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脖子传来击中的痛楚。

    有栖川雪脱力再度倒在诸伏景光怀里,他长舒一口气,轻轻地让她躺下,重新盖好被子,手背还好没再次回血,环视一圈,确保没留下半点蛛丝马迹,轻松翻出窗户,半蹲着,听见皆川康代踩在老旧木楼梯上的脚步声愈发逼近。

    还好及时打晕了Yuki,诸伏景光循着来时的路径回到病房,抖开被子,钻入装睡。

    不一会儿,嘎吱嘎吱作响的脚步声停在了医生休息室,没多时,又往这儿走来,打开门,观察了一会儿他的动静,在房间门内侧放下某个重物,合拢门,又悄悄地离去。

    诸伏景光坐直,窗外皎洁的雪色照出了门边的保温水壶。

    他头顶一排问号,怎么回事,幽灵组织的医生们都是大善人吗?

    诸伏景光一夜浅眠,他无法确定Yuki是否记得昨晚的事,当耳蜗捕捉到隔了两层薄薄木板墙后发出的悉索动静时,他立即竖着耳朵去听——Yuki起床,穿鞋,快步走路,拉开椅子,坐下,又捣鼓了一会儿,再起身,出门,去洗手间洗漱,一应动静,听得真切分明。

    看不出半点倦态的男人守在洗手间门口,冲毫无防备打开门,素面朝天的女人挥了挥手:“早安,医生。”

    有栖川雪吓得往洗手间里退了两步,脖颈处被手刀砍到的位置还隐隐作痛:“咳咳咳……早……早安。”

    [救救救,半夜莫名其妙揍了我的男人一早就跑来疑似恐吓我该怎么办……]

    他不会是想杀人灭口吧?

    不至于不至于……

    多大点事……

    沉默良久,有栖川雪悄悄抬头,视线猝不及防相撞,男人一双澄亮的蓝眸似笑非笑,他垂眼,随意般地问:“医生昨晚睡得好吗?”

    “呵呵……”有栖川雪干笑两声,没回答,侧身想钻出去:“我用完洗手间了……那个,你要用的话随意……”

    [睡没睡好,你心里没数吗?要不是看在你和九条兼史不像是臭味相投的朋友,还敢正直勇毅地扑身救人,突发意外后也没有报警,惹得事态进一步发酵的份上……]

    诸伏景光抬起肌肉线条流畅的手臂,把有栖川雪堵在狭小的洗手间门口,还欲试探,“医生好像很怕我,可是昨晚却……”

    [要死了!他怎么还敢提昨晚的事情啊!虽然不知道他半夜闯进卧室的目的是什么,但他就不怕自己喊人把他捉起来吗?!还不跑,留在诊所里想干嘛呢!]

    “没有!”有栖川雪耳根有些红,急匆匆地否认:“昨晚我做完手术就晕过去了,一夜睡到大天亮,什么都不记得!”

    “哦?真的吗?”

    有栖川雪望着男人那双矢车菊般湛蓝的眼眸,顿了顿,但还是很认真说了出来:“真的,我睡觉很老实的,很沉的,打雷都叫不醒我的那种。”

    骗子。

    撒谎都不会,哪有人撒谎的时候会眼神乱飘。

    猜不透这两名医生到底在想些什么,总归是占了便宜的诸伏景光释然一笑:“那就好。”

    “那……我能走了吧?”

    诸伏景光也收回手,盯着她的脸,悠悠地说:“医生,你的眼睛真的很漂亮。”

    昨夜那双不似真人的异色瞳被遮得密不通风,无法再看到那一幕风景的诸伏景光惋叹,真是太可惜了。

    要是能拍到她的眼睛,说不定能在警视厅公安部的资料库里搜寻她的相关信息了。

    “!!!”

    一早起床就汲汲忙忙戴上美瞳的有栖川雪闻言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

    [药泥关!]

    有栖川雪每一步都踩得很用力,大步走到休息室门口,握住门柄,回头一瞧,又对上观察她行为举止的诸伏景光。

    [看什么看,再看就把你喝掉!]

    她羞愤难忍,重力关拢房门,留下一脸无害的诸伏景光思量着如何利用Yuki医生打入组织。

    心软又好说话,只会瞪人,开枪还想着不伤人,主动攻击性基本为零的犯罪组织成员,简直是像熊猫一样的珍稀物种。既然遇到了,不从对方身上榨取最大利益等于暴殄天物。

    抱歉了医生,谁让你是犯罪组织的一员……

    “早安。”

    换了白大褂的有栖川雪下楼,她嗓子还带点微哑,自觉拿电子体温计往额头一点,“37.6度。”

    “早安,有栖川医生。”皆川康代一夜没回,眼袋硕大:“本来都快好了,昨晚受到惊吓,又反复烧起来了,还是老老实实吃药吧。”

    倒不是惊吓所致的缘故。

    本来就还没好全乎,又和萩原警官在门口吹了太久的冷风,晚饭没吃几口,睡觉前也没吃药,半夜骤醒,最后加上事故,几番折腾之下才导致的晕厥……

    有栖川雪没解释,不情愿地点头:“知道了。”

    她眼神一瞥,看到诊室里的男人,又惊得差点蹦起:“你、你怎么还在?”

    诸伏景光感到好笑:“不然我该在哪里?医生,没有你的许可,另一位医生不准我随意离开,把我关了一整夜呢。”

    关?

    有栖川雪扯起嘴角。

    关在诊所里“来去自如”的那种关吗?

    “把他锁在地下室不就好了……”有栖川雪凑到皆川康代身旁,嘴唇不动,小声嘀咕道:“反正里外都是指纹锁。”

    皆川康代也喏喏回答:“地下室到处都是您的指纹,最主要的是,我打不赢他,也不一定能抱起来您啊……”

    有栖川雪:???

    她还不到一百斤。

    皆川医生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围观这一对长幼有差的上司和下属斗嘴的诸伏景光走出诊室:“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绿川光,是一名半集运船的船员。”

    [身手矫健,会擒拿术,还会开枪的船员……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船员。]

    有栖川雪把手插回口袋:“我不握手。”

    皆川康代左右看看,“我是皆川康代,是这家诊所的社长,这位是有栖川雪,是我们诊所最得力的医生。”

    诸伏景光追问:“哪个Yuki?”

    她解释道:“せつ(setsu)的雪。”

    “ありすがわ ゆき(Arisugawa  yuki)医生?”诸伏景光又念了一遍:“医生似乎与这个普通的名字不太相配。”

    有栖川雪奇怪地瞥他一眼。

    [他哪儿来的脸好意思说这话的,绿川光听起来比她的名字更假,而且他还稍微加了重音强调名字……]

    [不会吧……]

    “父母起的。”有栖川雪必须得辩解一下,她记不住自个姓甚名谁,但这一个多月以来,她知道“有栖川雪”确有其人,人家好好的女儿,在父母的期许下降临在世间,起了一个象征着洁白纯净的名字,哪里不好听了。

    诸伏景光:“抱歉,抱歉,我失言了。”

    不是假名?那她昨晚梦魇时的呢喃,也多半是真了。

    她提及父母时,语气很平静,没有一家人骨肉分离的悲伤,她又是怎么加入组织的?

    “算了。”

    有栖川雪拆封一支新的口罩,“我去楼下看看九条兼史的情况,皆川医生,麻烦给他拿一套洗漱用品。”

    她问:“换下来的衣物,你能自己手洗之后晾到小阁楼去吧。”

    诸伏景光:“一定要换?”

    有栖川雪肯定道:“一定。”

    她态度强势起来了……

    诸伏景光微笑:“好,我配合你们。”

    皆川康代摸出手机:“那我让夫人带几份早餐过来?”

    有栖川雪:“昨晚来的是谁?”

    皆川康代:“三宅。”

    三宅将典?

    他有点沉不住气,遇事爱推诿责任,不过执行力较强。

    “让他一起拿上九条兼史的信息过来。”

    皆川康代摁着键盘发送指令,“是的。”

    皆川康代严格执行有栖川雪的要求,一眼不错地盯着诸伏景光换衣服。

    “大家都是男人,你有的我也有,何况我是医生,这些东西早就习以为常了。”皆川康代守在门口,重演了不久前洗手间门口的对峙:“还是你身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诸伏景光哪能承认,他的确是带了一把匕首,两部手机,若干个定位器……

    他从顺如流地解开皮带,“当然没有了。”

    皆川康代检查衣物时,诸伏景光在心底喟叹,还好他昨晚返回病房前,把多余的东西藏在了窗外的瓦片之下。

    脱得不着寸缕,皆川康代点头,留下新的衣服和洗漱用品,“我在门口等你。”又抱走其他外穿的衣服。

    诸伏景光:……他忍。

    把深灰色内裤洗干净的男人走进阁楼,几个摞在一起的纸箱子,晾衣杆和衣架,地面干净无灰尘。

    “皆川医生。”他抖开内裤,“没必要盯得那么紧吧,有栖川医生也没说我是囚犯。”

    皆川康代:“不,你是。”

    “为了彼此的安全着想,我们不会主动伤害你,也请你配合我们。”皆川康代拿出那把熟悉的格/洛/克,“昨晚对你的优待是出于特殊时期不得已而为之,医生提醒了我,竟然没有对你搜身。”

    把内裤晾好的诸伏景光举着湿漉漉的手:“那么,要把我铐起来吗?”

    “必要时刻,我会的。”

    有栖川雪坐在办公桌前,搜寻着什么似的,专注地盯着显示屏。

    屏幕里群蚁排衙的蝌蚪英文,令诸伏景光一眼看过去,都难以辨认清内容。

    有栖川雪回头,对换上灰色毛衣的诸伏景光满意点头:“可以。”

    诸伏景光:……

    女人性格都是这样变化莫测的吗?

    早起还会紧张想逃跑,这会儿又冷静下来打算处置他了?

    他敛起笑容,缓声道:“有栖川医生,我向昨晚贸然对你出手一事表示抱歉,但你让皆川医生把我当做犯人一样严加看管,没有半点隐私,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有栖川雪坦荡承认:“是挺过分的。”

    她是利用了自己的权利,对绿川光造成了精神上的压迫,她不否认。

    [谁让他昨晚溜进自个房间搜查,早上还来吓唬她的……行事既不光明正大,遮遮掩掩,又几番恐吓,她这点点回击,已经很温和了。]

    [撤回评价他是个好人!]

    她左手指了指自己的肩膀:“九条兼史一事,我们各自承担一半的责任,就算扯平了。不过你的道歉,我不接受,你拧伤了我的肩关节,导致韧带轻度拉伤,我忍着痛和发烧救治了九条兼史,事后,我的属下也没有对你严刑拷问,你能全须全尾,平安无事地站在这儿,无非是依仗我的善良。”

    她放下鼠标,黑眸平静无波,犹如一汪幽潭:“绿川先生,你是个聪明人,应该很清楚,有底线的极道份子,也是极道。”

    所以,请停止这些无意义的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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