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过度的把自己消耗殆尽。
    她强迫自己睡一下。最少在梦境中,她能够暂时的安宁,纯净而无瑕。
    再多的玷秽也没办法彻底征服她。最少灵魂如此,梦境也如此。
    狩猎者之三、追猎
    突然被惊醒,有人在附近。
    但火之灵将下巴放在前肢,眼睛半阖半闭,很悠闲。
    果然,警戒着踏入破屋的,是个人类的农夫。
    那个陌生人紧张的看了她一会儿,紧紧的握着草叉,又看看她的动物伙伴,松弛下来。
    “小伙子,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儿?”农夫有点担心的提醒,“太阳快下山了……晚上会有奇怪的东西晃来晃去,你还是……你受伤了!?”
    伤?手臂的秽恶纹身已经安静愈合了。她身上干涸的血迹大半是邪恶爪牙的。“……没事。”
    “什么没事?”这个有点年纪的农夫不满,“小伙子,我知道你是冒险者……但多少冒险者埋在墓地里,你知道吗?不要造成我们的麻烦……挖坟埋尸体也是大工夫!”
    长年压抑情感,远离人群,她不但抛弃性别,也抛弃所有温暖。这让她局促的不知道怎么与人交流。最终拙于口舌的她,腼腆的被老农夫邀去家里过夜。
    温暖、充满笑声的家庭。朴实的食物和暖烘烘的壁炉。
    唯一格格不入的,就是身随邪恶阴影的她。
    但这些人什么都不知道,热情着招待她,甚至替她烧热水,好让她洗去一身血污的旅尘。邀她同桌吃晚饭,笑语嫣然。
    很温暖,没错。她漫长的旅途中,会遇到这些温暖的人们……偶尔再相遇的时候,不是成为一具冰冷残破的尸体,就是成为眼神空洞的邪教徒。
    最糟糕的就是,有时会成为充满怨恨的不死生物。
    脆弱的美好,短暂的温暖。
    这个世界实在太不安全,灾难层出不穷,所有的温暖和美好,都非常脆弱短暂。
    但是劈哩啪啦作响的壁炉,和人们欢欣的笑语,让她朦胧思睡,像是回到美好的老时光……
    回到克林斯的身边,炉火温暖,刚从蛋里孵出来没多久的小鹰角兽啾鸣。
    “战士?妳这瘦骨头的软弱人类当什么战士……”克林斯啐了一口,“虽然我克林斯的女儿就算是个软弱人类也很猛啦我承认……不过妳还是去当个猎人吧,我还能打造几把枪给妳用。”
    克林斯只是嗓门大而已……以为这样就能吓跑人。但她是这个暴躁矮人养大的……她从来没有怕过他。
    不过,克林斯喜欢她当个猎人,她就乖乖的拜村子的老练猎人当老师。当一个最好的猎人,让克林斯骄傲的猎人。
    但她不只一千次想过,若是她违抗、执意当个战士,会不会好一点儿……最少她不会因为老师给予的试炼,跑去山里捕捉第一个动物伙伴……回来面对整村灭亡,只找到克林斯半个头颅的下场。
    从他脸上的疤和胡子,她才勉强认出自己的养父。
    “……爸爸。”抱着混着泥土、鲜血和脑浆的半个头颅,她喃喃的喊。
    克林斯不喜欢她喊爸爸。因为这个表面坏脾气的矮人,其实很害羞。或许他很喜欢,只是不知道男子汉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听她喊“爸爸”。
    她好像哭了很久很久,蹒跚的起身,将养父和死去村人的残骸收敛在一起,火葬。这不是个安全的年代,克林斯生前总是嚷嚷着,他一定要火葬,不留一点机会当活死人。
    浑浑噩噩的,她不知道自己在村子里待多久。直到偶尔会来拜访养父的叔叔阿姨对她痛下杀手。
    “早就跟克林斯说过,绝对不能留下妳!”法师阿姨厉声,掉下眼泪,“看看现在成了什么样子!当初就该将妳掐死在祭坛之上!”
    她逃走了,然后因为不解的暴怒引来第一次邪恶爪牙的攻击。若不是火之灵的护卫,她差点就死在这次袭击中。
    漫长的流浪、流浪。几次她偷袭或陷阱,逼问那些从小就认识的叔叔阿姨,缓慢的拼凑事实。
    她终于恍然大悟,为什么她手臂上有七个纹身。为什么总会梦见一些奇怪的恶梦……两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孔,充满空洞和狂喜的眼神。手臂尖锐的刺痛,她使尽全身力气的大哭……环绕着奇怪味道和血腥的祭坛,躺在上面蔓延着无尽的恐惧和痛楚。
    一只眼睛注视着她,缓缓降临的冰冷绝望。
    叔叔阿姨来探望克林斯的时候,总是跟他吵架。
    “有一天你一定会后悔,克林斯……有一天!”叔叔阿姨总是对他大叫,“她已经被献祭,总有天会成为恶魔降临的门户!”
    “她是我女儿!”克林斯总是用更大的声量吼回去,“我克林斯的女儿!标准矮人的女儿,勇猛刚强!苍穹在上……看看你们在说什么啊?从杀害婴儿到孩子……你们还是人吗?!……”
    克林斯和那些叔叔阿姨,年轻时为联盟效力,曾经扫荡过一个暮光之锤的营地,阻止了一个传送门的开启仪式。
    祭坛上刺着七个淋漓纹身、发青的婴儿像是没有呼吸。
    但他们难过的想离开时,身后却响起了微弱的儿啼。
    绝大多数的冒险队员都赞成立刻杀死这个被献祭的婴儿,只有一个反对。那就是克林斯。
    他激动异常的大叫,“苍穹在上!矮人的胡子啊……你们居然会说出这么不可原谅的话语!这是一个婴儿……一个人类婴儿!你们这些软弱的高个儿是在想什么……这是你们种族的孩子啊!怎么可以这么若无其事的说出这种话……”
    “她已经被玷秽。”
    “屁!”克林斯暴跳,“不要侮辱我战士的名誉!我绝对不能允许这种杀婴的恶行在我眼前上演!”
    争吵到最后,气愤的克林斯抱起婴儿,“软弱的高个儿……你们若不能养育自己种族的婴儿,矮人可以!我的族人也会接纳她……因为我们是重视荣誉的矮人而不是娘娘腔的软弱人类!”
    从圣骑士叔叔的口中听到当年克林斯说的话,她的人生只剩下一件事情。
    为克林斯和族人报仇。
    命运残虐的教育她,让她一件件的摸索,了解自己纹身的意义。她缄默的流浪,视暮光之锤为死敌,连大灾变都没能杀死她,改变她的志向。
    抛弃性别、抛弃温暖与笑声,抛弃情感。
    她险些把火之灵都抛弃了……因为她想成为恶魔猎人。但是火之灵拒绝,直到她体认到现在的她无法成为恶魔猎人。
    除了她的动物伙伴和克林斯打造给她的枪,什么都抛弃了。
    什么,都没有剩下。
    炭爆的声音惊醒她,她一定是睡着了。
    温暖的炉火令人轻忽戒心。
    “你醒了?小伙子,你一定很累。”农夫太太和蔼的看着她,帮她的腿盖上毛毯,“要去睡一下吗?我准备好了房间,铺好被单了呢……”
    “……谢谢妳,夫人。”她干涩的回答。
    “我不是什么夫人啦,”农夫太太笑了,“叫我玛丽就好了。玛丽.佛伦特。”
    她局促的踌躇一会儿,“佛伦特夫人……我叫凯。凯.道尔。”
    最终她还是没有留在屋子里过夜,而是在马厩睡了一晚。因为这户人家,离夜色镇还有点距离,有些邪恶爪牙逃脱了她的怒火和杀戮,正在重整并且伺机而动。
    秽恶的纹身隐隐绞痛。
    裹着毛毯,她睁了一夜的眼睛。火之灵守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