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宅将典不负有栖川雪的期望,效率颇高的年轻人叼着根烟,一手推着一个步入地下手术室。

    “快点,慢吞吞的,等老子请你们吗?”

    有栖川雪扭头,看到西装革履,浓眉朗目,皮肤白皙,头发还抹了摩斯的三十出头男人,和灰扑扑羽绒服,晒得皮肤黝黑的矮瘦男人。

    “绿川!”后者惊喜地喊着,迅速扑到诸伏景光身旁,精明的双眼不住打量他:“你……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前者立即鞠躬,深深低头:“抱歉,我是九条兼史的兄长……”

    “三宅。”有栖川雪捏着眉心:“把烟灭了。”

    三宅将典闻言赶忙灭烟,挥散身上的烟味,“大人,这位是九条兼明,下面那个冒冒失失的男人就是他弟弟,昨晚我拿走了九条兼史的手机,打给了他的兄长,据九条兼明交代……”

    有栖川雪:“我不想听你解释。”

    三宅将典立马缄声。

    九条兼明哑然,握紧了拳头。

    若非必要,有栖川雪不想以权压人,她却碍于局势不得不做,被她审问,总好过转到行动组手里,琴酒可不是面对合作伙伴的挑衅行为会宽容大度的善人。

    “九条先生。”左手接过皆川康代递来的格/洛/克,有栖川雪神色不耐地揭穿了九条兼明的来历:“据我所知,你并不是我们组织的成员,若论合作,你代表藤木株式会社接受我们的委托,帮忙转运一些货物,也是银货两讫,互不相欠的事情。”

    她不疾不徐拧上鱼鹰消声器,“我们不干涉你是如何从藤木株式会社贪污夺权的,可你却把手伸到了我们的地盘上……”

    九条兼明见势不妙,双膝一软,迅速跪下,“不敢,不敢,小的绝无此意。”

    “哦?你不敢?”

    虽然有栖川雪不记得那位精通心理学的挚友了,但他所传授的知识仍然牢牢镌刻在她的本能里,兼之敏锐的听觉天赋,令有栖川雪从细微的语调、尾音,声线的转折和口齿的平仄之间分辨出一个人是否在说谎。

    “那我就好奇了,诊所是半公开的鸽子屋,皆川医生在此经营数十年,从没有人喊破我们的来历,你的弟弟又是凭什么,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要我将他视作贵客,另眼相待呢?”

    “请您原谅小弟年轻鲁莽!”九条兼明哪敢辩解,哐哐磕头,“他少不更事,不懂组织的份量和权威,还请大人您惩戒,小人绝无而言,实在是非常抱歉!”

    “我可以原谅。”有栖川雪接受道歉,但组织不需要九条兼明的赔礼认错。

    组织的存在是否有泄漏,外界得知了多少,这才是紧要之事。

    她一步一步走到九条兼明身前:“不过请你先解释一下,是从何处得知医疗点的信息,是谁透露给你的情报,关于组织,你,还有你的消息来源,还知道多少?”

    九条兼明喉咙一紧,“这位大人,医疗点所在一事纯属我意外……”

    “嘭——”

    安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在地下室爆出一声压抑的闷响,回音重重荡开。

    一来一回的讯问中断,有栖川雪在向九条兼明告诫,她手里的枪可不是什么玩具和摆设。

    弹道精准地擦过九条兼明的耳侧,撕裂空气的嗡鸣缭绕在他的耳蜗里,九条兼明脸色煞白,嘴唇抖着,强忍着咯咯作响的后槽牙,不敢再胡乱开口。

    诸伏景光的目光落在她持枪的左手。

    左撇子?不,昨晚她开枪打伤九条兼史和对他进行初步救治时,很明显是右利手。

    是左右手都经过了枪法训练……

    “请不要试图在我面前撒谎。”有栖川雪歪歪头,无辜地模糊事实:“你弟弟,被我一枪打中,还躺在那里,昏迷不醒。”

    她慢慢蹲下,转着枪,友善地提醒:“下一枪,躺下去的人,就会是你哦。”

    九条兼明惧得胆颤,他没想到组织医疗组的老大竟然如此可怕……传言中,她明明是个手无寸铁的医生,不善武力,为人柔弱,做事瞻前顾后……他以为自己事先贿赂了三宅将典,那家伙一定会替他美言几句,没想到这女人只稍加制止,三宅将典便作壁上观,对他的惨境视而不见!

    为什么?!

    为什么医疗组的首领会是个女人?!

    为什么这个女人如此难缠啊!!

    “你好像在想,我为什么不符合你的期望?”有栖川雪从他踌躇中,猜到了他的想法,她无奈地叹气,“当然是被逼的呀,当时的情形,如果我不开枪自保,受伤的人就会是我,你弟弟可不会像我这么善良,还会去救助试图伤害自己的人。”

    “不……我很抱歉……”九条兼明哪敢说个不字,他深知九条兼史的确是这样的人,自私、鲁莽、冲动、不计较后果,更别提善后了,若今日伤人者是九条兼史,他只会半夜疯狂打电话给自己,向自己求助伤人了该怎么处理,是不是要直接杀掉,怎么埋尸,如何处理犯罪现场等等。

    她拍着膝盖,慢慢起身,“好了,闲话已叙,你想好理由,或者决定坦白了吗?”

    深深埋首,绞尽脑汁想对策的九条兼明预料不到这一幕,他满心满眼都是悔恨。

    可恶,可恶!

    快点想想办法!!

    如果说出情报来源,他会被藤木家除名的!!绝对会的!

    都是九条兼史那个笨蛋,是他害得自己深陷险境!!

    “3。”

    有栖川雪继续施加压力。

    “大人!”九条兼明不顾形象地抱住她的小腿,“大人,请您听我解释……”

    “我听着呢。”晃了一下的有栖川雪站稳,“2。”

    她抬起手,黑漆漆的枪口正对着九条兼明惊恐万分的双眼中心,有栖川雪看到了他眼底深处的动摇。

    “1——”

    “有栖川医生!”紧要关头,诸伏景光一声打破了紧绷的局面,九条兼明即将脱口而出的名字也被咽回了肚子里,他双腿发软地跌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无法坐视不管的诸伏景光在她侧目询问的眼神中解释道:“您昨晚说过,医生的手不该沾染上这种鲜血。”

    罪恶的,暴力的,狠毒的,违法犯罪的。

    穿着象征洁白与和平的白大褂,不该用邪恶的枪为它涂抹上一层腥臭的血迹。

    有栖川雪蓦地顿了动作,她垂下眼眸。

    她深知自己哪怕喊到了最后一秒,也绝不会开枪,因为她拿准了九条兼明的心理想法——虚伪的道歉,逃避、狡辩、推诿责任,在紧迫的时间里权衡利弊,直至确认她会毫不犹豫开枪前,还在试图卖惨讨好。

    她利用心理把戏,先在九条兼明进门前屡次打断旁人说话,以此树立今天谈话自己不容置喙的权威,真刀真枪地开枪,证明自己的威慑力和狠辣,借此摧垮九条兼明的心理防线,逼他说出幕后隐情。这种用性命做要挟,审讯一名疑似犯罪分子的普通人的行径,莫非只要初衷是善意的,就可以堂而皇之声称自己从未偏离一直坚守的本心,抹去自己的罪责吗?

    “你说得对。”她转过脸,直勾勾地盯着诸伏景光看了一会儿,眼底划过一抹凉意,勾起嘴角,低头对九条兼明道:“所以,我宽恕你和你弟弟的过错了。”

    九条兼明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眼中的惊讶渐渐聚集成一簇强烈的狂喜。

    “感谢您的恩德,非常感谢!”他不再犹豫,痛快地给有栖川雪磕头,每一下都诚挚地表达感激:“我、我和兼史一定会感谢您的大恩大德,诊金我们加倍,不,给您一千万的诊金……”

    “不用了。”有栖川雪带着一股怜悯的语气,她不忍心动手,把人丢给琴酒处置,这样自私的举动更让她发自心底地唾弃自己。

    组织里的每一名成员,都是手上沾染了罪孽的恶人。

    她和琴酒,又何尝不是共犯。

    “既然你对组织有一定的了解,说不定听说过琴酒此人吧。”

    九条兼明脸上的喜色瞬间如潮水般急速褪去,骤变的情绪惹来诸伏景光的审视。

    有栖川雪惊讶于他害怕琴酒?

    “看来告诉你组织消息的人,在组织里的级别不低啊。”发现意外之喜得有栖川雪加深了叹气,把枪往旁一递,三宅将典愣了两秒,在皆川康代的怒视下几步上前,双手接走格/洛/克。

    “现在,我给你两个机会。”没了武器,有栖川雪的话却具有更强的杀伤力:“向我坦白一切,或者……”

    她再度蹲下,望着满眼惊恐,不住往后瑟缩的九条兼明,弯起嘴角,像是已经目睹了他的结局一样。

    恶魔!

    这个女人绝对是恶魔!!

    “或者,我把你交给琴酒,让他来审问你。”

    “我说!”九条兼明不再有任何犹豫和隐瞒的意图,他嗓音嘶哑地尖叫:“我说!大人!!请您不要把我交出去!!”

    [哎呀,若是她知道琴酒的恶名这么管用,早直接了当地拿出来震慑了,也不至于费半天劲,险些还没撬开他的嘴巴。]

    有栖川雪对他的上道很满意,“你说吧。”

    被三宅将典驱赶着离开手术室,黑发蓝眼的男人回头,看着她半蹲着屈膝,从容不迫地掌控着局势,似乎乐见于九条兼明的崩溃,一向保持的温和神色从他眼底褪去,凝视着有栖川雪的背影。

    昨晚执意救人的勇毅,高烧和颈部痛楚都咬牙忍下来的一场手术,晕黄的月亮灯下,脆弱无助的Yuki,今早捕捉到的惊慌,后续与他谈话时的镇定,这一场审讯时的压迫感……

    到底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你……

    有栖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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