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朝华令(重生) > 第346页
    “……好。”
    “去吧。”
    谢后看着她?,目光噙笑。
    却不知想起?什?么?,忽又抬起?手来,逗孩子似的、摸了摸她?的脑袋,“以后不会再饿肚子了,”谢后对她?说,“无论你身在?何处,可以想哭就哭,想笑便?笑——”
    “怜秋,你自由了。”
    ......
    就因为这句话。
    直到搀着魂不守舍的曹禾走?出承明殿,怜秋依然?觉得自己脚下的每一步,似乎都踩在?落不着实处的棉花上。
    她?说不清楚那熟悉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却情不自禁地,在?踏出宫门的最后一刻,又一次回?过头去——
    许多年后,新君继位,这位曾以礼贤下士、仁善多智闻名?天下的魏太子,却在?登基为帝后,展露出截然?不同、雷厉风行甚至狠辣严酷的手段,他的勤政与寡情,同他在?位期间前所未有的清明盛世、他“中兴之主”的名?号一同流传青史。
    可那时的赵怜秋依然?坚信,他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冷酷和专断。
    至于原因……
    或许,因她?始终记得,永远记得承明殿前,自己回?头的这一眼吧?
    她?看见年少的太子紧握住母亲残缺的左手,颤抖着贴在?颊边。
    缓缓跪倒的那一刻,脊背如崩塌的山岳。
    他哭得那样撕心裂肺,满面?涨红。
    可他没?有让自己发出哪怕一丁点的声音。
    只有沉沉,听见他颤抖的呓语。
    掌心下的皮肤随着他的呼吸而起?伏,她?看着自己的孩子,他因无法承受那样的心痛而疼得弯下腰。
    “你被我们……困在?这里了。你被我们。”他说。
    而她?沉默着,无声中,随他一起?跪倒在?地。
    仿佛不必言语,只用力将怀中少年抱紧。
    便?将曾经从?身上掉下的这块肉,又再揉入骨血中去。
    *
    【永安十年夏,圣体不怿,称病罢朝。未几,谢后持帝手谕摄政,命太子监国,奉行休养生息之策,宽刑薄赋,以安民心。
    逾半年,岁至隆冬,百废俱兴之际,皇城忽发地动。一时屋瓦皆堕,宫人惊走?。】
    地动发生时,沉沉正在?朝华宫中读书——字面?意义上的读书。
    铺在?她?面?前书案上的,一指厚的《天启政要》,是魏咎特地给她?选的“政务启蒙”书。
    内容颇丰,却并不算晦涩难懂。
    真正令她?“头疼”的,却是上头写满了它昔日主人密密麻麻的注疏:那行云流水的笔锋背后,似仍能窥见当?初那个囚困朝华宫中,十一年而不得出的少年。
    手不释卷,以慰平生。
    他的每一天,都在?与这些看似枯燥无味的经史作伴中度过。
    而那些至今读来依然?辛辣的针砭时弊之语,纵横捭阖之策,他从?未在?她?面?前展露过的另一面?,仿佛令她?在?不觉察中又重?新认识了他一遍。
    沉沉看得聚精会神。
    时不时地,还要提笔在?他的注疏旁添上几句“感悟”。
    “喵呜……!”
    原本窝在?窗边悠闲晒着太阳的谢肥肥却不知怎的,忽而毛发竖起?。
    那凄厉的哀叫声吓得她?猛一哆嗦。
    回?过神来,只觉脚下一阵地动山摇。沉沉脸色大变,想也不想地奔进?内室,要把魏弃抱下床——可等?真把人搂在?怀里了、咬牙切齿要使劲,方才那阵动静却犹若幻觉般转瞬即逝。
    “……?”
    倒是察觉动静现?身的太子暗卫,一瞬将朝华宫围得犹若铁桶般密不透风。
    待她?匆匆赶到“事发地”与魏咎汇合,更被眼前熟悉的一片废墟惊得怔在?原地:曾被大火烧得只剩碎石瓦砾的息凤宫,重?建不过数月。当?初,在?战火中尚能保全,如今却毫无预兆地、再次轰然?坍塌。
    至于坍塌的原因则毫无疑问:
    沉沉探头看了眼那陷入地下、醒目的巨坑。
    息凤宫留下的“残骸”,一多半都坠入其中,将这巨坑填得满满当?当?。
    “方才已派人下去探过,那处地宫……不见了,”魏咎站在?一旁,伸手将她?拉回?安全处,复才低声解释道,“没?有任何痕迹,也不曾有人在?此使用过硝石火药。”
    燕人攻入皇城前夕,陈缙曾经提议,为保全那地宫中的古籍不遭破坏,用盘龙石重?新封顶,待日后大军重?回?上京,自有重?见天日之时。
    只近来他二人被前朝政事琐事折腾得焦头烂额,完全将这事抛在?脑后。沉沉则是每日朝华宫太极殿两头跑,也只当?日后再探不迟。
    谁曾想如今……偌大一个地宫,不见了?
    就这么?不见了?
    若非沉沉这段时间来见了太多奇异志怪之事,只以为是宫里闹了什?么?神通广大的鬼。
    而她?认识的最“神通广大”那人——
    当?夜。
    等?她?因着这场骤然?而来的地动,与魏咎一同应付完那些闻讯而来、在?宫门外长?跪不起?的朝臣,回?到朝华宫中。
    本已到了每日一次替魏弃擦身活络的时候,魏咎想帮忙,却如旧被她?以“笨手笨脚只会帮倒忙”的借口赶走?。
    沉沉屏退众人,亲自往小厨房烧来热水。
    忙活了好一会儿,方觉殿中今日格外安静,习惯性地扭头找谢肥肥:它在?宫乱中受了不少苦,如今越发胆小。若看不见她?,便?总一个劲呜呜叫唤,粘人得很。
    结果找了一圈,没?看见那被她?惯坏了的狸奴,反倒是一只模样精巧的金翎翠鸟,不知何时停在?窗边,一双黑眼睛骨碌碌盯着她?看。
    见她?走?近,它也丝毫不怕,反倒冲她?歪了歪脑袋。
    在?它的右腿上,赫然?绑着一卷信笺。
    她?将信将疑地拆下、展开一看——
    摆在?眼前的,是一张……
    崭新的当?票。
    ......
    翌日。
    上京东市,熙福当?铺。
    “钱掌柜!钱掌柜!”
    两名?头戴幕篱的少女手挽着手踏入店里,在?高过人半截的柜台前齐声嚷着:“您在?不在??我和我阿姊来赎东西哩!”
    话音刚落。
    柜台后便?有人稍探出头来应声:“在?!赎什?么?的?且把当?票拿过来——”
    说话间,一只手伸出栅栏。
    姑娘们当?即从?袖中掏出折了两折的当?票同银票一并递去,只道:“当?初我阿娘有只祖传的赤金镯子,逃难时不得已、在?您家当?了。如今算着连本带利,该是这些银子。还请您看看,算得可对?”
    “是方家大姑娘、二姑娘吧?”
    “难得您还记得,正是。”
    钱掌柜笑了笑。
    从?身后红木柜里翻了好一会儿,总算将那赤金镯子找到,又用手帕托着、递到俩姑娘跟前,道:“给。这么?多年的邻居,记得人有什?么?难得?只难为你们还能回?来……回?来就好啊。”
    这两年,左邻四舍死的死,逃的逃。曾经繁花似锦的上京城,落得个十户九空,遍地饿殍的凄惨样。他爹老钱掌柜也死在?这场战乱里。
    而他侥幸在?燕军手下活命,一直躲在?山中不敢出来,直至年初听闻大军班师,才拖家带口回?了上京,挖出藏在?家中地窖深处的棺材本,重?新捡回?了这当?铺的生意。
    犹记得年初那时,全都是来当?东西的,店里无时无刻不是人满为患。
    情况好点的,当?衣裳被子、嫁妆金银,而家中拮据、屋里值钱东西又全被燕人扫荡一空的,甚至要在?他这公然?卖儿卖女,说什?么?,只为一口饭吃、给他当?牛做马。
    那人挤人的架势,直把他吓得险些关门大吉。
    而今一年过去,店外依旧人来人往,却不再是衣不蔽体的难民和面?黄肌瘦的小儿,多了许多如方氏姐妹般朝气蓬勃的少年人。足见,世道虽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