫有些疑惑,直到看到床上的她拉着丹屏的手,詢問姑母在何處,問自己怎麽了,為什麽要喝藥。
    眸中懵懂不似作假,是真的,将之前發生的事都忘了。
    泛黃的回憶漸漸浮起。
    前世,她只記得,某一日醒來時突聞姑母薨逝的噩耗,從一開始的難以接受,一直到後來的求問無門,不得不接受。
    從始至終,不曾見過李晁一面。
    連心疾,也只知是悲痛過度所致。
    從前不知自己有遺忘的記憶,後來知道了,又不明白為什麽會遺忘。
    原來,一切的起點,是在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