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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知曉
    有雪花飛舞, 透過蕭芫的軀體,打着旋兒越飄越遠。
    還有些落在窗棂,濕潤了幾縷發絲。
    蕭芫彎腰去拾, 卻只能看着發絲從眼前溜走。
    也看着衣衫不整的夢中人, 不顧一切地從大殿闖出去, 融入望不到盡頭的空茫。
    心底塵封的記憶一寸寸明晰。
    前世, 姑母薨逝時,她自責不已, 認為是自己伺候不周、防備不嚴之過,一心只想着贖罪。
    為自己尋了處荒涼的廢宮, 是絕望, 也是懦弱。
    卻那麽堅決。
    第一次毒發, 便是被他從廢宮帶離, 聽到岳家全軍覆沒的消息時。
    從鬼門關撿回一條命, 再醒來時, 或許是潛意識裏知道自己承受不住, 也或許是因着中毒, 她忘記了最痛苦的記憶。
    及此, 思維兀然駐足、凝滞,仿佛撞到了一片觀音掌, 來不及防備, 便被密布的刺紮了個通透。
    心撕裂一般地疼, 想哭, 卻因是在夢中,怎麽也哭不出來。
    于是情緒堵在胸口, 堵得快要喘不過氣。
    只是過往,尚且這般難過, 前世的她身在其中,又如何能承受得住呢。
    要接受的,并非僅僅是至親之人的生離死別。更是一張鋪天大網之下,無盡的悔恨。
    前世姑母臨死之前,先是從王夫人處,得知了先帝與蕭正清曾經的背叛。
    之後,還得在因黔方慘案四分五裂的朝堂上,殚精竭慮地應對露出爪牙的乾武勢力。
    同時,朝野流言肆起,将一心護國的岳伯伯和姑母綁到一起,如此的“風流韻事”,守舊派怎麽可能放過。
    甚至皇權,都因此岌岌可危。
    更別提邊關本就備受北戎和乾武軍侵擾,猝不及防之下正節節敗退。
    家國風雨飄搖,內憂外患一個比一個嚴重,哪一個都離不開姑母操勞,可姑母的身子……
    蕭芫兀然閉上雙眸。
    姑母的身子不好,正是調養的關鍵時候,可這麽多事,動辄攸關家國性命,又哪裏留得出空隙靜養。
    岳家的全軍覆沒,更是致命一擊。
    那些補藥,還被下了毒。
    姑母最後的時候,應當知曉了,是否……
    是否叮囑過李晁,要他,不要告訴她。
    所以她遺忘之後,他才一次面都不肯露,才一直一直瞞着她。
    就任由她誤解,任由臨死之前,都因此,存了幾分怨恨。
    她至死不忘姑母,盼着能在地下與姑母相見,可是,他呢?
    蕭芫泣不成聲。
    還有之後。
    她忘了姑母薨逝後的記憶,在滿目素缟的慈寧宮中,哭着求着問姑母身在何處,她只想陪着姑母,無論生死。
    仿佛,回到了遺忘之前,如同一個輪回。
    最後被圈在那一室暖溺,圈在陌生的床榻上時,她哭着問他,問,是不是,還在怪她?
    那時候,她該是記起了。
    可記起的時間好短暫,短暫到出了一次宮,就回到了原點。
    她怪他騙她,怪他說帶她去見姑母,卻還是領她回了宮。
    她見不到姑母最後一面,連在姑母靈前陪伴都做不到,生命裏有關于姑母的一切,都被剝奪。
    那聲聲乞求裏,又何止是痛楚與荒蕪。
    他們之間所有的或喜或悲,道不盡的過往,都被那一刻的絕望,徹底壓垮。
    那是,第二次毒發。
    可,當時和後來的她不知曉,他帶她出宮,真正的目的,是求醫。
    無法言說的病症,成了鴻溝,将兩顆心隔斷,再無法彌合。
    而那一次毒發後,她是真的,全都忘了。
    忘了痛苦,忘了自責,忘了一切的歇斯底裏與恨不能自毀的絕望,也忘了,他的難處與破碎。
    讓之前的所有,都成了往後時光裏,記得之人沉默的不可說。
    蕭芫凄怆扯了下唇角,眸光緩緩向上,落在漸漸布滿裂痕的蒼穹。
    看着一片片透明的碎片落下,如同雪花飛揚,埋葬天地。
    後來,她一回又一回地遣人尋他,想要再見他一面,對于他來說,又,該是怎樣的……
    蕭芫腰身不受控地彎下,大口大口地呼吸。
    心痛得仿佛被利爪緊緊捏住,被迫蜷縮,從靈魂深處往外,一點點崩開鮮血淋漓的裂隙。
    對于逝者來說,活着的人最難受,那對于……已經遺忘的人呢?
    記得的那一個,所要承受的、背負的,她幾乎,不敢想象。
    風雪祭臺之上的他,自那一日伊始,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立于世界之巅,享萬國來朝……可與前世不同,現在,她足夠了解他。
    也知道,他最看重的是什麽。
    她從前願他,一生平安順遂。
    平安順遂吶……
    可是李晁,對于前世的你,平安順遂四字,當真,是祝福嗎?
    若真的實現,是否,也可算作是一種……
    痛不欲生的詛咒。
    ……
    這一夜,風肆雪虐,接連數個時辰不止,大如鵝毛。
    巍峨庑頂之下,窗棂被吹得吱呀作響,檐角宮燈飄蕩不停,燭光和着遠處飛舞作響的銅鈴,仿佛欲往九天而去,再不歸來。
    雪夜,似如白晝。
    盈若之間,重檐大殿外,院落正中,筆直跪着一人。
    滿身嶙峋傲骨不傾,哪怕搖搖欲墜,目光也依舊緊盯着玉階之上的恢宏殿門。
    可直到天邊熹微,通明的燭光也未從殿門洩出半分。
    他也,再堅持不住。
    半個時辰後,兩個小中人從拍起的一片落雪中扶起,架入了偏殿。
    醫官背着藥箱進去時,言曹将情況輕聲禀到了李晁耳邊。
    厚重雍華的帷帳裏,粗糙大掌撫去嬌嫩肌膚上滑下的淚滴,濕了掌心的紋路。
    帳外,蒼老的嗓音不疾不徐,伴着若水的光暈滲進來。
    “陛下,玲珑塔乃是藥聖耗盡畢生心血所制,可克制天下絕大部分毒蠱。蕭娘子這是接觸了藥性猛烈的毒物,相沖之下,才致驟然昏迷。”
    “毒物?”
    淡淡的問句,聲線低沉,威壓如山。
    老太醫躬身:“具體是否為清湘郡主所中之毒,還需待尚藥局處查探清楚。”
    殿內氣氛壓抑得可怕,連值守的宮人都垂首,緊繃脊背。
    幸好已确認蕭娘子只是聞了聞那碗補湯,不然,在場之人,只怕一個也逃不掉。
    只是氣味,藥性就如此明顯,真不敢想,若真是入了口……
    “咳,咳咳……”
    剎那,仿佛有無形的洪水洩了閘,随着床榻上嬌弱的輕咳,一切湧動起來,僅僅幾息,殿內候着的人便退了個幹淨。
    雕梁畫棟的大殿被地龍烘烤得暖熱,朝陽的輝光斜映進來,風雪之中,仿若初春。
    千金攢金榻上,帷帳半卷,露出內裏奢華雍貴的引枕被褥,和面若灼蕖,依舊有幾分虛弱蒼白的絕色女娘。
    纖纖素手無力地蜷起,細弱的青筋略微撐起雪膚,指尖死死攥入裘衾。
    淚眼朦胧裏,他抱起她,蕭芫顫抖的脊背被拍了好幾下,才終于,哭出了聲。
    “李晁……”
    她長長地、痛聲喚他,氣息艱難地随哽咽溢出,斷斷續續。
    想要說什麽,卻發不出音,嬌靥被他的大掌撫摸,愛憐與疼惜,幾要将她揉進心裏。
    淚落成了雨,不住地順眼尾流下,李晁的吻落下來,咬牙顫聲:“若還有下回,不若現在就将朕的命賠到你身上,省得以後麻煩……”
    未盡的話語,被短促慌亂的吐息吞入。
    嬌嫩的唇瓣微涼,如不經風雨的落英,攜着初春的馨香化作轉瞬即逝的雪。
    蕭芫搖頭,緊緊抱着他的脖頸,哭着,“不要,你不要這樣說……”
    “我們會好好的,我們以後都會好好的。”
    被褥散開,遒勁的手臂把上柔韌腰肢,霸道傾身。
    落英被不容拒絕的力道碾落成泥,飄零在洶湧而來的洪水之上,起起伏伏,偶爾洩出帶着水聲的嘤咛。
    越激烈,越用力,便能越深刻地感覺到,今生今世,翻天覆地的不同。
    他們互通心意,相諾不棄,哪怕坎坷,也一同度過了最艱難的時刻。
    而今姑母康健,邊關大捷,朝堂上下一心,再不會有幽暗孤寂的廢宮,不會有日夜不休的痛楚。
    她最想再見一面的人,就伴在她身旁,日夜不離,已是,最最親密。
    “李晁。”
    間隙裏,她軟着嗓音喚他,幾分矜傲,幾分柔情。
    李晁撐在她上方,深眸濃郁如墨,籠罩着她,一如此時全然掌控的姿态。
    蕭芫如瀑鋪散的墨發在他指間,肆意蓬勃,簇擁着笑意漸濃的嬌顏。
    “李晁,東珠璎珞,若再多加幾朵紅梅,我便要了。”
    當記起前世的所有,回憶裏的痛楚化作星星點點的澀,落在此刻,不知不覺添了回甘。
    只是,分明笑容粲然,分明柔情滿溢,明眸中卻依舊殘存着看不懂的哀傷。
    淚從眼尾滑下,落在他掌心,一滴又一滴,接連不斷。
    “好。”
    話音未落,他便低下身來,迫不及待回應,柔聲哄着,“一直在,芫兒想要,我現在便讓人送去添上。”
    蕭芫點頭,玲珑的鼻間通紅,笑容愈濃。
    “就讓言曹去,我們去看姑母,好不好?”
    “好。”
    一吻印在唇邊,似無聲的誓言。
    ……
    殿外,雪花飛舞,滿目冰寒,正似那年隔卻山海、萬國來朝的冬日。
    她卻在他懷中,藕臂摟着他的脖頸,鼻息交纏,暖香萦繞。
    長絨裘氅将她裹得嚴嚴實實,耀目的紅狐絨簇擁起瑩潤的肌膚,漸漸掩映出霞蔚般的紅暈。
    行至院中,隔着寬闊的肩頭,蕭芫回眸,不經意望見偏殿門前,遙遙立着的一道清瘦身影。
    “表兄?”
    不由喃喃出聲。
    剎那,感受到李晁的手臂失控地一緊,又放松,快得仿佛錯覺。
    蕭芫眨了下眼,仰頭,看到他冷硬的下颌線緊繃,似暗暗蓄起力道,忍耐着什麽。
    眉眼稍彎,“你罰他了?”
    也是不巧,偏趕上江洄來尋她的時候昏迷,作為唯一在場之人,無論是李晁還是姑母,都很難不遷怒。
    聞言,李晁側頸更是繃起肌理的弧度,聲線盡管克制着,也依舊洩出幾分不愉。
    “不錯。”
    頓了幾息,還是沒忍住,道了句:“芫兒心疼了?”
    蕭芫仗着他不低頭,眸子悄無聲息彎成月牙,輕嗯了聲。
    “這麽冷的雪天,你之前定然查到他的身份了,卻還罰。”
    李晁步子頓時停住,呼吸不穩。
    忍了又忍,喉頭克制地滾動兩回,還是氣不過,咬牙低首。
    于是便這樣猝不及防地,撞入那雙晶亮含笑的明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