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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之婚後生活
    這日蘇澄文去尚書省交接差事, 經過右領衛軍衙門時,見南媽媽和一個禁軍頭領模樣的人在門口說話。
    那男人四十上下,相貌堂堂,高大魁梧, 渾身散發着一股彪悍之氣。
    二人不知說到什麽趣處, 同時笑了起來。
    蘇澄文頓時老大不自在了, 卻不好上前打斷, 也不去尚書省了,就立在樹蔭下等着, 直到南媽媽與那人道別,方挪着胖墩墩的身子上前問那人是誰。
    “在宮裏當差時的舊識。”南媽媽答道,“那時候我還是一個小宮女,他是看守宮門的小侍衛,如今他都成了神策軍中郎将了。”
    頗為感慨的語氣。
    蘇澄文哼哼幾聲, “都二十年了, 你們還能互相認出對方, 看來交情不淺吶。”
    不知是沒聽出來他話音裏別樣的意味, 還是心情好懶得與他計較,南媽媽笑笑說:“得他幫助甚多,自然記的。”
    蘇澄文咂摸咂摸嘴,“後天就要啓程南下, 我今早見你院子裏的東西還沒收拾, 見過皇後就快着回家收拾,不然可來不及喽。”
    南媽媽道:“不急。”
    不急?蘇澄文眉棱骨跳跳,看着南媽媽欲言又止。
    南媽媽沒像往常一樣問他有什麽話要說, 而是直接進了宮門。
    衙門前兩個侍衛交頭接耳。
    “那位就是皇後的奶娘,聽說皇後把她當親娘看待, 沒想到竟然和咱們老大認識。”
    “老大多年的鳏夫,我還是頭一回見他對女人這麽熱絡,說不定這回能成……”
    夾雜着笑聲的議論飄入耳中,蘇澄文突然覺得心裏不是味兒。
    他耐着性子交接完差事,想回家催南媽媽收拾行禮,心裏頭卻忐忐忑忑的,便遞牌子進宮,尋閨女說說話。
    閨女宮裏跟搬家似的,院子裏放着二十幾口大樟木箱子,穿的戴的鋪的蓋的……各色物件塞得滿滿當當,吉祥領着小宮娥們正忙着登記造冊。
    蘇澄文笑眯眯問道:“皇上又有賞賜了?”
    “不是皇上賞的。”吉祥回答,“這些是皇後娘娘私庫的東西,收拾出來給南媽媽送去。”
    一聽是給南媽媽的,蘇澄文拿過冊子仔細瞧了半晌,見都是居家常用之物,不似以往的金銀之物,因笑道:“這些東西家裏多得是,庫房都快放不下了。”
    蘇寶珠聽見動靜已經走了出來,“蘇家東西再多,也是蘇家的,南媽媽不願意拿,她又不是開口問人要的性子,少不得我替她多操持了。”
    這話聽着不對勁啊!
    蘇澄文狐疑地打量閨女一眼,“你們究竟在搞什麽鬼?”
    “南媽媽請辭,我準了。”蘇寶珠狀若漫不經心道,“預備些用得着的,省得搬家時再買。”
    “什麽?”蘇澄文驚得舌頭差點打結,“她她她要離開蘇家?不成,絕對不成,除了幾個八竿子打不着的遠親,她本家早就沒人了,離開蘇家她去哪兒?一個人可怎麽過活?”
    蘇寶珠瞥她爹一眼,“嫁人也好,自立女戶也好,她有我這個皇後罩着,在長安城想怎麽過活,就怎麽過活。”
    蘇澄文呆滞片刻,“可她在咱家這麽久了……”
    蘇寶珠雙手一攤,看父親的眼神透着無奈,“爹爹,南媽媽是我的奶娘,可是現在我入宮了,她又應該以什麽身份在蘇家呆下去?”
    話說到這裏,女兒的暗示意味已十分明顯,蘇澄文使勁搓搓臉,“我腦子有點亂,讓我好好想想。”
    蘇寶珠也不敢逼得太緊,輕輕籲口氣道:“爹爹,這麽多年,南媽媽一直精心照料我,幫你打理後宅,名義上是我的奶娘,可你我都知道,她對我們來說,絕非只是一個奶娘。”
    這天晚上一場大雨,将溽熱難耐的暑氣沖刷得幹幹淨淨。
    轉天,蘇寶珠等了一日都沒等到父親的回應,眼見明天就要離別,她實在坐不住了,派人知會李蘊玉一聲,不顧夜色蒼茫回了蘇家大宅。
    門房見了蘇寶珠,立時又驚又喜,“娘娘來得太及時了,您快去看看吧,老爺一天都沒吃飯,這麽晚了還在園子裏溜達,誰勸都不管用,家裏人慌得不知怎麽辦才好!”
    蘇寶珠愕然,讓所有侍從都在外院候着,只帶着吉祥悄悄來到後園子。
    剛走到月洞門,就聽見南媽媽的抱怨聲,“飯也不吃,覺也不睡,就這麽一圈圈地走,你大晚上發什麽瘋?”
    蘇澄文呼哧呼哧地喘,“別管我,你自去歇息。”
    “我稀罕管你?明天就要離開長安,少不得有同僚舊友相送,你滿臉憔悴、精神萎靡,那些人看了怎麽想,會生出多少流言,皇後知道又會如何的擔心?真是越老越不像話。”
    南媽媽嘴上說着不管不管,可語氣中流露出來的擔心卻不是假的。
    蘇澄文實在走不動了,扶着膝蓋慢慢坐到道旁的大石頭上,喘籲籲道,“不像話就不像話,反正你又不回姚州,我是好是孬,和你有什麽關系?”
    南媽媽大怒,抄起一根樹枝沒頭沒腦打過去,“沒關系是吧?沒關系是吧?我打你個沒關系!”
    “啊呀!”蘇澄文從大石頭上一躍而起,“我哪句話說錯了?平白無故你怎麽又生氣了,君子動口不動手,哎呦,救命救命……哎呦呦!”
    月光下,蘇澄文抱頭鼠竄,南媽媽舉着樹枝在後面追打。
    躲在月洞門後面的蘇寶珠看着看着,忽然笑了聲,轉身走出後園子。
    吉祥奇道:“娘娘不去勸勸?”
    “不去。”蘇寶珠道,“如果他們相敬如賓,彼此客客氣氣的,我才要擔心。”
    吉祥琢磨一會兒,也明白了,抿嘴一笑,“明日南媽媽會和老爺一起走的,娘娘可以放心了。”
    蘇寶珠卻道:“不見得。”
    吉祥一怔,“為什麽啊?老爺嘴上不說,可他又是節制飲食,又是錘煉筋骨,南媽媽應該明白他的心思才對。”
    蘇寶珠笑着說:“南媽媽說的是,瘦、下、來,現在爹爹還是個胖子。”
    吉祥吐吐舌頭,不無感慨道:“胖起來容易,瘦下來可難了,老爺這回,恐怕要下大力氣才能哄得南媽媽再進蘇家門喽。”
    兩人悄聲說着話,慢慢走出蘇宅,卻見不遠處的桂花樹林旁,有一人負手而立。
    “皇上!”蘇寶珠又驚又喜,“你來接我嗎?怎麽就你一個,連個侍衛也不帶。”
    李蘊玉拉着她的手,微微笑道:“我想和你安安靜靜地散散步,人太多了到底不方便。”
    吉祥早有眼色的落後一段距離,壓着侍從們不準上前打擾。
    今晚晴朗無雲,深藍的夜空中懸着一彎月牙兒,清亮的月光照着大地,桂花濃郁的甜香浸潤了整條街道,從中走過時,呼吸也變得香甜。
    一切都顯得靜谧而美好。
    “解決了?”他問。
    “還沒,估計還要幾個月。”她的語氣并無失落憂慮,想來那二人已向着好的方向發展,剩下的只需交給時間。
    李蘊玉伸手折下一串桂花,輕輕晃動幾下,碎金似的花瓣如微雨般灑落,一時間蘇寶珠頭上、肩上,都是桂花的香氣了。
    蘇寶珠邊躲邊笑,“當朝皇後頂着一腦袋花瓣回宮,你是真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啊。不行,要丢人一起丢。”
    說着,她也摘了一把桂花,呼的一下揚在李蘊玉的頭上。
    “如此我們兩個便一樣了。”蘇寶珠歪着腦袋看他一會兒,忽伸手摘掉他的幞頭,拿手比劃一下他頭發的長度,“快到肩膀啦,再長一年,差不多就能梳發髻了。”
    李蘊玉把碎發撩到耳後,“若是讓禦史瞧見我披頭散發走在街上,勸誡的奏章能堆一桌子。”
    卻沒有拿過幞頭,重新整理儀容的意思。
    晚風拂過,他的頭發亂了。
    蘇寶珠低低笑着,“其實我還挺想你以前的樣子,僧衣芒鞋,鬥笠佛珠,與如今相比,又是另一番味道。”
    李蘊玉停住腳步,垂眸看過來,“你覺得哪個好?”
    “你猜。”蘇寶珠斜睨他一眼,淺笑着把幞頭扔給他。
    李蘊玉反手抓住她的胳膊,俯在她耳邊輕輕道:“叫我猜也不難,等回宮一試便知。”
    “怎麽試?”蘇寶珠不知道他葫蘆裏賣得什麽藥,總不能再把頭發剃了吧!
    李蘊玉莞爾一笑,“你猜。”
    -
    猜謎游戲一直持續到破曉時分。
    李蘊玉何時走的,自己又是被誰伺候着洗浴換衣,蘇寶珠是一概不知,只管閉着眼睛朦胧睡去。
    再睜開眼睛時,屋裏光線依舊暗淡,不知是黃昏還是黎明。
    蘇寶珠懶懶地打個哈欠,“幾時了?天兒還這樣的黑。”
    “申時三刻。”吉祥把厚厚的窗簾拉開,金色的陽光霎時湧進寝殿,映得滿室亮堂堂的。
    蘇寶珠呆滞片刻,“啊呀”一聲,“糟糕,糟糕,錯過送爹爹的時辰了!”
    吉祥服侍着她起身梳洗,“不妨事,皇上吩咐李總管去了,直送到南郊才回來,還派了一隊金吾衛護送,娘娘就放心吧。”
    金吾衛随從皇上左右,護送國丈還是破天荒頭一回。
    蘇寶珠笑道:“皇上給足了我爹面子,這回回姚州,他還不定怎麽威風。”
    吉祥拿着步搖在蘇寶珠頭上比比,“就是說呢,唉,可惜南媽媽沒去送老爺,要是瞧見當時的場面,沒準一松口就跟着走了。”
    蘇寶珠笑笑沒言語,轉而嘆道:“幸虧不用給太後請安,後宮也沒有其他嫔妃打擾我的清夢,不然這個時候起,可丢大人喽。”
    “這是皇上的恩寵,滿天下也只有娘娘一人受得。”吉祥笑吟吟說了幾句吉祥話,因見蘇寶珠有點心不在焉的,“娘娘是挂念南媽媽?不如把她接宮裏住一段時日。”
    蘇寶珠搖搖頭,“算了,不方便。”
    這有什麽不方便的,是怕南媽媽管教太嚴?可姑娘是皇後,南媽媽再如何,也不會像從前一般管束姑娘啊。
    吉祥不明白。
    然而剛過一個月,她就明白何為“不方便”了:蘇老爺居然半夜翻牆闖了南媽媽的院門!
    差點沒讓巡夜的衙役把他當賊人抓起來。
    吉祥想了又想,到底顧念自家老爺的面子,沒把這事報到皇後娘娘跟前,當然皇上有沒有私下和皇後說,就不得而知了。
    如此一晃半年過去了,眼看又到了元旦大朝會的日子,蘇老爺名正言順回長安了。
    看着眼前長身玉立、娴雅俊秀的男子,蘇寶珠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爹……爹?”
    蘇澄文不無得意,“如何,你爹沒騙你吧,哪怕人到中年,咱也是當之無愧的美大叔!”
    他笑的時候眼睛閃着微光,透着些許狡黠,倒是和以前的神情一模一樣。
    蘇寶珠抱着爹爹的胳膊,熟悉的味道再次包圍住她,方才一剎那的震動也逐漸歸于平靜,“爹呀,我是不是該準備你成親的賀禮了?”
    “那必須的,比着你的陪嫁來,只能多不能少,全送到南媽媽那裏去。”蘇澄文道,“我要風風光光把她迎進門。”
    “南媽媽來了。”吉祥一挑簾子,南媽媽裹着一襲磚紅羽緞鬥篷邁過門檻,看見已然瘦下來的蘇澄文,臉上并無多少的驚訝之色。
    蘇寶珠心中了然,半年來這倆人早就見過許多次面了。
    待要打趣他們幾句,卻覺嘴裏一陣反酸,忍不住幹嘔兩聲。
    所有人不約而同停止說笑,或擔憂或驚喜地看向她,南媽媽更是急忙上前扶着她坐下,問她月事有沒有來。
    “兩個月沒來了!”吉祥激動不已,“皇後娘娘是不是有身孕了,我去請太醫!”
    蘇寶珠怔楞了下,不由撫上小腹。
    很快,李蘊玉和太醫一起趕到。
    結果自然是衆人期待成真,屋裏登時充滿歡快的笑聲,李蘊玉眼睛亮晶晶的,一會兒看看蘇寶珠,一會兒看看她的小腹,想摸不敢摸的,竟是難得一見的拘謹。
    只連聲說着“好好”,看得蘇寶珠一陣發笑。
    炮竹聲噼裏啪啦響着,五彩缤紛的焰火在長安城上空綻放,在一派喜慶祥和的歡笑聲中,又一個盛世來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