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我不为妻 > 第78章 (修)
    沈兰宜垂眸掩下惊讶的神色。

    上一次见到贺娘子,还是在荒野之地?。

    她领命探察商道沿途,将所见乡情?一一记撰。

    然而夜路走多了总会碰到鬼,便是没有碰到鬼,毒虫蛇蚁也能见到不少。

    去岁夏末,沈兰宜与三两随从行?走在岭南的山间,一时不察误入深林,中了瘴气。

    浑身无力倒在山林间时,沈兰宜只觉头顶的树丛都在跟着她一起转。好在她命比较硬,运气也不错,彻底晕死之前,寻着一处山溪,伏在水里?漂了出去。

    再睁眼时,她已经身在一处山间的小屋。

    背后是梆硬的竹床,只有颈后被?塞了软和的一团什?么东西?垫了起来?。

    沈兰宜挣扎着强撑起一边膀子,想要坐起来?,却差点侧翻下了狭窄的竹床。

    好在,有一只手扶住了她。

    沈兰宜顺着手臂的方向抬起头,看见了贺娘子那张一贯没有什?么表情?的面孔。

    “别乱动,解药还没煎好。”

    不知是不是毒没解的缘故,沈兰宜总觉得视野在摇晃,人也轻飘飘的。

    她不自觉露出一个发憨的笑,朝贺娘子道:“你……你说话的时候,睫毛也跟着在抖嗳。”

    贺娘子看起来?有点无语,转身出去了。

    好在,沈兰宜的神智渐渐清明了下来?。

    她捂住自己的脑门,眼睛盯着矮墙边煎药的贺娘子,看她把开着小白花的紫红色藤蔓一节节掰断,丢到咕嘟咕嘟的陶罐子里?。

    沈兰宜摸摸颈后被?充作枕头的东西?,摸出来?大概是贺娘子的外衫,带着丝丝缕缕好闻的青草气。

    再后来?的事,没什?么波澜。

    贺娘子采药至此?,巧遇她晕在山涧,好心?搭救。沈兰宜谢过了她,解了瘴气余毒后,两人有同路之缘,一起走了一段。

    只是现在……

    沈兰宜收敛思绪,掐了掐自己的掌心?。

    贺娘子不是愿意受拘束之人,怎会来?到宫中做什?么女太医?

    上首,秦太后已然开口?,与灵韫说起些无足轻重?的寒暄之语,就像一个寻常的、喜欢小辈的姨奶奶,瞧不出有什?么特别的用意。

    灵韫应对这样的场面一贯熟练,尽管心?下满是疑窦,嘴上仍旧三句两句就逗得老人家开怀大笑。

    沈兰宜则侍立一旁,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殿内的情?形。

    寿康宫侍候的宫人实在是……有点太多了,这些人的眼睛还都滴溜溜转,任谁都能看出盯梢的意味。

    沈兰宜不觉得,秦太后顶着这么多双眼睛,大费周章地?把她们叫来?,只是为了寒暄。

    祖孙俩聊了好一会儿,宫婢都换过一道热茶了,秦太后才终于缓了缓。

    她端起茶盏,润了一口?,道:“这不是提神的茶,是贺女医开的养气茶,放心?喝。”

    灵韫浅啜一口?,赞道:“没有药味,只有回甘,确实是好茶。我一会儿都想讨些回去了。”

    秦太后笑道:“拿便是,什?么讨不讨的。”

    她又转头道:“既提起了,来?,贺女医,给郡主也拿拿脉,看看她身体康健否。”

    贺娘子应声而出。

    见她脸上没有一点意料之外的神色,沈兰宜心?下有了猜疑。

    秦太后漫不经心?地?吩咐道:“还有这个女官,我看她也面善得很?,你也给她把一把。”

    沈兰宜谢了恩,适才坐下,贺娘子已经搬了脉枕走到她眼前。

    两人的目光没有交错,下一瞬,在手被?贺娘子虚虚握住的时候,沈兰宜却跟针扎了似的攥紧了手心?。

    ……借由脉枕遮掩,有什?么东西?被?塞了进?来?。

    沈兰宜蓦然抬眸,贺娘子却没有看她,只道:“脉象清平,不浮不躁。无需调养,只是平素,要少些劳累。”

    阖宫上下都知道,这位贺女医痴迷医术。她虽是被?宋御史请进?宫给陛下治病的,但闲下来?的时候,她也常去各宫看诊,不拘是给贵人还是宫婢。

    是以,没人对她给北境来?的这两位看诊而感到意外。

    把完脉后,贺娘子退到一旁去写脉案,又去写那道养气茶的药方。

    药方给她们之前,一旁的宫人拿去仔细检查过,又誊抄了一份,才被?允许拿出去。

    贺娘子刚刚的动作细微,就连离得最近的灵韫都没有察觉。沈兰宜垂着眼帘,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手心?里?却烫得发紧。

    秦太后慈善的眉目里?已然露出疲态,她摆摆手,道:“时候不早了,回去吧。下次有空……再来?陪一陪哀家。”

    直到离开寿康宫,灵韫仍旧没摸着头脑。

    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把那养气茶的方子翻过来?覆过去地?看,却还是没看出有不对劲的地?方。

    宫里?人多眼杂,路上,沈兰宜没有表现出一点端倪,唯独右手的手心?一直紧攥着。

    回到鸿胪寺时,天已经擦黑了。

    冬夜总是漫长,夜色的掩蔽之下,灵韫正打算依计划行?事,去放飞那只信鸢,却被?沈兰宜伸手拦下。

    沈兰宜没说话,只神色凝重?地?伸出了右手。

    她的掌心?中,躺着一只小小的纸卷。

    灵韫愣了愣,接过的瞬间便明白这是何时来?的东西?。

    沈兰宜看着她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夜风呼啸,檐下的桐油灯晃了一晃。她们看清了字条上的内容,既而抬起头,在彼此?的眼中读出了不可置信的意味。

    灵韫的声音陡然严肃起来?:“前日你在茶水铺的见闻,是真的。”

    ——

    茫茫冬夜,滴水成冰。冷风刮在面上,比刀子好不了多少。

    “瞧瞧,已经看不见蝗虫了,都冻死了。”凌源呵口?暖气搓了搓手,不由感慨:“真是把双刃剑啊。”

    见一旁那位还是皱着眉不说话,凌源抬起胳膊杵了他一下。

    “老岑?都几天了,还没缓过神?”

    那日灵韫与沈兰宜离开之后,这两员大将被?裴疏玉一起召到了帐中。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岑寂被?告知了那个寻常人难以接受的秘密。

    岑寂翻了个白眼,语气颇有些忿忿:“不比你深受信重?,早早就知道。我当然……”

    单看当年?,裴疏玉敢单刀切入京城,把北境交托给佯装被?策反的岑寂,便知他是有多被?信任。

    然而自己的主上实为女子一事,凌源知道他却不知,叫岑寂颇有些被?这位压了一头的不爽。

    “这种事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相反,凌源自然好心?情?地?吹了个口?哨,“你当然什?么?你难道只是因为咱们殿下是男子才追随的?”

    自上任永宁王起,凌源便一直忠心?追随。比起他,岑寂算是半路出家。

    他从前只是个伙头兵,是被?裴疏玉一眼看中,从最底层一路拎到现在。

    “怎么可能?”岑寂矢口?否认,“我只是惊讶,并无不臣之意。沙场之上从来?都是以功劳论,以殿下的本事,不论她是山精还是野怪,都配得这个位置。若没本事,别说是男人,就是三头六臂我也不服。”

    “这话可不像好话,”凌源笑着拍拍他的肩:“好了,自己心?里?知道就好了。斥候营那边怎么说?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岑寂摇摇头:“西?南方向风平浪静。不过若再查不出来?,其实同样能说明问题。”

    凌源感叹:“是啊,确定了京城只是在故布疑阵的话,咱们殿下,便是要发兵了……”

    岑寂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他忽然问:“事成之日,你觉得,她会以什?么身份?”

    是男?是女?

    凌源只是笑,然后把问题抛了回去:“都告诉你了,你猜猜呢?”

    岑寂还来?不及回答,黑漆漆的夜空中,忽有一声尖厉的鸢鸣传来?。

    凌源虎躯一震,猛地?抬起头,“京城来?的。是郡主的消息。”

    岑寂和他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而后一齐转身,往中军帐走去。

    帐中燃着几盏硕大的油灯,灯火惶惶,照得一室通明。寅夜飞来?的那只鸢展开一边翅膀捂住自己的头,歇在了挂着的鸟架上。

    裴疏玉侧身站在鸟架旁,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鸢的尾羽,另一只手,则拿着它腿上解下的信筒。

    听见毡帘外的动静,她随口?道了句“进?”。

    人进?来?了,她却没有抬头,依旧盯着纸上的字迹不放。

    不过百里?路,信鸢飞得很?快。纸筒上,鸿胪寺里?熏香的气息,都还没被?夜风彻底吹散。

    岑寂拱了拱手,道:“殿下,方才我们便见鸢鸟飞还,料得应有大事,故而前来?。”

    凌源更担心?灵韫一些,因着之前裴疏玉将人丢到军中历练,便是先丢到了他的麾下。

    “殿下,可是郡主她们有什?么变故?”

    裴疏玉没有回答,只把信纸抛了过去。

    岑寂像是卯着劲,他先接过了。凌源忍住把先前那个白眼还给他的冲动,凑过去一起读。

    “京城与北越勾结,意图围魏救赵、敲山震虎,引北越南下侵入北境,逼北境军……”

    凌源读不下去了,口?中蹦出一串脏话,气不顺地?道:“将士们拼了命地?戍守边关,才有他们在皇城高枕无忧,他们倒好!”

    裴疏玉的语气淡淡,不过脸色也称不上好看:“谁说高枕无忧了,他们这不是忧虑本王,更胜忧外族蛮夷吗?”

    岑寂则道:“不论如何,勾结北越,还许诺事成后让他们烧杀抢掠……实在是太耸人听闻了。”

    裴疏玉抬眸,睨他一眼:“你是在提醒本王,消息太耸人听闻,不一定是真的。”

    岑寂垂眼,抱拳道:“只是猜测,属下不敢妄言。便是这封信……都有可能是伪造的。”

    这话其实不假。

    训练得再好的鸢,也只是只鸟而已,它听训、能认路能高飞,可是不能保证它腿上那封信,一定是谁写的。

    裴疏玉却没担心?这个,她收回目光,道:“这倒不会,是她的字迹。”

    沈兰宜的字,倒还是能一眼认出来?的。早在她在京城经营私盐的那几年?,她们之间,也有一套确认信笺是否本人在被?动情?况下书写的方法。

    凌源难得地?附和岑寂道:“即使信真,这消息确切与否,也需斟酌。”

    裴疏玉没接茬,只问:“西?南动向如何?”

    岑寂答:“西?南边军有异动,但不知他们是否北上。”

    斥候是军中不可或缺的力量,然而培养一个合格的斥候,花费的力气甚至更胜培养一个弓兵。斥候数量有限,眼下几乎全被?派往西?南方向了。

    裴疏玉唇边泛起戏谑的笑:“本王还是世子时待在宫闱,所见之皇帝,还不是做得出这种谋断的昏君。”

    那时的北境局势更乱,一个小世子而已,只是制衡中看起来?无足轻重?的一枚棋子。

    老皇帝作为长辈,对一个毫无威胁的孩子,多少有几分面子情?。

    然而,时过境迁……

    “所以京城送来?那封诏书时,本王原有很?多想不明白的地?方。但这个消息,如今却是给本王解惑了。”

    “天底下,多得是想要摘桃子的人。西?南边军的那位是个老狐狸,纵使勤王护驾,也一定会等我们先与京城守备白刃相见,不会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放在最前顶上。”

    “我原在想,他们的拖延毫无意义,我们总是会打出去的,不会配合他们演这场戏。”

    “可现在看来?……”

    裴疏玉顿了顿,“诏书、援兵,都只是牵制我们注意力的东西?。”

    凌源心?里?咯噔一下,忽然问:“那他们,到底是在等什?么?”

    “在等我们动手。”裴疏玉平静地?道:“我们按捺不住出兵那天,北越人也会同时出动,攻打北境。”

    岑寂在军中诨号一个“小白脸”,眼下,他的脸色倒是更符合这个外号了。

    他眉头深皱:“我们进?退维谷。继续攻打京城,会面对西?南赶来?的支援,回身救防北境,亦会被?前后夹击。”

    裴疏玉补充:“不止。不如再猜一猜,西?南那边,知不知道京城的谋划?”

    不等谁回答,她便继续道:“我猜,他们也许知晓得不多,但绝不会全然不知。”

    凌源疑惑道:“可是北越地?处边远,千山万水,他们如何预料得到我们何时出兵?”

    就是他们的信鸢也飞不了这么快!

    裴疏玉闭了闭眼,而后缓缓道:“很?简单,说明他们早已约定好了时间。在那一日到来?之时,京城会做一些足够激怒我们的事情?,逼我们动手。”

    想到可能会看到城墙上挂着谁的尸首,凌源又糙又黑的一张脸也白了:“他们会对郡主下手,并昭告我们。如此?看来?,当时不应该……”

    岑寂忽而打断了他的话:“不,送郡主进?京,是有收获的。”

    他转而又朝裴疏玉道:“殿下,前日京城为安抚我们,不是传信来?说,年?礼过后,初三那日,会让郡主再次觐见,商议封世子一事吗?”

    “现在想来?,这样的安抚,也是为了让我们不要在他们计划之前动手。”

    “如若对之前那封诏书不做应对,我猜,他们会择日散播殿下实为女子之事。可这样我们就无从得知,他们盘算的会是哪一日了。”

    裴疏玉微微颔首,算是肯定了岑寂的猜想。

    兵临城下,不得不发,她是女子之事定会在北境军中引起风波。

    不过,都反到皇城根下了,裴氏和其他人怎么也不可能如前世那般,倒向宫中。

    但为了平息风波,把矛盾转移,可想而知的是,她这个永宁王,一定会选择在风口?浪尖上,发兵京城。

    这个时间,同样也可以被?宫里?拿捏在手里?。

    凌源神色冷峻:“所以,他们很?有可能会在年?初三动手。殿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现在回防北境,不止一切打水漂这么简单。”

    情?势如此?,裴疏玉却还不紧不慢地?摸着鸢的尾羽,眉眼间也不见戾气:“当然不回去。”

    岑寂心?中还有隐忧:“殿下,这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消息属实的基础上,纵然我们改派斥候,真的查到了北越的细作潜藏,也不排除是另外的圈套啊。”

    凌源擅长用兵打仗的策略,岑寂倒是对这些纵横之谋想法更多。

    裴疏玉隐晦地?看了岑寂一眼。

    多思多虑,也容易踟蹰不前,是优点也是缺点。

    “世上从来?没有十?拿九稳一说。”她淡淡开口?,却是一锤定音:“既已一路赌到今天,本王何妨再赌一回。”

    “传令下去,把所有派往西?南的斥候都召回来?。北越人既然要来?,一定会有蛛丝马迹,给我抓活的。”

    “同时,整饬行?伍,严查细作,严守夜禁,禁止喧哗。”

    凌源和岑寂收敛神容,齐声应是。

    紧锣密鼓的布置之下,翌日,斥候带来?了新的收获。

    “殿下……”岑寂神情?凝重?:“消息属实,我们京中的暗桩查到了北越人的踪迹。不敢打草惊蛇,只盯着他们一路出动。您看现在应当如何处置?可要杀了城外的细作,断了他们的消息渠道?”

    裴疏玉言简意赅地?开口?:“让京中暗桩斩两个北越人的脑袋,顺着护城河抛出来?,引外合的北越细作看见。”

    岑寂不解道:“殿下这是……”

    “杀几个细作、截几条消息,无甚大用。”裴疏玉淡淡道:“事关重?大,然而消息连通实在太难,所以我猜,除却埋伏了兵力在京城附近,北越的话事人——最次是个王世子,得在京城附近。引他出来?,待他起疑,我们与他一见。”

    岑寂恍然大悟道:“北越和京城不可能全然互信,就这么轻信他们所说,乖乖的在初三对北境发兵。得亲眼所见、同时亲自参与到京城的局面中,甚至说,亲自掌握一部分局势,让他们安心?,他们才会配合京城的计划。”

    “我们要做的,就是挑拨离间。本就是纸糊的联盟,容不得半点疑云。”

    裴疏玉微微颔首,道:“纵虎驱狼的把戏,他们玩得很?厉害。”

    “估计还想着,到时真打起来?,也大可将勾结外族的名?头推到本王头上来?……”她勾唇笑了笑,神态却轻松:“毕竟,我是女人啊,世人总是不吝对女人报以祸水的揣测。”

    岑寂捏紧了拳头:“他们不担心?玩脱了吗?京城腹地?竟敢引贼兵埋伏,一旦事态失控,这片江山,就真的要改换天地?了。”

    不同于王朝的内斗,北越这种异族人,对草原上“非我族类”的统治,都堪称野蛮,只将人当牛马隶使。

    不难想象,一旦他们入主中原,又会如何对待这片土地?。

    裴疏玉摇摇头,也难免叹惋:“西?南边陲的那位将军虽是个老狐狸,可若是异族入侵,他再油滑也定不会袖手旁观了。京城打的也是这个主意,驱了狼,再利用他打虎。”

    岑寂一点即通:“这一点,我们同样可以利用。西?南所忠是事,更不是人。”

    裴疏玉凉凉道:“是啊,这么想来?,本王确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去布置吧,给斥候营吩咐下去,此?番论功行?赏,所有斥候记功均提一等。”

    岑寂应下,可走时却像不舍得似的,一步三回头。

    裴疏玉挑眉看他,问:“怎么了,还有什?么事要说?”

    岑寂难得吞吞吐吐地?道:“我在想,殿下……是为了什?么?”

    王朝伊始,袁裴分治,当年?之旧事,到底是出于所谓的兄弟情?谊,还只是不得已的一个选择,已不可考。

    可考的是,这么多年?来?,稳坐京中的袁氏皇族步步紧逼,单就裴疏玉父亲、前任永宁王的身殒便有诸多传言。

    他确实亡于战场,然而射向他心?口?的那一支箭,到底来?自敌兵,还是被?收买背叛了的亲信,却疑点众多。而他的王妃娩下遗腹子那日,情?势凶险,差一点也是一尸两命。

    也正是觉察出不对劲,孙婆婆才瞒下了这个孩子的女儿身,假称诞下的是个小世子。有这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存在,北境潜伏的诸方势力,才仅止于暗流汹涌。

    起事的理?由有太多:于公?,可以说冠冕堂皇的为了天下、为了苍生;于私,可以说为了家仇。

    裴疏玉却没有回答岑寂,只睨了他一眼。

    岑寂忽就抖了一抖。

    然而只这一眼,岑寂便明白了,裴疏玉究竟所谓何为。

    野心?二字足以,从心?而论,何须矫饰。

    他俯首一礼,方才缓缓退下。

    ——

    年?二十?九。

    再凋敝的年?景,快到过年?了,多少都会有些喜色。

    沈兰宜在后颈的剧痛中睁眼,人却还没这么快清醒过来?。

    她有一瞬茫然。

    她不是……刚刚还在和灵韫说话吗?

    沈兰宜还记得晕倒之前,她和灵韫笑说,便是到了人吃人的时候,过年?这天啊,怕是都要包人肉包子。

    在鸿胪寺待得越久,她们的神情?便越紧绷,加之愈发复杂的情?势,沈兰宜看得出灵韫几乎在情?绪的边缘,故意说些荒唐话逗她分散注意。

    可现在,她在哪儿?

    明明睁着眼,眼前却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有一点细碎的光,可这点光线,就连浮在空中的灰尘都不够照亮。

    沈兰宜试着活动自己的肢体,未果。

    她的双手被?反剪在背后,捆得严严实实,此?刻被?丢靠在角落,没有受力点,连站起身都做不到。

    嘴里?还被?布团堵住,呼救不得。

    不过,沈兰宜也很?清楚,此?情?此?景之下,喊叫是最没有用的。

    她将小腿侧翻过一些,在地?上摩擦,感受到那把齐知恩所赠的短刀还扎扎实实地?捆在腿上,心?下稍微安定了一点。

    就在此?时,眼前突然照下一片刺目的光线,伴随而来?的,是一个男人迈下木梯的脚步声。

    沈兰宜被?照得失明一瞬,缓过劲来?后,她看清了是谁来?到了她面前。

    “好没新意啊,”沈兰宜昂起头,唇边笑意清浅:“谭大人。”

    果然是谭清让。

    他找人打晕了她,又将她关进?了这不知名?的所在。

    谭清让目光淡然,只居高临下地?扫了她一眼,便收回了打量:“没关系,还有很?多惊喜可以给你。”

    看见是他后,沈兰宜异常冷静。

    是他,其实是一件好事,至少她足够熟悉这人,熟悉他的身份、动机……

    如果是不认识的旁人,那她的麻烦才更大。

    “谭大人不仅没新意,还很?不讲信用。”沈兰宜道:“你我约定的三十?家宴,时间似乎还没到。”

    谭清让半蹲下来?,直勾勾地?看着她:“只是随口?答允、虚与委蛇,并没有真的打算赴宴。宜娘,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没看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