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朝华令(重生) > 第344页
    可赵怜秋当然知道这是谢麒。
    她甚至还清楚地?记得,当初父亲是如?何赏识这个在军中冒头的年轻人,一度希望自己能和?姐姐一样,选个年轻有为的好苗子入赘,如?此?可令赵家后继有望。
    然而父亲过身后,她被魏骁送来上京。与谢麒那压根没来得及成行的婚约,自然也早就作废。
    此?刻乍逢“故人”,心下只觉百感交集。
    谢麒亦静静望着她。
    许久,少年单膝跪地?,脸上不复笑意。
    只向?赵怜秋,向?在场惶惶不安的众女低声道:“两个月前,辽西军奉命南下、勤王救驾。前线战事胶着,直至半月前,我军终于一举夺回赤水关。皇后听闻诸位身陷囹圄,命谢麒务必排除万难、前来营救。”
    “末将来迟,二小?姐……受苦了。”
    *
    【永安九年六月,上京城陷,燕军入主皇城,烧杀劫掠,无所不为,城中十户九空,满目荒凉。时有义商金氏,暗中相?助太子假死出逃,太子顾虑璟之安危,将其送往梵江;另有亲兵二百,随左丞陈缙陪同?太子秘密南下,远赴扶桑。
    燕王沉迷长生之术,视扶桑为世外?仙山,求丹问药。然扶桑之主远居海外?,不谙中原局势。又恐魏军渡海南征,凡事无不顺从。
    太子咎借口出巡,得“神药”若干,偷天换日。而朱砂性烈,服用过甚即为毒。燕王骤病不起?。
    六子夺权,盛都大乱。
    同?年八月,谢后去信辽西,命其南下勤王。十月,魏军假意偷袭溃逃,引君入瓮,后与十万辽西大军重兵合围,燕军损失惨重,退至赤水关内。燕人败相?已露,大批调派军马回援。上京防务空虚,时有小?将谢麒,更率兵三千,火烧燕军粮草大营。
    十一月,燕王病重,急召骠骑将军燕权班师复命,权拒不领旨,连降三级。
    同?月,燕王薨逝,诏令三皇子燕守心继位,太子燕长庚以意图谋害天子之罪,锒铛下狱,皇长女宁安公?主奉命监国。举国哗然。】
    “荒唐!简直荒唐!”
    燕军大营内,燕权一目十行地?看完手中密信,又再三确认信中内容、仍是一再劝自己班师回朝,终是怒极,拍桌而起?,恨恨将那密函投入火盆中。
    直至目睹信纸完全被火舌舔舐吞没。
    “长生,”他颓然坐回原地?,却又忽的低声道,“你曾说过,此?战得胜之日,便是新?君当立,改元换代之时。你说我将立不世功业,问鼎中原……可如?今呢?”
    “纵我不计生死,领兵搏杀,可那些瞻前顾后心有余虑的废物依然把握朝政,他们不愿见我功高盖主,宁可放弃唾手可得的江山,直至,天时地?利人和?皆失,一场必胜之局,终至于此?。”
    “事到如?今,你所谓的天命,可还站在我这一边?”
    他问:“我这一生……功败垂成,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曾经的独臂将军,意气风发,剑指上京;
    如?今不过一年,前线步步败退的战事与新?帝毫不掩饰的针对,“腹背受敌”的现实,却已将他逼成了眼下满脸胡茬、不修边幅的苍老模样,仿佛短短数月,已摧折了他的半生。
    “……”
    长生闻言,把玩着手中石子,垂眸不答。
    只目光同?样落在那熊熊燃烧的火盆上。
    “天命啊……”
    许久,却终是幽幽叹道,“或许一直以来,真?正坐井观天的人不是她,是我。”
    【你永远也无法?与你口中的天道比肩,你不过是它精心养出的奴才。你从不曾抬眼看过,所以你无法?理解我母亲那时的选择,也无法?理解今日的我。】
    【山的那头,你的同?类,何尝不是另一群牛羊!】
    长生闭上双眸。
    一声长叹悄然溢出唇畔,太多往事,太多故人,分明还历历在目。
    但原来,他始终没有学?会,如?何做一个“不认命”的人。
    “此?刻退兵,尚可保住雪域八城,为你父亲正名,承袭雪狐王爵位,但倘若你当真?成了新?帝立威的靶子,”长生道,“即便你冒死一博,博得通天战功,可如?今的军中,早已千疮百孔,遍布眼线。未来的你,仍然也只会是第二个燕长庚。”
    “……”
    燕权两手扶额,不发一语,只手臂无声颤抖。
    而长生轻声道:“这一局棋,燕权,终究是你我输了。”
    说完,他不再去看身后人的表情。
    仿佛亦对那沉闷而压抑的、犹若从喉口寸寸挤出的痛苦呜咽置若罔闻,只兀自撩开帐帘,走?出营帐。
    此?刻,此?地?。
    静立苍穹之下,头顶繁星如?许,空气中飘来熹微的血腥气。
    这不过是赤水战场上,再寻常不过的一夜。可当明日的太阳升起?,他想——
    那或许会是无数轮回中前所未有的,崭新?历史的开始。
    第146章 芥子
    【永安十年春, 魏燕两国遣使和谈,约定?燕军撤出上京,以雪域茫城为界, 二十年内,互不相犯。
    三月,大军班师回朝。路见饿殍、流民遍野;帝都上京, 满目疮痍,繁华不再。时人泣之,“百年琉璃瓦, 今为墟中屑, 涕泪落如雨, 不见华彩归”。】
    赵怜秋对于后来上京城中发生的一切, 始终有些不知身处梦里梦外的恍惚感。
    这恍惚一直持续到她时隔近一年再次踏入夕曜宫,面?对着一桌丰盛佳肴,胃里竟不受控制地翻江倒海。
    没?吃几口,她?终是俯下身去,在?魏璟惊愕的目光中吐了一地酸水。
    “你、你这是怎么?了?”
    “……”
    “是这些菜不合口味么?,我给你换,我这就叫他们给你……给你,换?”
    曾经那个被送来上京、只知哭泣以求垂怜的“小美人儿”, 在?长?久的缄默与恐惧中,从?未掉过一滴眼泪。
    只这一刻,她?从?圆凳上滑落在?地, 久久站不起?身, 却忽然?掩着面?, 嚎啕大哭。哭得不能自已。
    人生一世,沧海浮萍, 不过如此。
    而与她?同样“骤然?惊醒”的,显然?还有第二日的承明殿中,哭得两眼肿如核桃的聂婉儿。
    曾经将马车挤得满满当?当?的东宫女眷,衣香鬓影,群芳争艳,如今还能站在?这里的,却仅剩五人。
    除了一如既往神情懒倦的曹禾,在?场女子,无一不是锦衣华服亦掩不住的凄苦憔悴。
    很快,随众人俯身行礼过后,怜秋又悄然?抬头,望向那位专程召她?们前来的“皇后娘娘”:
    眼下魏帝久不露面?,太子仍未回?朝。
    放眼整座上京城,这位携天子手书干政、“死而复生”的谢皇后,便?是当?之无愧的主事之人。在?她?的想象中,对方理当?是个女中豪杰、巾帼枭雄——然?这一眼却令她?大吃一惊:
    “起?来吧,不必多礼。”
    把怀中那瘦骨嶙峋的狸奴轻放下。
    随即缓缓走?下御案,将众女一一搀扶起?身的绿衣少女,瞧着分明不过十八九岁年纪,比之曹禾与她?亦大不了几岁,甚至模样清秀,未施粉黛。没?有一国之母的威严贵气,反倒亲和落利。
    只那双格外明亮的眼睛,不知怎的,她?越看越觉得眼熟。
    “还有你,怜秋。”
    连声音同说话时的腔调,也格外熟……嗯?
    赵怜秋表情一凛。
    唯恐自己礼仪不周,下意识躬身再拜,手臂却被人轻轻一托,茫然?间,僵硬站直了身体。
    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眼见得那谢后忽而回?身,自案上抽出一纸信笺递到她?跟前,心中更是莫名?。她?讪讪低头,伸手想去接,却又忽的僵住——
    她?盯着谢后的左手。
    小指的切口齐整干脆,足见下刀之人的果断。可那一截小小的肉块与其他正常修长?的四指一对比,仍是看得她?头皮发麻。心道该不会是,在?辽西留下的伤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