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距離上一次見面已經過去五年之久。
    五年,不短也不長,剛好夠一個青春恣意的校服少年變成一個挺拔沉穩的成年人。
    蔣雲餘光掃到魏疏的背影,說了聲失陪,将戚皓一個人晾在原地。
    楚盡風在楚家地位尴尬,不過今日楚南緣不在,他是可以頂替楚南緣的位置站在楚桉身邊的,但不知他怎麽想的,反而很執着地跟随蔣雲的腳步。
    他感受到背後的腳步聲,朝魏疏打了個只有他兩明白的手勢,多年的默契讓他們一言不發就能明白彼此的想法。三人有意聚在一塊閑聊,因此找了處僻靜的地方停下來。
    楚盡風比他們小幾個月,一身深色西裝挺括修身,額發被發蠟噴過,攏向腦後,看着反倒更成熟些。
    “魏哥,節哀。”他颔首道。
    蔣雲脊背倚着牆面,雙手抱臂,率先解釋道:“剛在門口碰上戚皓,跟他周旋的時候,沒想到盡風突然出現幫了我一把。正好,我就把他一起帶過來了。”
    久別重逢,魏疏臉上顯現出與蔣雲別無二致的訝異之色。
    他沉默地打量着楚盡風,須臾拳頭輕砸了一下他的胸膛,說:“當年走得那麽突然,這些年都聯系不上,我和阿雲都以為你再也不回來了。”
    魏疏說話的功夫,蔣雲也在觀察楚盡風。記得一開始認識那會兒,這小子就像一只沒發育好的小雞仔,身高矮了半個頭不說,還一副文文弱弱好欺負的樣子。
    幾年一晃而過,不知道加拿大的水裏加了哪種催化劑,竟然哐哐把他催到一米八的個頭,體格也強壯不少。
    “這些年我一直很自責自己的不告而別,”楚盡風說話輕聲細語的,一雙狐貍眼波光流轉,“如果當初再争取一下,或許可以改變被迫出國的局面。”
    “你是被逼的?”蔣雲問道。
    其實這個問題不用深思也顯而易見,楚桉的私生子加起來夠組一支足球隊,楚南緣的母親為了防範潛在的危險因子,于其中攪弄風雲,讓這些有可能威脅到楚南緣繼承人位子的私生子自相殘殺。
    楚盡風在她手下扮豬吃老虎茍了十多年,茍到十八歲被發現私生子裏拿得出手的只剩他一個,楚南緣母子反應過來,趁他羽翼未豐,連忙把他踢出角鬥場取消參賽資格。
    一個漂泊在異國他鄉,還有幾個月才成年的男生得面對新的環境、飲食習慣和社交圈,縱然以楚家的財力,在物質上不會虧待他,但他仍需要極大的勇氣适應所有變化。
    “不算被逼,當然,也不算自願。”楚盡風說。
    “當時剛落地加拿大,幹什麽都急匆匆的,”提起舊事,他面上還挂着一抹微笑,仿佛遇到的不叫困難,叫磨砺,“還很容易被騙,尤其被中國同學騙。”
    他挑了兩個逸聞趣事講給蔣雲和魏疏聽,繪聲繪色地敘述完,話鋒一轉,承接道:“出國那一年,魏阿姨應當四十歲出頭。這個年紀可以說是一個人的黃金年華了……魏阿姨身體上哪裏出問題了嗎?”
    “胃、心髒、甲狀腺。”
    魏淳亭的死尚未塵埃落定,蔣雲沒有透露太多,勸他回國這幾天調整一下時差,熬夜最傷身體。
    “阿雲說得對。”
    楚盡風手機鈴聲響了,他看了眼來電人,說道:“父親在找我,失陪了。”
    沒走幾步,他又回過身:“有機會再續舊。”
    “阿雲,你剛才說……戚皓來吊唁了?”确認楚盡風已經走出十米開外,魏疏說道。
    不等蔣雲回答,他繼續道:“這傻逼吃熊心豹子膽了?不怕我把他連人帶車打包扔出去?”
    “大概是戚伯伯的意思。”蔣雲說。
    魏淳亭的葬禮驚動了大半個海京,蔣家、楚家、霍家都派了人來,後兩家的家主和繼承人無一缺席,戚家不出面說不定隔天就得上頭條八卦,被解密什麽幕後隐情之類的亂七八糟的東西。
    “這幾天查的怎麽樣?”
    魏疏眼底滿是青黑,疲憊地按揉着眉心:“李繼春失蹤了。”
    這位李主任不僅是告知他們“魏淳亭休克”的報信人,還在搶救室擔任着主刀醫生的角色。
    魏淳亭被宣告搶救無效那天,他們查了醫院所有聘請不久的新員工,以及一些可疑人士,唯獨漏了這個正大光明借故離開的李主任。
    等蔣雲想到他這號人物,李繼春已經溜得見不着影了。
    “再等等。”
    他回過神後的第一反應就是讓楊勇接着追蹤下去,可以确定的是,人要麽沒出海京,要麽沒出海京太遠。
    “戚家背地裏還在對你們動手嗎?”蔣雲看向魏疏。
    “這幾天挺安靜的,但也不能放松警惕,”魏疏肩頭蹭了塊淡色的塵灰,他伸手拍幹淨,說道,“戚家除了小茵以外全都是一路貨色,愛在你背後耍陰招。等辦完魏女士的喪事,我非得和他們好好過幾個來回。”
    他低聲罵了一句,道:“不出手真把我當吃素的了。”
    蔣雲摁住他肩膀,掌心微微使勁,把人往下一壓,示意他別輕舉妄動。對上戚皓倒還好,可戚家真正的掌權人是戚皓的父親戚明準,他縱橫海京幾十年,是與蔣豐原齊名的存在,不是什麽好對付的人物。
    有這層顧慮在,被他吩咐下去追查李繼春的人動作都十分小心,免得被戚明準察覺,反将他們一軍。
    “需要的話随時聯系。”說完,他轉身繼續接迎那些前來吊唁的賓客。
    楊勇圍堵到李繼春的當天,蔣雲接到第五個來自楚盡風的敘舊邀請,他推辭了對方共進午餐的請求,因為要盡快趕到楊勇那邊,從李繼春的嘴裏問出點有用的東西。
    “晚上好嗎?”
    電話裏,對方語調溫和,夾雜着些微的落寞和哀求,這讓他不由得想起他十四歲遇到的被一群小喽啰攔截在廁所隔間的那個楚盡風。
    蔣雲:“問題解決完,趕得及就可以。”
    “那我晚上六點給你打一通電話,屆時阿雲再告訴我是否有空,你看這樣行嗎?”
    蔣雲無法拒絕地“嗯”了一聲。
    詢問李繼春的過程并不順利,一摞紙質文件被楊勇一撇,送到蔣雲眼前。文件上說明了李繼春的家庭背景和利益關系網,他有兩任妻子,前妻在國內,和他分道揚镳沒有任何感情存續,第二任,也是現任妻子上個月移民北歐,一雙兒女都在國外念大學。
    兒子在美國,女兒在英國。
    李繼春的父母于幾年前相繼離世,可以說國內完全找不到他的軟肋。
    “我一個好端端的普通人,什麽壞事都沒幹,你們有什麽權利把我扣在這個地方?你們……我要告你們非法拘禁!等律師和警察到了,一個都跑不了!”
    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後腦勺的頭發禿掉大半,穿在身上的那件毛衣在掙紮的過程中被繩索勒出一道道條狀凹痕。
    蔣雲一腳踹在他背後的椅背上,前側兩條椅腿微微離地,不穩地晃了晃。
    “什麽壞事都沒做?”他提了提口罩邊緣,笑道,“沒做壞事你跑個什麽?心虛什麽?李主任,敢不敢盯着我眼睛,把你方才的話複述一遍?”
    李繼春吞了口唾沫,弱聲道:“你叫我複述我就複述?我憑什麽聽你的?”
    鼻腔發出一聲哼笑,蔣雲收回腿,讓楊勇再關他幾天。
    “今天就問到這裏。”
    他擡手看了看時間,拉開車門的一瞬間,手機應聲響了。
    *
    “雖然吃慣了白人飯,回國以後還是覺得中國菜最好吃。”
    楚盡風舀了一勺鮑魚蒸蛋,邊咀嚼邊笑眯眯地盯着蔣雲看。
    “怎麽,在加拿大餓得肚子咕咕響的五年時間都沒能讓楚大少爺學一手好廚藝?”
    這家創意中餐是楚盡風推薦的,他把桌上三分之二的菜色嘗了個遍,感覺沒一樣有梁津做得好吃。
    于是每道菜都給面子地夾了一筷子,禮節性地表示味道還不錯。
    楚盡風放下筷子,無奈地攤了攤手:“沒辦法,每段時間總有特定的事情要忙。一開始的确有學做飯的打算,但計劃趕不上變化,總被一而再再而三地往後延,延到離開加拿大的那一天,我唯一會做的菜就是煮速凍水餃。”
    他被自己這番話逗笑,蔣雲跟着笑了兩聲,心想換他去國外讀書說不準也是個生活殘廢。
    “這些年……”楚盡風托住下颚,擡眼,“阿雲過得如何?”
    蔣雲中規中矩地答:“還行。”
    “蔣叔叔的事我聽說了,很遺憾。”
    楚盡風:“我和父親說了,未來會一直留在國內,可能進總部發展,也可能自己投資創立一個小公司。”
    “留在熟悉的城市總歸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對方看過來的目光熾熱得過分,蔣雲偏頭躲避,說道,“挺好的,有空的時候叫上老魏,這麽多年不見,大家好好聚一聚。”
    “私下呢?”
    蔣雲有點沒聽懂。
    楚盡風:“私底下,我們也可以多聚一聚的,阿雲。”
    “可以是可以,”蔣雲面不改色地搪塞,心底卻隐隐覺得奇怪,“只是我平常很忙,有時候不一定有空。”
    “沒事,我很願意等你。”
    楚盡風眼尾彎得愈發明顯:“畢竟咱們是很多年的朋友,不是嗎?”
    應約時蔣雲沒開自己的車,所以楚盡風提出要送他回家,他沒有立刻拒絕。
    “方便給一個你家的地址嗎?”
    “啊……”提到地址,蔣雲有些猶豫不定。
    正當楚盡風側面溫聲催促他回答的時候,一輛車停在那輛歐陸的前面。蔣雲看到楚盡風的視線從他臉上緩慢平移到身後,礙于面子,還是保持着略顯僵硬的笑容。
    “這位是?”
    “我是蔣雲的……弟弟。”
    梁津沉聲道:“一小時前,他讓我記得過來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