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谁可怜?”

    男人的面孔顿时扭曲起来,他发出尖锐的质问声,“我?”

    他挣扎着从水泥地上仰头,在和阿斯蒂的对视中缓缓露出一个鄙夷的笑:“孩子,可不要因为你的遭遇就这样自顾自认为我也和你一样。出乎你意料的是,我家庭美满父母双全,妻儿美丽可爱,受到的关怀和爱都是你完全不能比拟的!噢,差点儿忘了……”

    “你已经是孤儿了,所有爱着你的人都已经死了,恐怕你再也无法感受那样的幸福了!”

    男人的语气怜悯,眼神却戏谑到了极点。

    他在期待被害者的怒火降临,等着欣赏那副悲痛却无力挽回的模样。

    这令阿斯蒂回忆起曾经见过的那名精神病罪犯,对方被GCPD保护着坐在警车内,悠闲挑衅那些愤怒的受害者家属的画面仍旧历历在目。

    他们是一样的人,他们时刻都在享受由自己造成的混乱,他们的快乐建立在旁人的眼泪和痛苦之上,他们拿人命去饲养内心的阴暗,他们无可救药也无法被原谅!

    “这就是你用来欺骗自己的谎言吗?”

    阿斯蒂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笑意轻而讽刺,“如果不是你这张脸曾出现在我的筛查范围之内,我险些真的被你骗过去了。”

    “艾伦·勒森,46岁,勒森集团高层职员,曾经是一名矿工。”

    阿斯蒂平静地念出手机屏幕显示的调查资料。

    “你的弟弟是勒森集团创始人,青年才俊前途非凡,你的父母温柔慈爱,在整个街区都备受好评,你的妻子虽是合作伙伴的私生女,但长相漂亮人缘广泛,你的儿子活泼聪颖,在学校深受老师同学喜爱。的确……这是一张再完美不过的人员关系表,你甚至是最早一批被GCPD排除的嫌疑对象,毕竟被美好家庭包围的男人怎会成为血腥残忍的连环杀手呢?”

    他学着对方装模作样地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即语气怜悯的宣判。

    “因为这份幸福从来都不曾属于你。你只是个被父母厌恶、被兄弟怀疑、被妻子抛弃、被儿子恐惧、在这个世界找不到任何存在感的可怜虫罢了!”

    艾伦勒森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他死死地盯着面前的金发男孩:“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倒也希望自己是在胡说。”阿斯蒂轻轻笑了笑,“但不幸的是你的反应已经告知我真相了。”

    “你以为把自己过去的一切隐藏起来那些经历就真正消失了吗?你以为收买了案件相关的负责人就能彻底高枕无忧了吗?你以为是太过急切的杀戮欲望才使你暴露了自己吗?哦不,就算你今天早晨不对我的女佣下手,今天夜里我也会出现在你的床边击碎你的美梦。”

    “你的人生只在回到哥谭进入兄弟的公司后短暂的幸运了那么一小会儿,真是可喜可贺,那让你掩盖了自己曾经犯下的罪恶。”

    阿斯蒂看着这份由菲什穆尼搜集来的资料,眯起双眼嘲讽道:“噢……看看吧!艾伦·勒森,从小就谎话连篇心狠手辣的坏孩子!”

    “幼稚园时捏死同桌心爱的仓鼠、给班级饲养的兔子投喂鼠药、拔光鸟儿的羽毛扔进同学书包里、用解剖后血淋淋的青蛙恐吓班主任,被请家长之后深夜在校长家门口摆了十八只死老鼠!”

    “中学时追求女生被拒绝后,连续一周将濒死的动物和恐吓信一起塞进她的柜子里,对方精神崩溃转学又将她按进新学校的池塘里险些淹死。屡次偷窃同学财物,被发现曝光在众人面前后深夜殴打对方致残,父母高价为你摆平可你却纠缠不舍继续恐吓那曾经报警的一家人,逼得对方撤销诉讼被迫搬家……”

    “你的父母在你成长途中对你失望过多少次?”

    “你的兄弟有多恐惧有这样的人终日在身边?”

    “你的妻子午夜会不会做着被丈夫掐死的梦?”

    “你的儿子看见过你满手鲜血的恶心模样吗?”

    “你自私阴暗残忍偏执,你是一个天生的坏种!”

    “闭嘴——”艾伦勒森终于怒喝道,“你给我闭嘴!闭嘴!!”

    他愤怒挣扎着暴起,想要掐死面前这个将自己的人生赤果公布的男孩,可他却只能沐浴着对方冰冷的视线,被菲什的手下一拳击中鼻梁,又被狠狠拽住头发往地上撞击。

    鲜血顺着他的脸滑落,将那张枯瘦阴郁的脸衬得更为阴森可怖,男人却仿佛不知疼痛般仍旧想要朝阿斯蒂伸出手,他尖声怒斥着:“你根本不知道!你根本不理解!”

    “他们爱我,即使付出生命也会爱着我!即使我是这样的人他们也必须爱着我!我们是一家人,家人怎么可能不会幸福?!”

    但阿斯蒂用事实击碎了那份被刻意制造的假象。

    他和那个精神病罪犯相似又不相似,对方会高调嚣张地宣布自己的残忍行为,但艾伦勒森从几年前回到哥谭就竭力隐藏自己的过去。

    他在白日做个和旁人无异的正常人,却在夜晚残忍屠杀那些幸福的家庭。

    因为他同样渴求幸福降临在自己的身上,然而他的所作所为亲手推开了那些本应该属于他的爱,他不会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但他无法接受为什么旁人不能爱着这样暴戾残忍的他。

    阿斯蒂平静道:“你的父母的确爱着你,毕竟他们竟然没有在你出生时就掐死你!”

    他往后退开一步,站在伞下注视着对方被扒光人生后又被毫不留情地暴揍。

    雨水从黑沉沉的天幕砸下,和拳头一起重重落在艾伦勒森的身上,男人吐出鲜血,眼睛却死死盯着阿斯蒂,他蠕动着嘴唇想要说些咒骂的话,但还没有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惨叫替代。

    心理和躯体交织的痛苦能够弥补被害者所遭受的一切吗?

    不,显然不能。

    “艾西,或许你需要用到这个。”奥斯瓦尔德笑着接过手下的枪。

    面前那只属于成年男人的手干瘦又修长,连被握住的枪也显得小巧精致起来,但和金发男孩的手掌比较起来却依旧大得离奇,或许需要他两只手才能握住。

    “杀了他吧,由你亲自来报仇。”

    阿斯蒂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一刹那的寂静后,他的心脏再一次剧烈跳动起来,震耳欲聋的嘈杂甚至压过了落在头顶黑伞上淅淅沥沥的雨声。

    阿斯蒂的视线凝固在枪身上,他绷紧了身体,感觉身体瞬间变得僵硬,大脑同时疯狂尖叫了起来。

    他虽然恨那个杀人凶手,恨不得将对方扒皮抽筋碎尸万段。

    可是……

    真的要这样做?

    由他来亲手杀死?

    不交给警察,不经过法庭的审判,直接由他私自裁决那个罪犯?

    “他不值得你去同情,艾西。”奥斯瓦尔德摸了摸他冰冷的脸颊,怜爱地说道。

    “他杀死了你的母亲和父亲,还有更多可怜的无辜人,连你都差点儿死在那片蔷薇丛中。你们本不该遭受这一切,不该卷入一个罪犯自私的报社行为中,更不该让你这辈子都深陷在阴霾里痛苦难耐。”

    奥斯瓦尔德将伞交由手下撑着,而他自己则俯身平视面前的金发男孩,他唇边挂着略显奇异的笑容,余光冷漠的瞥了眼那名罪犯。

    “你不必害怕,这没有多么困难的。”

    奥斯瓦尔德温柔地执起男孩的手,将他的两只手包裹在掌心里引领着他的动作,“你只需握住这里,然后扣下扳机,‘啪’,这份罪恶就会被你终结。”

    男人的嗓音极轻,可被塞进手中的枪却无比沉重。

    菲什的手下为他让开足够距离,笑看着他们的动作鼓励道。

    “勇敢点儿,小少爷!如果是我遇见杀死自己父母的凶手,我肯定会揍得他脑子开花死得不能再死!”

    “说真的,靠拳头才更能发泄怒火!但你的小身板显然做不到伤人的程度,幸好有枪这种玩意儿替代,让你即使是个小孩也能轻易杀死一个成年人!”

    “他们说得对。”奥斯瓦尔德夹杂着细微笑意的声音在近在咫尺的距离响起,“即使你只是一个孩子,也能够亲手处决自己的仇人。”

    阿斯蒂被他半拥着,将枪口对准地上苟延残喘的男人。

    鲜血蔓延在地面,即使雨水也无法冲淡那浓郁的红色,对方胸膛起伏微弱,青紫的脸颊和眼睛高高肿起,却依旧一寸不放地紧盯着他。

    男人全程都没有求饶,甚至现在还朝他露出笑容,无声颤动嘴唇。

    杀了我呀,坏孩子。

    阿斯蒂感到无法呼吸。

    冰冷的铁器在逐渐吸走体温,沉甸甸的重量压得他的手忍不住颤抖,肺里的空气被极速掠夺,他的心脏被怒火和仇恨缠绕紧裹,可大脑却在疯狂拒绝沾染那份腥热的血。

    “他是犯下数桩凶案的罪犯,而你是正义的裁决者。”

    奥斯瓦尔德的手指附上他的指尖,缓慢下压。

    “为你的父母报仇吧,艾西。”

    “砰——”一声几乎要炸裂耳膜的枪响。

    然而却不是从阿斯蒂手中的枪口传出。

    “GCPD!放下武器!”詹姆斯戈登气喘吁吁地喊道,他放下朝天空鸣放的枪对准小巷深处的几人,在看清楚面前的情况后当即怒喝一声。

    “阿斯提诺·卡舍尔,你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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