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一切,都在见到周昭宁亲自迎至营门时土崩瓦解。
    他第一次见到周昭宁跑起来。他从来都是仪态端方,快步走而仪容不乱,何曾有疾奔而来的时候。而且是当着全军将士的面,堂堂主帅,从中军大帐中掀帘奔出,目光锁定自己的那一眼起,便一路没有停过。
    “阿离……殿下。”他似有千言万语凝在眉间,最后却只喊出这一声。
    他身旁的士兵闻言,哪里还猜不到面前这小兵服饰的是谁,立刻跪地请安。
    “不必行礼,勿要张扬。”封离叫住他们,迈进了营门。
    他不要张扬,周昭宁却不管不顾,一把牵住他的手便带着他往大帐而去。周泉上来替他牵马,他还顾得上吩咐:“把那盒子收好。”
    周泉应是,封离已被周昭宁牵入了帐中。帘门落下,谁也不敢近前。
    周泉看向还傻站在原地的程寅,很和善地给了指了个方向,提醒道:“程小公子最好还是现在就去找国公爷请罪,否则这陪同殿下单骑北上的罪名,怕不是要挨上几十军棍。”
    程寅:“……”周侍卫长这模样,怎么感觉是在幸灾乐祸?
    突然,帐中传来打翻东西的声响,吓得程寅把缰绳一扔,马也不管赶紧就跑了。他说呢,周泉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在提醒他不要听墙角呢!
    啧啧啧,王爷和殿下小别胜新婚,他应该想到的!
    程寅面颊一红,不知道想到什么,一开始只是红了面颊,待胡乱跑到他爹卫国公帐前,已是脖子都红了个透。
    第87章 大战(3)
    周昭宁见到封离出现在营门外的那一刻, 心就在云端和深渊之间浮沉,有无法压抑的狂喜,也有后怕和担忧。
    他所有的忍耐力都在外头耗尽, 在大帐外只牵了他的手,已是克制到了极限。一迈进大帐,便迫不及待地去抱他,非得把他揽进怀里才有实感。
    “怎么来的?”
    封离的头盔被他摘下来落在地上, 那只手随即落在他颈侧,拇指顶住他下颚逼他抬头。他们太近了,呼吸交缠, 封离有些别扭,心跳得很快。再撞进周昭宁的目光里, 更是不自觉做了个吞咽动作。
    周昭宁的目光往下, 轻飘飘地落在他喉结上, 可一落上去,又成了黏腻的糯米糊,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黏住。
    “你, 你不是看到了,骑马来的。”封离有些气短。
    “这一路,就你和程寅两个人。”周昭宁陈述道。
    “很安全, 我伏击了梁军偏师, 战报和赫连重锦的人头都在我马上。歼敌四万,俘虏三万, 这路上没有威胁。”
    “阿离……我的七殿下,怎么这么厉害。”
    “那当然……”凝滞的气氛好像突然活络了起来, 封离昂着头,顿时像只骄傲的孔雀, 正要自夸一番,突然意识到刚才周昭宁说了什么。
    他话锋一转,反驳道:“什么你的他的,就你会占便宜。”
    周昭宁轻笑,凌厉的眉眼有一瞬的柔和,可那只是一瞬,在封离放松警惕时,他猝不及防发难:“既是大胜梁军,你难道不知,被你打成散兵游勇的那些梁军有多危险?两个人上路,只要碰到一队北梁逃兵,就能叫你和程寅命丧当场!更何况你还带着战报和赫连重锦的人头,将你碎尸泄愤亦属寻常。”
    “贺蠡呢?让他回援是去护你,竟能让你孤身北上,云麾将军不想当了他可以扒下这层皮!”
    封离讪讪,试图打断:“那个……”
    “戚飞虎更是,治军不严!让你和程寅穿两身小卒衣服便混出了大营,他老了干不动了大可以上折请辞!”
    “那个……”
    “你便是仗着本王舍不得处置你,就如此肆无忌惮,不将自身安危放在心上。处置不了你,一个程寅好处置得很,先打他一百军棍,再饿他三天,叫他……”
    周昭宁话未说完,被封离一把捂了嘴。
    “周……王爷,求你了,都是我的错,你找程寅麻烦算什么事?”封离有些急,“我立了大功,这就算是功过相抵,行不行?”
    他的掌心贴着周昭宁的口鼻,全是久持缰绳的味道,皮革混合着汗水,绝谈不上好闻,可周昭宁却被他掌心那股热意熏得晃神。
    他覆住那只手,将之拿了下来,半晌才又开口:“如此大功,换一个可大可小的错,岂不浪费?不如换一个抵过方式,如何?”
    “什么方式?”
    “你先回答我,为何要来?”
    封离被他目中深意所摄,偏过头说:“我来送战报和人头啊。”
    “换个人也能送。”
    “我就是想显摆,打了胜仗高兴。”
    “非得跟我当面显摆,才算是显摆到位了?”周昭宁说着笑了,这次封离却不敢放松,总觉得更危险了。而且这话,感觉怎么接都是坑。
    他只好硬着头皮说:“讨赏嘛,谁让我是个无官无爵的光头皇子呢。”
    “阿离,你撒谎的时候爱抿唇,有时候耳朵还会颤,你知道吗?”
    封离闻言立刻捂住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他怎么会有这种毛病。
    周昭宁贴近,在他耳边说:“那夜你来前院,彩衣娱夫,耳朵便是这样轻颤……”说着,他一侧头,便将封离轻颤的耳珠含在了唇间。
    “啊!”封离一声惊喘,脱口而出。
    “你是担忧我,怕分兵回援后,我为阿尔哈图压制,陷入不利。”周昭宁抬起头来,抵着他的额头说,“总说心里没我,怎么连夜北上……怎么任我施为?”
    话音未落,周昭宁正面将他抱了起来,接着仰着头便去寻他的唇,狠狠吻住,密丝合缝。
    他抱着他往床榻走,路上碰掉了茶盏,撞歪了屏风,也一概不管。
    封离意乱,被他压在榻上才反应过来推他。
    “哪个小卒穿过的甲衣,阿离都没穿过本王的衣裳,却要去穿别人的。”
    “不是……就是权宜之计……”封离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抵着他的肩不让他靠近。
    周昭宁怎么会纵他,抓住他的手抬起来便压在了头顶,那眼神冷到极致,却又热到极致,薄唇轻启:“脱了。”
    “你别乱来!我不脱!”
    “穿着别人的甲衣上本王的床榻,罪加一等。”
    “你讲不讲道理,是你抱我上来的!”封离急了,腿脚并用挣扎。
    可他这样挣,腿贴着周昭宁的腿磨,反而火上浇油。周昭宁心中轻叹,逼自己歇下心思,不能真做了禽兽。他连夜赶来,难道自己回馈他的便是借机占便宜,霸王硬上弓?
    “脱了去沐浴,捂得臭了闻不到吗?”
    封离的动作一下顿住,周昭宁趁势松开对他的压制,牵着他的手拉了起来。
    “自己脱,我吩咐人备水。”
    说着他便真走了,还顺手把撞歪的屏风摆正,又把掉落的茶盏捡了起来。
    封离从屏风的缝隙望见帐门处的背影,气得牙痒痒,这贼王,又吓唬他!仗着身手为所欲为,还拿程寅威胁他,太过分!
    封离生气,可他这人不是很记仇,等到泡进温热的澡桶里,周昭宁主动来给他搓背,他就过了劲了。
    尤其是,这回周昭宁很有分寸,没有接着搓背做什么,就是正儿八经地给他搓了搓,力道还怪舒服的。封离享受得很,毕竟在背后,他也看不到周昭宁看向他肩背后腰时是什么眼神。
    松瘦竹清,亭亭如荷,天下绝艳。
    洗沐完,周昭宁回避,他拿起一旁的衣衫来穿才发现端倪。从里到外,全是周昭宁的。
    “周昭宁……你给我换一身来。”
    “这里没备你的,你想穿谁的?”
    封离被问住,几次张嘴没答出来。他怎么就没想呢,光顾着赶路了,根本没考虑还有这种问题!可周昭宁的衣服,这还不是新的,是他穿过多次的……封离硬着头皮穿上去,只觉得脸皮发烫。
    关键是周昭宁高他不少,这衣服他穿着大了,堪堪拖地,怎么看都不像样。他只得提着衣摆出来去给周昭宁看,说:“你看,这都拖地了。”
    “已让人去改了,今日先将就一晚。”周昭宁起身,将他的衣裳拉了拉,“这样便不拖地了。”
    封离勉强接受。
    周昭宁问:“本该设宴为你庆功、接风,但看你今日在营门处的样子,应当不乐意。”
    “差点忘了正事,你赶紧交待下去,别传我来了。这里和梁军太近,又人多嘴杂,难免走漏风声。这些时日我就在大帐待着,七皇子可不该出现在这。”
    “噢?”周昭宁问。
    封离将自己和戚飞虎留书的内容一说,笑道:“大将军肯定会听,就让戚炎先顶着我的名头吧。”
    “计策是好计策,就是……”
    “就是什么?”
    周昭宁牵过他的手举起来,说:“方才不少人看到我牵你入帐,又叫水沐浴,你夫君的清誉怎么办?届时人人都说,摄政王北征时收了个小兵暖帐,白日宣……”
    “你闭嘴!”
    封离被他闹了个面红耳赤,原地转圈灌了一大杯冷茶。
    “阿离害羞了。你写信时让我闭嘴,见面了还让我闭嘴,莫不是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
    “你给老子闭嘴!”封离忿忿,“谁给你暖帐,谁跟你白,白日……你还敢说荤话,你叫大将军催我写信,忒不要脸!”
    “既是不要脸,为何不能说?更何况我说的是大实话,你想想,外头的兵将,有一个算一个都有眼有耳,是不是会这么想?”
    “那关我什么事?!我乔装打扮来的,是你自己跑来牵我,还攥得死紧,挣都挣不开!”封离没好气。
    “是,我的错。你总不肯回应,我才这般,情难自抑。”
    “姓周的!你够了!我,我,我……我饿了!”
    周昭宁开怀大笑,封离自暴自弃往椅子上一摊,破罐子破摔开始点菜:“我要吃烤肉,加油加盐带辣子的。还有馍馍,要烤到外皮微黄内里白嫩的。还有,来壶好酒,昨夜庆功宴我都没喝上。”
    为什么没喝上,周昭宁和封离对视一眼,不言而喻,当然是为了连夜赶路,这才没喝上。周昭宁心中熨帖,像有一团火,明光灼灼。
    他自无不应,传来酒菜,陪封离小酌。
    封离骤然解了酒禁,三杯下肚开始傻笑,烤肉和馍馍只吃了个半饱,已醉醺醺往桌上趴。周昭宁将他扶起来,他便软绵绵地靠进周昭宁怀里,乖觉得很。
    有名有份的王妃,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穿着他的衣裳靠在他怀里,还要在他肩上蹭。封离的身形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清隽、挺拔,又秀气,精致的眉眼染了绯色,呼出的每一口酒气都是最好的催/情剂。
    “你就是故意来折腾我的,嗯?”周昭宁低声询问,无人应答,只消散在探入营帐的微风里。
    第88章 大战(4)
    对着个不省人事的醉鬼, 便是浑身热血往下冲,周昭宁也没法做出什么事来。有人说他狂妄,说他跋扈, 可他刻在骨子里的修养不容许他趁人之危。最后只是在为封离解衣就寝时,情难自抑地啃了他的手腕一口。
    说是啃,便真的是,齿关咬住一截皓腕, 厮磨着拉出一线红痕。
    他呼吸深重,两指掐住封离的唇,无奈叹惋:“但凡你今日少喝一杯, 都逃不过这场收拾。”
    他嘴上说得狠,心里想的却是舍不得, 舍不得他在这简陋的军帐中挨欺负。若是哭了被外头守卫听见, 岂不是气得要杀人。
    他欠他的洞房花烛夜, 怎么也不该如此草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