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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94 章
    聽到這個名字瞬間, 洛婉清驟然睜大眼睛,她刀鋒一把抵在李歸玉脖頸上,厲喝道:“你把他怎麽了?”
    李歸玉慘白一笑, 雨珠落在他臉上,他貪婪看着她。
    他沒有能力回應她的問題, 他感覺自己好像是回到十六歲那一年, 窮途末路。
    他什麽都想不了, 只伸出手, 握住她的袖子,竭盡全力說出一聲:“救我……”
    說完, 他就這麽直直倒了下去。
    洛婉清看着他倒在地上,皺起眉頭。
    李歸玉出現在這裏,東都一定發生了大事。
    她擡頭看了一眼東都, 算了算時間, 謝恒問斬是在明日, 她提前到達意義不大,倒不如先問清楚情況。
    她擡頭環顧四周,發現這裏竟然是當年救下他那片竹林, 不由得苦笑起來, 深吸了一口氣, 将人背了起來, 将他放在竹屋之中,給他用了藥,輸送了些許真氣後,便轉身去尋找枯柴。
    等她把火升好, 坐在竹屋吃幹糧時,一只信鷹落在窗戶。
    洛婉清趕忙起身, 将信鷹上的紙頁取下,一眼便認出是謝修齊傳的消息:“監斬時間改為今日午時。”
    洛婉清看着紙條,開始飛快計算,按照路程,李聖照他們就算全部是輕騎,也要在天亮才會到達東都,她不确定那條地道從挖掘到将一萬人送進城中到底需要多長時間。
    可無論如何,她一個人,得護住謝恒,撐到李聖照的人馬過來。
    在大軍之下,護住謝恒?
    洛婉清明白這是一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緊張蜷起了手指,但她也沒有選擇,只能壓了不安,拿了炭筆快速将情報寫下,随後便讓信鷹去通知李聖照這個消息,讓他們加快進度。
    等做完這一切,洛婉清才意識到有人在看他,凜神看了過去,便見李歸玉靠在牆角,靜靜注視着她。
    他一身帝王玄衫早已被泥濘弄髒,泥塊凝結在衣衫上,看上去狼狽不堪。
    他一言不發,似乎一切都不在意了,只平靜看着她,将她這個人刻在眼中。
    洛婉清忽視他的眼神,走回火堆旁,平靜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和王憐陽起了沖突,”李歸玉語氣疲憊,“她又殺我一次,我又來了這裏,你又救了我。”
    “我不是救你,我只是想知道公子的消息。”
    洛婉清語氣平淡,沒有愛恨。
    李歸玉聽着這話,低笑了一聲,苦澀道:“非要撇得這麽清楚嗎?”
    “我給你藥,已經是仁至義盡。”洛婉清平靜開口,“我與你之間除了家仇沒有什麽瓜葛了。”
    “沒有了嗎?”
    李歸玉眼中盡是死寂,他看着躍動的火焰,過了好久,才啞聲詢問:“你是什麽時候知道,我師父是自願讓你爹殺的?”
    李歸玉開口,洛婉清動作微頓。
    她意識到李歸玉已經知道這件事,想了想,也沒掩藏,輕聲道:“從姬蕊宮出來之後,在揚州。”
    “為什麽不告訴我?”
    “我希望你是因為你做錯事受懲罰,而不是因為可悲。”洛婉清緩聲道,“告訴你,你痛苦,可你痛苦的源頭,不是因為你做錯了事,恰恰是因為……你沒有錯。”
    李歸玉一頓,洛婉清擡頭看他,猶豫許久,才道:“如果當年你沒有主動為國為質,你師父不需要救你,也就不會死。他如果告訴你主因,你也就不會複錯仇。可你當質子有錯嗎?你複仇有錯嗎?你被欺騙被放棄,有錯嗎?沒有。我若告訴你真相,那你的痛苦,不是因為你做錯之事,而是因為你無錯之事,我不想如此。”
    “你不恨我?”李歸玉忍不住道,“你不想看我痛苦?”
    洛婉清想想,輕聲道:“實話說……我剛來到東都,我是希望你痛苦。我只是想報複你,可走到現在……”
    洛婉清緩聲道:“我只想有個了結。我求個公道,但是,我不想恨了。”
    “你不想恨了……”
    李歸玉哭着笑起來,有些痛苦道:“可你也不愛了。”
    洛婉清沒說話,她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李歸玉看着她,忍不住詢問:“你愛過我嗎?”
    洛婉清低頭用帕子擦拭着刀柄,緩聲道:“不必說這些,公子他……”
    “你休要在此時提他,不然我一個字都不會說!”
    李歸玉厲喝出聲,他踉跄着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衣袖,盯着洛婉清急切道:“你給我明白,你不要再騙我了,你告訴我,到底為什麽?既然你覺得我沒有做錯,既然你這麽心軟,既然你愛過我,你為什麽不等我?!為什麽不給我一個機會?為什麽還要恨我?你告訴我,你告訴我我就告訴你謝恒的消息,你告訴我!”
    “因為……”洛婉清看出他窮途末路,她猶豫着,終于道,“我因你而死。”
    李歸玉一愣,有些聽不明白,他呆呆看着洛婉清:“你……因我而死?”
    “我……我的家人。”洛婉清想起那個夢境,哪怕遙遠,可那種痛楚卻還是刻在心裏,她艱難開口,“都因你而死。”
    “你在說什麽?”
    李歸玉察覺什麽,不可置信看着她:“他們不是活着嗎?你不是好好活着嗎?”
    “你有沒有想過,我在監獄是怎麽發現是你和鄭家聯手的?”
    洛婉清組織着語言,李歸玉聽她反問,竟一時有些不敢回話。
    洛婉清輕笑一聲,有些嘲弄道:“因為我做了個夢,夢裏面我信了你,我拿了匕首,和張伯說,我會等你的。”
    李歸玉愣愣看着她,洛婉清笑着回憶:“然後我就等到了流放,路上我娘死了,那些士兵想羞辱我嫂嫂,我哥哥被打死了,我嫂嫂自盡了,我一個人,背着我那小小的女侄,一步一步走,走到嶺南。”
    洛婉清說着,眼裏有了眼淚:“她那麽小,她最後問我,嶺南是不是有荔枝。我在夢裏種了快十年的荔枝林。在那個夢裏,我每一日在想,我要如何殺了你,我要如何報仇,可是我做不到,我一輩子困在嶺南,一直到死。”
    李歸玉聽着,有些難以置信,卻又害怕,試探着道:“可那個是個夢啊?”
    “如果我沒有和柳惜娘交換身份,如果我沒有來到監察司,”洛婉清擡起眼眸看他,“你覺得只是個夢嗎?”
    不是。
    李歸玉一瞬明白過來。
    他看着面前的女子,慢慢意識到,如果她沒有來東都。
    如果她沒有再次出現,沒有讓他在這一片沼澤裏,看到如此絢爛的她。
    其實他也不會再做什麽。
    他會行屍走肉一樣留在東都,懷着對世人的恨意,一直走到最後。
    那她走向那個結局,也不意外。
    是她回來,他讓看到泥濘中的天光,看到那一身血洗後的鳳凰。
    他對她愛意,起始于江南,江南那五年,愛意蟄伏于骨血,如果她不回來,那就永遠停留在那裏。
    但她來了,脫胎換骨而來,讓他看到一個這麽好、這麽美麗、這麽耀眼的人。
    芳菲閣對峙心顫,琴音盛會一曲驚鴻,紫雲山名動京都,流風島相伴那一路,那一個月餅,背着他走在雨裏那一份心動……
    她從少年成長出的美好、張揚、豔麗、溫柔,都成了東都黑壓壓天色中的天光。
    可這道天光,卻注定只能仰望,無法擁有。
    又何其殘忍?
    他看着她,想到她說的那些,想到她經歷的一切。
    洛婉清平靜注視着他,她無愛無恨,只輕聲道:“李歸玉,于你而言,或許只是幾日。可于我而言,我恨了你十年,痛了十年,怨了十年。我本就是被你困在這個世界的孤魂野鬼,陪你一起埋在這世間黃土……”
    “所以你醒來後,就決定殺我。”
    李歸玉終于明白一切,洛婉清如實點頭道:“是。”
    李歸玉聽着,卻是慢慢笑了起來。
    “那就來!”
    他急切開口,仿佛是尋找什麽解脫。
    他從袖中拿出匕首——那把當年他贈她的匕首,遞到她面前,急切道:“殺我!”
    他一開口,就控制不住掉淚,他靠近洛婉清,将刀遞到她手裏:“殺了我,原諒我,好不好?”
    洛婉清看着這遞來的刀,沉默不言,李歸玉終于有些克制不住。
    他肩頭顫抖,眼淚如珠而落,死死握着洛婉清的手,痛哭出聲:“小姐,我什麽沒有了,我想要的很少,我只是想有個人愛我,一點點也可以。小姐你救了這麽多人,你為什麽不能救救我?!殺了我,救救我,小姐……不要再恨我,你永遠記得我叫江少言,你當我死在了江南,你讓我死在這裏,原諒我……”
    他瘋了一般将刀往她手中塞,洛婉清一時有些不知所措,她看着面前已經徹底崩潰的李歸玉,為難開口:“李歸玉……”
    “我不是……我不是……”
    李歸玉瘋狂搖頭,哭着看她,嚎啕出聲:“我是少言,小姐我是少言……”
    “別這樣。”
    洛婉清不知道為什麽,不知道為是自己,還是面前人,又或者是波折的命運,或是其他,她突然覺得有些眼酸,她深吸一口氣,扭過頭去不看他,解釋道:“我同你說這些,不是為了讓你痛苦,我是想告訴你,我愛過你,我恨你過,我因你墜入深淵,可最後是那個人将我拉出來。我對你沒有愧欠。你問我你錯在哪裏……”
    洛婉清頓了頓,随後組織了語言才道:“你錯在,不問證據,不查清事情真相時,貿然做出決定。”
    “你錯在,你就算做了決定,但罪罰有度,你可以向我爹複仇,不該牽連家人。”+
    “你錯在,不該用感情作為跳板來欺騙。你可以複仇,但你不該騙我。”
    李歸玉聽着,他不知所措看着洛婉清,洛婉清想了想,笑起來:“不過也罷了,說完也就算了。還是回到正事吧。”
    洛婉清認真看他:“謝恒到底怎麽了?”
    李歸玉不出聲,他突然覺得無力,整個人像是失去了所有支撐和力氣,靜默看着面前滿眼乞求的人。
    他看了好久,才克制着情緒道:“他在今日午時斬首。”
    “我知道。”
    洛婉清開口,皺起眉頭道:“還有呢?”
    “王憐陽是個不低于我之下的高手,李尚文當初的确留了一個孩子,她打算扶持那個孩子登基,所以現在,你要是去救人,她就會殺了你,用你激怒李聖照發兵。而且她不會讓你帶走謝恒的,謝恒如今必須死,他死才能洗脫我指使的罪名,也就洗脫王氏和弑君之間的聯系。”
    李歸玉克制着情緒,他讓自己盡量理智道:“小姐,我在東都還有些人,你聽我的,我讓他們去想辦法……”
    “你能有辦法嗎?”
    洛婉清擡眸看他,李歸玉一頓,洛婉清想了想,只道:“如果按你所說,王憐陽身手不低于你,又甕中捉鼈,誰去誰就是送死,你讓他們去,他們願意嗎?”
    李歸玉動作一頓,他一時有些不确定。
    他身邊的人多是為權勢利益而來,除了青竹紫棠,沒有太多真的願意在他頹敗之時還願意搏命之人。
    “我……”他掙紮着,“我再想……”
    “不用了,”洛婉清搖頭,“我有我的安排。能成,我一個人就夠。若不能……”
    洛婉清頓了頓,笑了一聲:“我陪他赴死沒有遺憾。反正,那個夢境裏,我與他,本就沒有善終。”
    她本來就是為了吸引注意,而且,若她帶的人多了,難免被說是受人指使。
    救謝恒,必須只是她一個人的事,和任何人都沒有幹系。
    “可是……”
    “我陪陪你吧。”
    洛婉清知道他要說什麽,從腰上掏出酒囊,打開喝了口酒:“從來沒有與你好好說過話,如今最後聊一次吧,也算相識一場。等天亮了,我就走了。”
    李歸玉擡眸看她,過了好久,似是做了什麽決定,才道:“那,我送小姐。”
    竹林雨夜,一如當年。
    只是這一次,交談之人,不再是謝恒。
    洛婉清聽着李歸玉說他的過去,說他出生,說江楓晚,說王憐陽,說他為了王憐陽那一個擁抱,拼盡半生。
    他們說了很多,像兩個普通舊友。
    天一點點亮起來,信鷹回到竹屋,洛婉清看到李聖照的消息:“将抵紫雲山,開始行動,望拖至黃昏。”
    她看着消息,平靜将紙條收起,李歸玉靜靜注視着她,他沒有攔她,周身帶着頹然死氣,只注視着她的一舉一動。
    洛婉清擡眸看向他,想了想後,她終于道:“問你最後一個問題。”
    “小姐請說。”
    “你知道他為什麽要殺李宗嗎?”
    聽到這話,李歸玉沒有立刻出聲,他靜靜看洛婉清,好久,才不甘道:“為了你。”
    洛婉清一愣,李歸玉平靜道:“你知道閣內嗎?”
    “知道。”洛婉清有些疑惑,“有何幹系?”
    “閣內直屬皇帝,也就是說,當年之事,其實李宗全部知道。”
    洛婉清睜大眼,李歸玉笑起來:“你是洛曲舒之女,你的話,太有分量,而你身處高位,心思缜密,知道這件事,是早晚之事,李宗為了自己的名譽,必定殺你。”
    “所以……” 洛婉清不可置信,“他是為了我?我一個人?”
    “是。”
    李歸玉如實回答。
    洛婉清聞言想了想,随後笑了一聲,似是有些高興笑起來。
    李歸玉不解:“你笑什麽?”
    “我笑,”洛婉清撐着自己起身,感覺自己心中有些疙瘩終于散開,歡喜道,“他謝靈殊,終究還是栽我手裏了。”
    李歸玉聽不明白,洛婉清輕聲道:“終于有人選我了。”
    她的父親選擇成全大義;
    李歸玉選擇仇恨;
    曾經的崔觀瀾、謝恒,也一次次選擇自己的責任。
    終于在這一日,他選擇了她。
    她心中大暢,擺手道:“走了。”
    李歸玉跪坐在地上,握着手中匕首,平靜目送她,似乎是在等最後結果。
    洛婉清走了幾步,突然意識到什麽,回頭看他:“哦,還有一件事。”
    李歸玉有些詫異,洛婉清笑起來:“我今日放過你,不是原諒你。而是你當年,因未曾查清仇怨,貿然複仇,以致一步錯,步步錯,我不願步你後塵。你若心中有愧,那改日塵埃落定,自己去監察司自首,待查明真相,自會按律處置。幹幹淨淨來,幹幹淨淨走。”
    這話讓李歸玉一時不知所措,洛婉清眼中露出幾分溫和,只道:“你曾是位君子,我敬重你的過去,當年你離開故土,為國為質,我也曾長街相送。還望君心浮沉淤泥,不忘熠熠光輝。”
    李歸玉愣愣看着她,面前人在晨光之下,如露珠清透閃耀。
    洛婉清揚起笑容,轉身走出竹屋,翻身上馬之後,便打馬而去。
    洛婉清一路奔向東都,此處距離東都不足半個時辰,洛婉在郊外找了個客棧,吃了頓飽飯,而後她上客棧,沐浴更衣之後,走到妝鏡前,拿起了眉筆。
    她如同赴一場盛宴,認真給自己畫眉、描妝。
    在她準備之時,東都早已戒嚴,大軍駐守城外,王公貴族都等候在了刑場。
    大夏曾經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前監察司司主,如今弑君之臣,殿上斬公卿之亂賊,于今日處斬。
    他身份太高,名聲太顯,整個東都如今所有人,幾乎都彙聚在了刑場,送他最後一程。
    王憐陽抱着一個孩子坐在高處,所有人察覺李歸玉不在,都低頭議論紛紛。
    謝恒一身素衣,被綁在刑架之上,他發絲淩亂,周身是傷,然而狼狽至此,這位曾經名揚天下的貴公子,亦不是俊美風姿。
    刑場人頭攢動,王憐陽抱着孩子,神色悠然,眼看着時間一點點過去,太陽升起。盛夏熱風吹過,人也因過于炎熱失去了興致,變得越發安靜。
    “謝大人,”宋惜朝探過頭來,壓低聲道,“您可知道,今日陛下為何不來?”
    “不知。”謝修齊搖了搖頭,随後意有所指道,“只聽說,昨夜宮裏出了些亂子,半夜就封城了。”
    “這樣啊……”
    宋惜朝似有所思,掃了一眼周遭。
    城內如今都是王家直襲軍隊巡防掌控,到處都是王家的人。
    此番李歸玉登基,原本戍邊的兩位王爺鎮北王和鎮西王都回東都觐見。
    他們各自帶了兩萬兵馬,外加如今大小世家囤積在東都城外的兵力,前前後後加起來,怕是要有十幾萬人囤兵在東都之外了。
    畢竟李聖照一起事,皇位到底誰做,便成了一個懸念,所有人都到東都來買股押注,看看能不能有個從龍之功。
    但大家也都不是傻子,押注沒誰想押自己身家性命,故而所有人也都在觀望——
    除卻那兩位戍邊親王。
    鎮西王和鎮北王幾乎是李宗一手帶大的兩個弟弟,對李宗感情深厚,如今他們是完全搞不清楚,李宗之死到底是謝恒一人所為,還是有人指使,于是千裏迢迢過來,就是為了看看,到底什麽情況。
    宋惜朝分析了一下現下的局勢,看了一眼自己旁邊緊張坐着的張逸然。
    如今張逸然是清流新貴,由宋惜朝手把手親自培養,雖然職位不算高,卻是清流中說得上話的人。
    宋惜朝看了一眼張逸然,便知他心中念想,扇子往自己面前一擋,壓低聲道:“把你心裏那點念頭給我壓下去,該說不該說,別給自己找麻煩。他弑君,天王老子都救不了。”
    張逸然聽着,不甘抿唇:“我知道。”
    然他心裏,卻總隐隐期盼着什麽,他不停看向城門,等着那個人。
    依照他對那個人的了解,她不可能不管謝恒。
    時間一點點過去,過了許久,王韻之從小道大步走來,行到王憐陽身側,壓低聲道:“娘娘,沒探到人來。”
    王憐陽聞言嘲諷一笑:“還以為這些人多重情重義,罷了。”
    王憐陽說着,将孩子遞給王韻之,站起身來,看向衆人道:“諸位,午時将至,今日陛下身體有恙,監斬一事便由本宮代勞,不知各位皇叔,大人,”王憐陽一一掃過座上有分量的人,頗為恭謙道,“可有異議?”
    所有人都颔首默認,兩位親王拱手道:“既然陛下身體有恙,自然是太後監斬。”
    王憐陽笑起來,只道:“那今日,便由本宮監斬。謝恒逆賊,受李歸玉所指使,弑君罔上,大殿斬殺公卿十餘人,殘暴至極,人神公憤。本宮本欲以謝恒性命,逼反賊李聖照出面,不想此厮無情無義,竟是打算将此罪臣作為棄子。謝恒,李聖照如此待你,你可後悔?”
    謝恒沒有說話。
    在來時他們便封住了他的啞穴,現下他根本發不出任何聲音。
    王憐陽見他不出聲,冷笑一聲道:“看來你是不打算招認了?好,既然如此,那按弑君謀逆之罪,本當處淩遲之刑,但念在謝司主過去勞苦功高,特賜斬首,以免痛苦。”
    說着,王憐陽撚起亡命牌,正欲扔下,張逸然驟然出聲:“慢着!”
    王憐陽聞言冷眼看去,盯着張逸然道:“張禦史?”
    “午時未至,娘娘,還請稍安勿躁。”
    張逸然迎着王憐陽的目光,平靜道:“否則引起天罰,屆時娘娘怕承受不住民怨。”
    “不錯。”
    禮部尚書謝廣成也點頭開口,擡眸看向王憐陽道:“行刑必須符合天時,況且,娘娘不是還要等人嗎?”
    王憐陽聞言,掃了一圈衆人,行刑與天時相關,若不到時候提前動手,日後天災怕都要算到她的頭上。
    她也不急于一時,點頭道:“好罷,那就等吧。不過也沒多少時辰了。”
    王憐陽看了一眼旁邊馬上就要到午時的日晷,慢慢道:“就這麽些時間,怕也是等不來人了。謝恒,”王憐陽說着,擡眸看向刑架上的謝恒,笑着道,“你倒是勞苦一生,臨到最後,連個願意救你的人都沒有。”
    聽到這話,謝修齊暗自捏緊拳頭。
    旁邊謝廣成似是察覺兄弟的情緒,用袖子遮擋着,擡手拍了拍他的手臂,低聲道:“為家裏想想。”
    如今誰和謝恒沾邊,那就是和謀逆沾邊。
    謝家中正幾世,不能在謝修齊這裏被打破。
    謝修齊繃緊身體,張逸然看着那不同挪動的日晷,王憐陽撚着亡命牌,眼看着日晷就要到午時,王憐陽擡手欲扔,也就是這一刻,外面突然傳來急報:“報——報——有敵軍來襲!”
    聽到這話,王憐陽眼中猛地爆出驚喜之色,所有人齊齊擡頭,王憐陽立刻詢問:“誰的軍旗?多少人馬?”
    “是洛字軍旗。”
    來報之人忐忑開口,張逸然謝修齊都松了一口氣。
    謝恒愣在原地,就聽來報之人道:“來了,一……一人。”
    這話出來,所有人都愣住,王憐陽不可置信:“你說什麽?來了多少人?”
    “一人。”跪在地上的士兵揚了聲音,“只來了一人,但她挂着軍旗。路上探子報的。”
    “挂着軍旗?”
    王憐陽被氣笑:“一個人也敢挂軍旗?好,好得很,那就開城門,調一千人出去,把她殺了!”
    說着,王憐陽突然想起什麽,看向謝恒,轉頭道:“把他綁了,挂城門上去!他們不可能只來一個人,本宮親自督軍。”
    王韻之得令,立刻将謝恒拖起來,跟随王憐陽一起去了城樓。
    謝恒被吊在城樓之上,發現夏日的烈日格外安靜。
    他看着城外荒野,漫漫黃沙,不遠處是小林,數千士兵已經列陣城外。
    他雙手用繩索吊在頭頂,遙望曠野,感覺一切過于安靜,讓他疲憊閉上眼睛休息。
    “人呢?”
    王憐陽走到城樓上,見沒有人影,立刻轉頭看向旁邊侍衛。
    侍衛忙道:“方才是斥候來報,還有五裏,現在應當馬上就到了。”
    話音剛落,所有人就聽見了馬蹄聲。
    因為曠野太過安靜,馬蹄聲變得格外響亮,它從小林中出來,伴随着馬的嘶鳴之聲。
    像是踩在鼓面一般,發出激動人心的戰鼓之聲。
    謝恒慢慢睜開眼睛,老遠就看見一面紅色繡金線軍旗,張揚在夏日獵獵風中,露出那金色狂傲的“洛”字。
    女子黑衣駿馬,身背長/槍,馬懸弓箭,腰上挂着一把長刀,一人一馬一騎,便朝着城門一路急奔而來。
    她像是一只振翅鳳凰,巡飛在這遼闊的戰場之上,明明只是一個人,卻展開了遮天蔽日的翅羽,仿若千軍萬馬。
    謝恒靜靜看着她,看着她一路朝他奔來,他心如擂鼓,恍若一個少年人,目光全部在她身上。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明明不在意,明明做好了準備,明明他知道,他該為天下人所棄。
    可是當她這樣義無反顧,一次又一次朝他而來時,他還是感覺喉頭哽咽。
    他看着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直到她即将進入城樓陰影處時,她才仰起頭來,看向高處懸挂的謝恒。
    她看見他瞬間,便覺眼酸,不由得握緊了手中長槍,随後揚起燦爛笑容,大喝出聲。
    “謝靈殊,我來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