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膀上栖息着一只乌鸦的小姐,兴致勃勃的在溜冰场玩了一个钟头,然后跑去打撞球,看起来实在有点格格不入。
    但黄娥玩得很投入,连瘴都看得津津有味。
    “最后一次。”黄娥买了一个蛋卷冰淇淋,跟瘴分着吃,“以后不来了。”
    “何以故?”瘴讶异。
    “过年我就二十九了。哪,其实现在也超过能玩这些的年纪。年少轻狂须趁早啊……”她呵呵一笑,“但我年轻的时候真的把这些都玩得烂熟了。”
    “汝尚年少。”
    ……凤凰那种神灵比起来,的确是挺年少的。但在这个时代,已经不是玩这些的年纪了。
    但她不想跟瘴解释彼此不同的时光流逝。这只自我封印多年的畸凤,用不着让他多想不久的将来,不愉快的死别……就凤凰的时间感而言。
    瘴不太喜欢冰淇淋,但对冰滴咖啡赞赏有加。咖啡厅的老板本来不太乐意让带着“宠物”的黄娥进入,但是瘴的金银双瞳却让老板啧啧称奇,破例让他们进去了,发现乌鸦化身的瘴非常喜欢冰滴咖啡,额外奉送了一杯免费的。
    瘴应该很开心,非常开心。“吾,甚喜之。”他望着那家有些陈旧的咖啡厅说,“惜吾非祥禽,无福可降……”
    原来如此。她就奇怪这家咖啡厅怎么会存在那么久……在日新月异的台北市内。
    “毁瘴大人,您已降福。”黄娥淡淡的笑了笑。
    后来他们在林立的旧书店里头,买了一本又厚又重的植物图鉴,才打道回府。瘴迫不亟待的化为人形,抱着书奔到贵妃榻,一页一页仔仔细细的翻阅。
    等黄娥洗了澡出来,瘴又睡在摊开的植物图鉴上了。
    曾经,曾经非常拼命,意气风发。因为觉得自己终究会战胜命运,走向不同的结局。没想到兜了一大圈,还是回到主线任务。
    提不起劲,觉得很烦、消沈。像是一本看过一遍的烂书,被迫再看一次那么不愉快。
    现在又觉得有干劲了。
    我这洁癖到只余骨骼的家伙啊……
    “月光照过芳香馥郁的桂花,却也照过荒坟暴露的尸骨。没有眼珠的白骨,还是可以赏月。”黄娥喃喃着,自嘲的笑了笑。
    拿起一席蚕丝被,轻轻的覆盖在瘴的身上。虽然她知道,凤凰不会感冒。
    续五、梅比斯之环
    “啊啊啊啊啊啊啊~”向来冷静沈着的黄娥发出惨叫,拼命的摇动沈重的萤幕,“住口啊白痴!死沙猪死处女膜崇拜者,去死啊去死啊啊啊~”
    被她惊醒的瘴抓着书猛然坐起,缩在贵妃榻上。金银双瞳睁得大大的,看着几乎发出金黄斗气的黄娥。
    她在毫无意义的怒吼之后,突然冲出去,他有些担心的探头,发现黄娥忿忿的穿上了轮鞋,在原本作为晒谷场的水泥广场一遍又一遍的溜着,速度快到恐怕会跌断脖子。
    结果她又冲回来,怒目瞪着电脑萤幕,粗鲁的脱掉轮鞋,劈哩啪啦的开始打字,这一打就是一整个早上,然后疲劳的趴在桌子上。
    瘴发现自己没办法专心看书,每隔几分钟就偷偷觑她一眼。
    等黄娥蓄满眼泪的抬起头,异常沮丧的望着他,“……今天是一九九七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知也。”他现在已经学会看日历了。
    “……明明我知道,只要熬过这天不要发脾气就好了。但我还是发脾气了。明明知道会引发笔战,我还是引发了。情色文不文学本来不关我的事情……但那种东西只是色情小说绝对不是文学……我也没忍住,写了示范……”
    连聪明睿智的畸凤都没听懂她的意思,只能苦笑。
    “一九八三年六月十一日,出车祸,丧失一个礼拜的记忆。
    一九九三年五月十五日,结婚。
    一九九七年八月十三日,离婚。
    一九九七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因为笔战和情色文学,开始涉入BBS。
    一九九八年二月二十六日……
    ……
    二零三二年,病殁于荣总。”
    黄娥一长串的念下来,紧紧逼着眼泪,“我对自己的事情,尤其是重大转折点……年月日都记得很清楚。”
    瘴缓缓的张大眼睛,“……何以故?”
    黄娥平静了一点儿,微微露出一点苦笑,“其实我也不太清楚……直到最近才整理出一点头绪。大概,是这样吧。”
    她顺手裁了一条纸,转成180度,两端黏好,递给瘴。
    环?他先是困惑,然后讶异,“……啊,所以汝为环渡彼岸者。”
    “……梅比斯环。我的时间轴出了毛病。死亡后应该回归轮回……却接回一九八三年六月十一日。”黄娥笑了一声,却没有欢意,“原本以为只是巧合,但是……”
    这是一个无限的回圈,在相同的时空不断的徘徊,重复着相同的大事记。
    “……皆同也?”
    黄娥摇头,“若都一样,我不会到今天才发现。死亡横渡彼岸的时候,大概烧掉了一些杂质……从那时候到现在,我任何疾病都没生过。视力甚至过度的好。”
    安静了一会儿,“我不敢想像这次死亡后还会发生什么变化……若我真在梅比斯之环的时间轴里。”
    瘴没有作声。他的出身很离奇,一直都在对抗自己的宿命,没有什么心力去知晓其他知识。但他依旧是神鸟凤凰,几乎是天生带着应有的灵慧,所以初见面就知晓黄娥是环渡彼岸者。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没有开始,没有结尾……
    “前次曾遇吾乎?”瘴开口了。
    “没有。”黄娥轻笑了一下,“大概是支线任务吧……我想虽然是固定的时间轴,但在限度内还有自由……像是命运给我拴的狗链,还是有一定程度的长度。只是在必要的大事记上把我硬拽回来而已。”
    黄娥的心情恶劣了几天,但又似乎恢复了平静。甚至邀瘴共饮赏月。
    他迟疑了一会儿,没有变身为乌鸦,而是以人的形态,悄悄的坐在她对面,头回解下面纱……没想到面纱之下还罩着一个连鼻子都遮住的口罩,解下来时,黄娥睁大了眼睛。
    瘴的皮肤白皙得接近透明,五官明媚,不负凤族之美……但他两颊都烙了看不懂的文字,等于是毁容了。额头镶陷着月色宝珠,却是肉芽包覆固定。
    “镇压瘴毒,父母亲族皆已竭尽所能……”他轻轻抚着颊上的烙印,“只略能压制。”他捡起桌子上的一把水果刀,突然的插入自己的脖子,血花四溅。
    “你在做什么!”黄娥猛然站起。
    瘴却笑笑的拔出刀刃,鲜血回流,伤口恢复如初,仅余浅疤。水果刀的刃面发黑、产生裂痕,碎得连渣都不剩。
    “为环所困,非独汝矣。”他有点困扰,微微脸红,“……吾若寻得归眠之所,卿可随之。”
    用休眠来破除梅比斯环?真的,可以吗?
    不管行不行,毁瘴大人的心意已经很可贵了。
    “我很乐意。”黄娥笑了,“不过我的时间轴既然已经是固定的,毁瘴大人也不要太拘束……想来您比较习惯人身吧?这样喝酒也比较方便呀。”
    确然。眼前这个人类不会因他死去。他捧起酒,喝了一口。
    久违的清风拂面,他半阖着金银双瞳,醺然欲醉。
    续六、环之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