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娥默然。“家庭是小孩子最后的堡垒”这句话,最初是子期说的。也是因为这句话,黄娥才用平等的态度对待他,承认他在某部份是成熟的。
    “……我就是这么想,所以趁还没有孩子赶紧离婚了。”黄娥坦承。
    子期却很怆然。他明白,很明白。当初他羞于诉说家里的情形,曾经忿怨的对黄娥吼过这些……她完全懂。
    他的声音低下来,“我快订婚了。”
    “那很好呀。”黄娥坦然,“恭喜。”
    “第二次订婚。第一次……我也是没忍住。”子期笑得更苦涩,最后抿紧唇角,“但这次,我还真没信心。”
    “你要有信心,绝对要有信心。猜疑只是让自己难过,又为难自己的另一半。”
    黄娥淡淡的说,“伤人伤己,何必啊?不如过得开心点,神经放大条点。只要尽力而为就好……我说现代的教育真的出大问题,问题真是太大了。学那些几乎用不到的五四三,还不如开堂‘如何建立健全家庭’的课,国高中联考必考,大学必修!这么重要的人生课程学校却毫不在乎,简直莫名其妙……”
    如果是黄娥,他一定很有信心。
    “我们总是……”子期涩然一笑,“总是擦肩而过。”
    黄娥安静了一会儿,“珍惜眼前人。”
    子期默默的拿出手机,“换我要报备一下了。”
    之后他们握手相别,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彼此没有留下电话号码。没办法,他们的坚持和狷介是相同的,或许有一点点遗憾,但青涩美好的回忆,谁也不想玷污。
    好歹安达充了一回,有了个青梅竹马,运气已经够好了。黄娥默默的想。
    回去的时候,山下的盐稣鸡摊还没关,她买了一大包鸡皮,看到旁边的便利商店,想了想,提了半打的百吉冰棒和两盒小美冰淇淋。
    真的变成宵夜了……不知道毁瘴大人喜不喜欢冰棒和冰淇淋。
    踏入家门,她却惊愕了。地上有个砸得粉碎的手机,毁瘴大人化成鸦身抓着栖木,屁股对着她,一言不发。
    “毁瘴大人?怎么了?”黄娥问,“不舒服?”
    只迎来沈默一片。
    黄娥真的累了,骑了那么远的路,又耗了大半天的心神。把鸡皮装盘,冰品扔进冰箱,决定先去洗澡再回来慢慢问。
    结果她才拿出衣服往浴室走,亲耳听到瘴悦耳却有些生硬的声音,“他谁?”
    真难得听到他开口讲话!虽然还是背对着她。
    “谁?”但黄娥还是糊涂。
    “汝用那种水样柔情回答者谁!?”瘴高声。
    ……哪有什么水样柔情?“一个很久不见的老朋友……十几年前认识的。”
    “那绝对不是朋友!”瘴莫名发怒,“真好呢,‘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汝跳他家阳台还是他跳汝家阳台?上下学相伴还牵手并行?是不是?!”
    ……是她不好。毁瘴大人没书看就没书看,她干嘛要贪便宜买了一堆二手漫画给他看。
    不过也真厉害,她也不过说了一句话,毁瘴大人就听出来情份不一般……她跟狼狈录那群没少讲话,毁瘴大人从来没发过脾气。果然是神鸟凤凰。
    气得把手机都砸碎了。
    他们现在的情形有点怪,说母子不母子,说朋友不朋友,说亲人不亲人。她没有生气,只是觉得有点难办。
    罢了。瘴一直隔绝人世之外,入世的时间很短,还有点胆怯。这种占有欲也不是不能了解……她毕竟是唯一无须掩饰就能相处的对象,像是怕母亲被夺走的小孩儿那种醋意。
    “他快要订婚了,我也绝对不会再见他。”黄娥非常慎重的说,“毁瘴大人,我会侍奉你到我离世为止。你一定听得出来我是真心还是假意。”
    她伸手耐性等着,鸦身的瘴回头,雾化人身,黑手套轻扶着她的手落地,一脸委屈和羞赧。
    “鸡皮凉了,我再拿去炸一下?”黄娥柔声问。
    瘴摇摇头,“这就可以。”拿起已经不那么酥的鸡皮慢慢的啃。
    “冷冻库还有冰淇淋和冰棒,你试试看喜不喜欢。”黄娥真的很倦,“我先去洗澡?”
    瘴点了点头。
    匆匆洗浴,倦意褪了些,她擦着头发走出来,瘴还坐在空了的盘子前面,但地上粉碎的手机已经清扫干净了。回头看到她,才开了冰箱拿出两根百吉冰棒,迟疑的递了一根给她。
    “我是习惯从中间折断吃。”黄娥示范给他看。
    “……对不起。”瘴很小声很小声的说,玉白的脸孔红透了,“不知道为何突来怒气……真的,抱歉。”
    “没事啊。”黄娥笑笑,“我们交换一半?这样就可以吃到两种味道。你的是养乐多,我的是青苹果。”
    瘴有点笨拙的吃掉两种不同的半根百吉冰棒,“……青苹果,好吃。有些青梅味……”
    后来瘴学会了买东西,就塞满了整个冷冻库的青苹果百吉冰棒,不管是酷夏还是十度以下的寒冬都很喜欢吃,一直都没有腻。
    续十四、无奈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初。
    瘴虚弱的趴在黄娥的腿上沈眠,苍白的脸孔有些不健康的红晕。原本他人身时体温与人类无异,现在却反常的冷,在二十度左右徘徊。
    是我的错。黄娥默默的自责。都是我的错。
    这年盛暑的全台大停电让她猛然想起同年的大地震,刻画在这岛所有人心底的重伤,死亡人数两千多人的惨剧。
    酷热的夜里让她吓出满身冷汗,辗转难眠。
    但她不知道怎么阻止这场大灾难。什么都知道原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最后她试探着跟瘴商量,瘴默然很久,“天灾是没办法的事儿。”
    “……那是两千多条性命。”黄娥安静片刻,“就算先示警一下也好……”
    “绝对不行!”瘴难得厉声,“泄漏天机、逆天而行……就算无损寿算,汝当从此病苦拖磨……汝怎么不想想何以会深陷环中?!此事汝无须多问,吾自有主张!”
    结果瘴的“自有主张”却是去试图阻止命定的天灾,最后依旧天摇地动,一个人也没救到……差点把他自己赔进去。
    那天晚上,闪了一夜的雷霆闪烁,瘴头回在她眼前恢复真身,冰凉的瘴气呛得她差点昏过去,那个弃了禁衣的黝黑凤凰与天灾相斗,结果只是实现了“神威如狱”的森严和酷厉。
    她在震央附近的满目狼藉中跋涉数日,凭直觉找到了掩埋在土石下的瘴,怕伤到他,徒手挖着泥土,十指出血才摸到他的胳臂,等挖出来的时候,恢复成人身的瘴已经没有呼吸。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垂泪着替瘴拭去满身泥土,穿上禁制之衣,抱着大半日,瘴才呛咳着喘过那口气。
    “汝瞧,吾虽忝为凤族,还是没办法与天灾相抗衡。”瘴微弱的心音在黄娥的脑海响起。
    “对不起,是我的错。”
    “是吾自愿的。”瘴的心音更嘶哑虚弱,“娥君,别再写了。”然后就昏晕过去。
    她的心如坠冰窖,隐隐约约的猜过,却没想到居然不出所料。
    后来瘴在短短的清醒中,断断续续的和她谈了谈。所谓天律、所谓规则,所谓的三千大世界。
    即使是神鸟凤凰,神通广大,知天机寿算长远,于三千大世界中亦如沧海一粟的渺小,更不要提更为卑微的众生和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