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悬着几幅画,虽是水墨,却不是中国传统的人物肖像,可以说是她自己胡乱的涂鸦。要说类型……大约比较接近日本的幽灵画吧。
    其实她真没什么值得偷的东西,这个房间上锁只是怕惊吓到外人而已。
    是的,这些画的模特儿都是鬼。
    横渡过彼岸之后,她的视力变得非常好,好得简直太过头了。好到能够看到应该看不到的东西。
    起初只是因为有趣而已……日本的浮世绘流行鬼怪题材,中国却很奇特的稀少。所以看到比较特别的灵异时,她会掏出素描本打个草稿……大概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连死人都不例外。
    她往往打完草稿,模特儿就不知不觉得跟她走,等画完成就了愿回轮回了,比较顽固的就会寄宿在画中,时不时的揽镜自照,偶尔还会要求她改得漂亮些。
    修改或重画到满意了,往往也就乖乖投胎去。
    还挂在“特别房间”的,就是比较顽固还不满意的模特儿们。可能是地利、也可能是数量集中,所以特别容易显形。
    可怜的小偷先生,应该被吓得够呛吧。好不容易逃到客厅,又看到毁瘴大人闪闪发光的金银双瞳,脑袋的保险丝终于烧断了。
    等警车和救护车一起驾临时,她对着担架上的小偷先生双手合十,警察先生吓得贴墙。隐隐约约的发出怪笑,整个房子都在震动,咯咯作响。
    草草做完笔录,就落荒而逃了。
    看到在栖架上默不作声的乌鸦,瘴看起来真是紧张极了。
    “不是你的关系……”黄娥只能苦笑,“其实是我……和我们家那群不缴房租的房客。”
    “汝身有冥风。”瘴终于开口。
    “我知道啊,毕竟死过了嘛。”黄娥淡淡的回答。
    瘴沈默良久,“吾不日即将启程。”
    “啊,毁瘴大人怕鬼吗?还是怕我?”黄娥张大眼睛。
    “非也!”瘴慌着分辩,“……吾不可久居……于汝有害。”
    “拜托,死过的人比较坚固好吗?”黄娥扁了扁眼,“而且毁瘴大人愿意待在我这小破地方,我荣幸都来不及了。正觉得一个人生活很寂寞呢。”
    站在栖木上的乌鸦默不作声。
    “搞到这么晚,月亮都快西沈了,不过还是很美。”黄娥推窗,“想喝一点酒吗?这样的夜晚还满适合小酌一下。”
    她在放满冰块的杯子里,倒满了伏特加。瘴很能喝,一个威士忌杯的伏特加根本就不算什么。她就不行了,只能少少的喝一点。
    他们一面举首望月。在微带冥风、忽隐忽现的残月之下。
    续四、曾经
    撑着脸打了个呵欠,她百无聊赖的看着电脑。
    以为会很高兴的……又回到最早的网路时代,重逢那些充满生命力和堕落诗意的人们。
    结果也没有想像中那么愉快。
    大概就像是瘴把她给说对了,太洁癖结果连皮和肉都洗光了,只剩下洁白的骨骼。居然白痴得把妄想和不满都弃了个干净,只剩下维持最低机能的“人”的反应。
    真没劲。
    之前还能奋发振作,就是觉得还能跟命运抗衡一下,结果还是回到任务主线,让她觉得很没意思。
    漆黑的萤幕,雪白的文字。最少这时代的色狼诚实的面对自己的欲望,而且很礼貌而狂野的遵照古老的本能,像是鸟类竭力展现华美的羽翼,引诱雌性。而不是用“ons?”三个字母加一个标点符号的无礼。
    她是不讨厌这些诚实的色狼,甚至可以说,还挺喜欢他们的。能够诚实的面对自己的欲望不遮遮掩掩,这些人都比较有趣,而且有着旺盛疯狂的生命力。会去思考欲望和欲望本身,是潜在的创作者。
    但就在千禧年之后,这些人就渐渐绝迹了,可以的话,应该趁这个时候好好的欣赏甚至与之共演……
    可她提不起劲来。
    啊啊,脱衣服太麻烦了。再说,她已经自我驯化到完全没有冲动了。
    她又打了个呵欠。难得冬晴了,还在家里面对黑漆漆的萤幕……真是无聊。转头看,变化为人身的瘴躺在她刚买不久的二手贵妃榻,伏在摊开的书本上,睡得很沈。
    支线任务还有趣点。
    真不愧是和龙并驾齐驱的神灵,即使是畸凤的瘴也厉害非常。他自言森罗万象皆有其“道”,简单说就是有规则。只要掌握规则,理解情感,就能明白语言。
    文字,不过是语言的具象化。
    所以他根本就不用人教,自己翻了家里的书,看了几本,就无比流畅的阅读起来……问题是,他现在正趴在一本英文版的“小王子”上面熟睡。那是她在旧书摊买太多书,老板送她的杀必死。
    唯恐瘴疠散播的瘴通常都维持乌鸦形态,但是乌鸦想翻书实在很困难,也就只有阅读的时候,瘴才会恢复人形好翻书。据说尚未被逐之前,他就一直维持人形方便穿上封禁之衣,几乎没有现过真身过。
    无法不负责任的说“我懂”,但略微明白一点点。
    记得时间线延伸的彼端,她也非常喜欢睡觉、看书,动画或漫画。能沈醉一时就好,不要醒过来。
    他动了一下,撑起手肘。黑色的手套从黑色宽大的袖子露出来,垂坠的头纱露出少许如丝似缎的漆黑长发,坐起身时,金银双瞳还有着迷离的茫然,好一会儿才集中焦距,发现黄娥盯着他看,惊得立刻雾化为鸦,飞到栖架上。
    “出门吗?”黄娥问,并且伸出手。
    “啊……嗯。”还没怎么清醒的瘴飞到她肩上,等她发动机车才发现不对,“吾不可……”
    “安心安心,我们要去的是瘴气极端浓厚的地方,你那点儿瘴气根本比不上。”黄娥漫应着。
    “PUB?”瘴仰头看了看微带昏黄的晴天。黄娥不是解释过,PUB只有夜晚才开吗?
    他还挺喜欢那个空气污浊、电光闪烁,音乐诳诞若雷的地方。在那里他会比较安心一点……那里的人很能耐受毒物,也有他一直很喜爱的酒。
    “西门町。啊,这一年……天桥还没拆吧。顺便去买点旧书……喔,附近还有家卖冰咖啡的咖啡厅。毁瘴大人还没喝过吧?可恶,他们不给外带,我们只好上门去喝了。”
    “醴也?”
    “不是酒……不过我很喜欢。来去试试看吧。”黄娥很感兴趣的问,“毁瘴大人为什么喜欢酒?”
    “……吾且居过吴地,被奉为神只。彼等皆以佳醴禳之,起火造篝,通宵达旦以欢……”瘴的笑声渐渐萧索,“……吾不可久居离之,后返仅余荒芜。祭坛之下,犹埋佳醴数坛。”
    那几坛祭祀他的酒,大概是边哭着边喝完吧?
    “不用怕,你已经来到大毒物时代。”黄娥淡淡的笑笑。“人类制造的毒已经比瘴疠厉害太多啦。”
    她带瘴到西门町闲逛,特别去了金万年大楼。“以前还有冰宫呢……溜冰刀的。”她跟瘴沟通通常是用“想”的,她尽力回想当时的溜冰场和冰刀模样,“我第一次溜就会了……我运动神经可是很差的。就是这种不正经的东西一学就会……”
    “噫!甚不易也!”瘴惊叹。只靠一片刀片在冰上滑,真的不容易啊。
    “国中毕业我还在冰宫打工哩。后来冰宫收起来,我换去楼上的溜轮鞋的继续打工,那时真辛苦啊,还在附近的弹球间当小妹……没办法,我违抗家里,硬跑去念复兴美工夜间部,只好努力自我求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