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陳栗的妹妹就讀于海京的一所普通公辦中學。如他所言,他的确去了學校,也接到了他的妹妹。
不同尋常的是,他外出買退燒藥的時候在一家藥店附近停留了近一個小時。
楊勇傳過來的視頻裏,瘦小的戴着鴨舌帽的青年拎着環保袋,身前的高大男人背對着鏡頭,兩人交談了許久。
結尾,男人伸手壓了壓他的帽檐,四根手指幅度很輕地揮了揮,露出一點側臉和一小段高挺的鼻尖。
蔣雲坐在書房的電腦前,按動鼠标讓畫面停在這一幀。
陳栗和戚家沒有關系……
他是楚盡風的人。
為什麽楚盡風選擇把他安插在自己身邊?其實從回國後他們第一次見面的那天起,蔣雲就發現他已經有些看不懂這個曾經被他稱之為朋友的人了。
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都滴水不漏,仿佛排演了千遍萬遍。
很多年前楚盡風不是這樣的,雖然在外人面前套了十八般僞裝,但私底下同他跟魏疏相處時卻無比輕松自在,就好像非狩獵狀态下的狐貍也會在原野上盡情打滾。
“聽說最近那位風頭正盛的小楚總是你朋友?”
霍致年電話打進來的時候,蔣雲還在回一封郵件。
同時做兩件事容易分神,于是他把筆記本推遠了些,語氣懶懶的:“是啊。怎麽了?”
“沒什麽,”霍致年模仿他的強調,戲谑道,“阿雲,幾次約你都約不出來,算算你多少天沒出門了?外面快傳瘋了。”
蔣雲無聲抿開一抹笑。
實不相瞞,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霍小姐消息向來靈通。他們說我什麽了?我很樂意聽一聽呢。”
“圈內說你和梁津關系破裂,被他限制了人身自由關在他名下的一套私産裏,連出門散步都得經過他同意。”
梁津在書房擺了從松江那邊移過來的香雪蘭和仙人掌,蔣雲舉着手機,走到那盆仙人掌前戳戳它的軟刺。
“今天特地親自問問正主,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蔣雲:“昨天中午你不是和梁津吃了頓飯,怎麽不問他?”
“問他?算了吧,”霍致年頭疼道,“這些天他似乎心情很差,談公事跟審訊似的,我秘書以為我私底下偷偷欠了他一個億,不然他怎麽一副苦大仇深的樣?”
“蔣氏遇到什麽困難了嗎?”
“……梁津沒跟你說?”
對面一下子沒了聲,霍致年仰頭枕着靠背,道:“多虧你那位好朋友,梁津丢了一個大項目。就說這個時候吧,這位小楚總的父親和大哥雙雙躺在ICU,他竟然敢從蔣氏嘴裏撕下這麽大一塊肥肉,着實……激進。”
須臾,她笑着補充:“還沒上位就急着虎口奪食,還惦記上了霍家的東西。阿雲的朋友胃口很大嘛。”
作為為數不多知情他和梁津關系的人,霍致年這是在提醒他,朋友和愛人,應該站在誰的立場。
礙于他的面子,她也不好什麽都不說直接對楚盡風的掠奪做出反擊,所以只好旁敲側擊,看看蔣雲的态度如何。
“霍小姐是那種會對挑釁無動于衷的人嗎?”
“當然不。”
蔣雲摸摸香雪蘭的枝莖,反問道:“這不就完了?”
“阿雲,我真的很好奇……他不是你的朋友嗎?就不為他求求情?”
“生意場上的事都講究有來有回。更何況是他主動招惹,我為什麽要求情?”他說道。
霍致年在那頭拍手叫絕,挂了電話,她恍然反應過來蔣雲還沒回答她那個傳聞是真是假。
陳栗休完兩天事假,蔣雲趁他不在,往書房多添了一套桌椅。
說是讓陳栗繼續做他的生活秘書,可他每天的活動軌跡雷同度高達百分之九十以上,着實用不上陳栗什麽,倒不如叫他一塊坐下來看看書喝喝茶。
“蔣、蔣先生,”陳栗束手束腳地站在他旁邊,像小學生罰站,“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哪裏不好?”
蔣雲故意逗他,皺眉道:“工資太低了?”
“不不不!”
青年慌亂地擺擺手,說:“您給的薪資很好,是我自己的問題……我的意思是,這段時間好像也沒能為您做點什麽。您一直待在書房,也不出門……”
他聲音越來越低,說完後還自以為沒人發現地瞟了蔣雲一眼。
蔣雲在追一部最近很火的狗血現代劇,劇情包括但不限于失憶、絕症、誤診、分分合合等戲碼。
兩位主角此時正在雷霆暴雨中激烈争執,這段高潮片段結束,蔣雲托着下巴擡頭看他:“你覺得是我不想出門嗎?”
“不過現在這樣也沒什麽不好,遛遛狗、養養花,偶爾打打麻将鬥地主,”蔣雲彎了彎眼,若有所指,“是目前來看最好的選擇。”
“在我眼裏,您是一個很灑脫的人。您情願一輩子被梁……梁先生關在這嗎?”
“就算我不想,可那又有什麽用呢?”他端起手邊的咖啡杯,發現裏頭空了,轉手遞給陳栗柔聲叫他泡杯新的來,“下次別再提這個了,知道嗎?”
“好的。”陳栗雙手捧杯,悶悶地應了一聲。
蔣雲不覺得他會把自己的話放在心上,畢竟他真正的雇主另有其人。
退出電視劇的界面,陳栗下班後去哪裏、做了什麽,在他這裏一覽無餘。
四點下班,距離他妹妹放學還有一小段時間。陳栗上了一輛黑色轎車,後座上除他以外還坐着另一個人,轎車在校門口對面的街道旁停了半小時。
半小時後,陳栗獨自一人下了車,那輛黑色轎車掉頭揚長而去。
“在看什麽?”
一只手伸過來摸了摸他的下颚,拇指在他唇邊稍作停頓,留下一道濕潤的水漬。
他借着梁津的浴袍袖口将水漬擦幹,把電腦挪近一些,道:“楊勇傳過來的資料。”
“聽說總部最近遇到了一個不小的麻煩,怎麽不和我說?”
整張靠椅就這麽大,梁津非得擠着坐進來,以至他半條腿被迫擡起來疊在梁津腿根上。
“聽誰說的?”
“霍致年。”
梁津掌心貼在他腰側,垂眼道:“我在查楚盡風的底細。他在加拿大呆了這麽多年,不可能什麽痕跡都沒留下,這次楚桉和楚南緣幾乎同時生命垂危,應該也有他的手筆。”
“他是你的朋友,阿雲,”他低聲道,“所以我想等調查結果出來後,再告訴你事情經過。”
“不是有意隐瞞。”
“知道了。”蔣雲說。
有上輩子這個前車之鑒,他現在有什麽問什麽,梁津亦是有問必答,只是他們不約而同地很少提及楚盡風。
他突然想到什麽,說道:“你之前那幾次重生中,從來沒有調查過他嗎?”
梁津沒有回答,但蔣雲一看他表情就知道答案了。
調查過。
“結果如何?”
梁津:“當時的情況未必與現在相符,也許結果不具有參考價值——”
“梁津。”
腰上的手一僵,他改口道:“第三次重生的時候,我曾派人去過多倫多。楚盡風與當地□□有勾結,期間與一支楚家旁系保持聯絡,培養了一批屬于他自己的親信。”
“那時你和我說過這些嗎?”
“說過。”
梁津解釋道:“魏疏死後不久,楚盡風回國接管楚家。我向你說明真相的時候,你……還在氣頭上,覺得我又在用謊言欺騙你,大概一個字都沒聽。”
“你有證據證明嗎?”
“他在加拿大行事很謹慎。”梁津說。
意思是沒有。
“這麽說,我不相信你也有我的道理,”蔣雲捧着他的臉頰,輕輕揉了一把,“陳栗一直都是他的人,所以在冀西那會兒你才對他意見那麽大?”
“嗯。”
“我不明白他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我、老魏、他,至少曾經是很好的朋友。楚家薄待他多年,他哪怕把楚桉千刀萬剮我也不在乎。”
蔣雲有些失神地盯着視頻中的那輛黑色轎車,說:“這麽多年,戚家和魏家相安無事,戚明準為什麽突然把矛頭對準幹媽,寧願錯殺也不肯讓所謂的證據洩漏?又是誰告訴他,幹媽手裏有那份資料?”
“同樣,如果戚家要殺許江明,為什麽要等二十多年?那場飛機事故是戚家出手不錯,但有沒有一種可能,不管是你的第三次重生,還是這一世,他們要殺的人從始至終都不是許江明。”
“……而是魏疏呢?”
這個疑問已經在他腦海裏盤旋許久,雖然他閑了很多天,但每晚總是很難入睡。于是閉着眼回想發生的這一切,不由自主地推導出了這個可能。
事故發生當天,他先入為主地把戚家釘死在了“頭號嫌犯”的位置上。
他忘了一點。楚盡風和許江明是同母異父的親兄弟,他也是鄒渝的兒子。
這些年鄒渝也在國外,他有沒有私下見過這位從未謀面的親生母親,又是否對那份資料的存在知情呢?
蔣雲看向梁津的眼睛,試圖從中找到答案。梁津眼底宛如一面平靜的湖,他說道:“阿雲,你有證據嗎?”
“沒有,”蔣雲搖頭,道,“全是我的個人猜測。”
“但我相信你。”
梁津笑了一聲,說道:“因為我和你做過一模一樣的猜測。”
次日。
陳栗敲開書房的門,蔣雲指尖輕叩桌面,指向旁側放了軟墊的靠椅,說書架裏如果有他想看的書可以自己拿。
聽到書籍被抽出的聲音,他跳過電視劇的片尾直接進入下一集。就在畫面加載的這幾秒,陳栗懷抱着一本厚重的英文原著,壓低聲音道:
“蔣先生,我能幫您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