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谁啊。”

    正如皆川康代所言,守在一楼的三宅将典脾气恶劣,“没见过,是新来的?喂,这片地区的负责人……”

    “吵死了。”皆川康代打了下他的后脑勺,取药配药:“大人有交待,把他关起来,别让他乱跑,但不能伤害他,一切事等医生醒来再说。”

    吃痛的三宅将典龇牙咧嘴:“既然是海瑟克大人的命令……”

    听着皆川康代胡编乱造的诸伏景光侧头,海瑟克,估计是她的代号。

    “找人洗洗地板,干净一些,不要留下痕迹。”

    “了解~这活我熟。”

    皆川康代领着他上二楼,走廊不深,左三右四的构造,正对楼梯的门上挂着洗手间的标识,医生休息室邻着洗手间。

    “医生是个好人,我不知道今夜发生了什么,但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医生救了你和你朋友一命,希望你不要辜负医生的好意。”

    皆川康代推开医生休息室的房门,屋内干净整洁,淡淡的柑橘芬芳,繁多的书籍按照类别有序排在柜子里,诸伏景光一眼扫去,医学书籍占了一半,种类庞杂的书目还夹杂了几本《幽游白书》和《城市猎人》的漫画。

    皆川康代从书桌下方取出医药箱,“把医生放床上。”

    女人的睡床是一张1.2米宽的单人床,床边铺了一块哆啦A梦的地毯,配套的床品,蓬松柔软的被子胡乱掀开,显露主人起床的急促。

    诸伏景光把人放下,皆川康代推开他,半坐床边,拨开女人的刘海,一张嫩生的脸,昏睡中眉心不安地蹙着,两颊飞霞,眼底乌青。

    退到窗边的诸伏景光瞥过她的脸,摘下手术帽,解开头发,这张脸未免太年轻了。

    她成年了吗……

    替有栖川医生处理好额头的伤势,挂好吊瓶,针管扎入右手,输液管包上一圈发热贴,调慢输液速度,掖好被子。一切料理妥当,皆川康代留下一盏小灯,“别乱看,出去。”

    “没人在这儿守着她?”

    皆川康代瞪他:“我是有经验的医生,知道吊完一瓶点滴要多久,不会让她回流的。”哪能让不知来历的男人守着有栖川医生一整宿。

    诸伏景光被赶到走廊右侧最里的单间病房,冰冷的空气,落了灰尘的白色被子,皆川康代打开暖气空调:“病房无法上锁,我劝你今晚老实待在房间里,如非必要,不要随意走动,诊所里到处是监控,你就算想跑,也跑不掉的。”

    诊所里到处有监视器,那诊所外呢?

    “九条君还没醒,我哪儿也不会去的。”

    “最好是这样。”

    皆川康代踩过木地板的脚步声渐渐呈现向下趋势,诸伏景光趴在地上,侧耳紧贴地面,听到了模糊的谈话。

    “打扫的怎么样?”

    “另外两个,来得有点晚,我让他们去附近放哨了,没发现可疑的车辆和人员。”

    诸伏景光心内稍安,中村优太没被抓到。

    “楼上那男的,可靠吗?要不要……”

    “你已经是医疗组的一员了,别成天想着行动组那一套风格,海瑟克大人讨厌见血。好了,这事我稍后会禀报给琴酒大人。今晚来医疗点闹事,眼下躺在楼下的患者,叫做九条兼史,调查一下,他是怎么知道这处医疗点的,消息又是从哪里泄漏出去的。”

    “没听说过这号人物,我去查查看。”

    谈话结束,诸伏景光又蹲躲在窗户旁的墙下,利用镜子看到年轻男人缩肩钻入飘雪的夜色里,两名不知从哪儿冒头的男人与他汇合,三人细语谈了些什么,又各自散去,他打开窗,听到寂静的深夜,马路街道响起的马达声,一左一右远去了。

    年轻男人回到诊所一楼,哼着不着调的摇滚歌曲扫地,碎玻璃渣被扫过的声音独特清亮。

    各人各司其职,诸伏景光也到了该行动的时候,他早早注意到医生房间一摞厚厚的计算机书籍,不同型号的手机被拆解放在透明的收纳盒里,贴着奇特的英文+数字标签,以及书桌上最能藏匿秘密的笔记本电脑。

    皆川康代去地下室照管九条兼史,年轻男人在一楼打扫卫生,发烧昏厥的人不易惊醒,正是去医生休息室搜查的最佳时机。

    关掉病房里的灯,枕头塞在被子里,充作人形,鞋子放在床边,他拧下床脚的垫片,掷出砸向能躲人的两栋房屋墙壁缝隙之间,无人出现,周遭也没有异样,诸伏景光跃出窗户,悄无声息地踩在二楼的棚顶,他抬眼,庆幸有个小三层的阁楼,抵挡了连日的降雪,否则布满白雪的屋顶留下一行脚印,未免过于醒目。

    诸伏景光矮身蹲于窗沿下方,一路摸至医生休息室窗前,悄无声息推开几分钟前,自个趁机解开窗锁的窗户,矫健地钻入,扭头,无声关拢。

    月亮灯静然哄着有栖川雪,她侧身缩成一窝,手握成拳,半张脸埋在被子里。

    这样睡觉真不会把自个憋死吗?算了,她若是醒了,惊动楼下,徒增事端,诸伏景光撇开头,坐在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

    进入输入密码登录界面,用户名为:“X-0”,密码提醒:“当2^(2^n)<P<2^(2^(n+1))时,MP有2^(n+1)-1个是素数。”

    诸伏景光:??

    素数?梅森素数的推算公式?

    回想起大学知识的诸伏景光将信将疑地输入15881648,密码错误,转跳进新的界面,“锁定中,输入机会:3次,密码错误将开启硬盘自毁”。

    他搜了一下最新的梅森素数,互联网上最新关于梅森素数的消息是本月15日发现的第43个梅森素数,诸伏景光对照着输入(2^30402457)-1。

    密码错误。

    屏幕浮现一行新的文字:“别再尝试了,关机,蠢货,就你还想开我的电脑,再次输错,我将开启摄像头记录你的行为。”

    诸伏景光:…………

    今夜多次无语的诸伏景光明白电脑里的资料是不能指望了,索性翻起她琳琅满目的书籍。

    《哈里特·雷恩儿童抗微生物药物治疗手册》、《幼儿园传染病控制》、《儿童营养学》、《常见老年慢性病诊疗手册》……

    又是儿科,又是老年人,她到底是什么专业的医生?

    《Intrductin t Algrithms/算法导论》、《C语言详解第五版》、《重构:改善既有代码的设计》、《Patterns f Enterprise Applicatin Architecture/企业应用架构模式》……

    这又是什么?自学代码的程序员医生?

    诸伏景光翻开书,全英文,不少蝇头大小的笔记,他用手机拍下全部看不懂的内容。

    漫画书也没放过,快速地翻阅了一遍,所有能记载账目、名单、往来明细或隐私密要的载体全数检查了一圈。

    包括床头柜上的橘子,诸伏景光都拿起来检查了,手感轻盈的橘子险些令他以为暗藏玄机,仔细对着光一照,原来是用最细的缝合线一点点补回去,拼做一只橘子摆在床边当做香氛剂。

    诸伏景光不敢拆,橘子放在耳边摇晃,没有听到有异物的声音。

    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现。

    拆解的数台手机没有内存卡,书桌抽屉里的病历本,五金工具箱,画笔,解压涂色本,桃木梳子,简单的化妆品和护肤品,几个可爱粉嫩的发圈,床底下的行李箱,简单的衣物,隐形眼镜护理盒。

    抛开笔记本电脑的数学密码,拆了手机摆放起来,吃完橘子又拼起橘子皮的爱好,她似乎只是一个普通单纯的医生,会看漫画,不爱浓妆艳抹,还折腾点代码运行。

    “海瑟克……”

    诸伏景光心底念着开枪女医生的名字,你到底姓甚名谁。

    “唔……”

    若有所感,女人忽然发出动静。

    床上的有栖川雪浑身烧得难受,右腿膝盖骨传来蚁噬的疼,意识朦胧地苏醒。

    身上好黏……好热……

    呼吸,毛孔,没有哪儿不是冒着热腾腾的蒸汽似的。

    歪睡的女人把蜷缩起来的双腿双手大喇喇往外一探,恒温26度的室内也比她身上来得凉快,她轻舒一口气,从头到尾,没有睁开双眼。

    紧绷着神经的诸伏景光心下稍缓,无声无息地走到床边观察她。汗水湿润了额发,微微张嘴,呼吸沉且促,是高热炎症的表现。

    吊水还剩一半,再过不久那位医生就该来检查了。

    报着“不要旁生枝节”的念头,诸伏景光瞥到一抹红,针管回血了。

    好端端的,睡觉为什么要乱动?

    他心里叹息,诚实地蹲下来,右手握住她的手,翻过来,手背向上,虚虚托握着,左手调整枕头,直至透明细管里的血被顺势流入的药物推回血管。

    好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那位大叔。

    诸伏景光抽手的瞬间,潮热的手掌回握住他。

    【好痛……】

    诸伏景光:??

    中文?有一位熟悉中文古典名著,热爱华夏文化的兄长,诸伏景光对中文也算稍有了解,能第一时间听懂她所说的语言,可他无法分辨她说了什么。

    【妈妈……】

    这句他懂,“MAMA”是全世界各地发音最为相似的词汇。

    诸伏景光浅笑,原来是想家了,在撒娇啊。

    低声唤着母亲的女人睁开眼睛,她的手没有用力,诸伏景光却无法第一时间挣脱藏起来。

    若他瞧见的,是一对黑色、棕色、琥珀色,又或者像自个一样的蓝色,像零一样的灰紫,但凡是一双颜色统一的眼睛,他都不该蹲在床边怔着。

    立在床头边缘的月光灯由藤蔓编织的吊篮托起,暖橘的柔光透过缝隙撒在墙上,在这方幽幽昏暗的静谧室内,一双摄人心魄的异色眼瞳蒙蒙地注视着他。

    她的眼睛……

    这一整晚都没有留心过女医生长相的诸伏景光陷入失神,他无法想象如何用言语描述她的双眼。

    她躺在蓝白绒面的床巢里,脸颊,脖颈,腕骨,指尖都透着不自然的粉润,汗水打湿的黑发黏着冷白的肌肤,冷艳又鬼魅的韵味,被那双蓝与金撞色的眼眸尽数消融。眼眸外圈的蓝,明净如洗的蓝色苍穹,湖蓝与灿金交错,虹膜纹理如火山般延展,紧邻瞳孔一圈燃烧的金色火焰,在闪烁泪水中摇曳……

    为什么……

    为什么用这么悲伤的眼神看着他……

    诸伏景光看得出来,其实她没有醒,意识位于半梦半醒,沉浸于白日不敢展露的痛苦之中难以抽离,他探近了些,温暖宽厚的手掌握着她的,给予力量,轻声询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用日语回答:“……Yuki。”

    yuki?

    由纪,有希,友纪,夕月,优姬……

    罗马音害人不浅,叫yuki的片假名一长串,这叫他往哪儿猜。

    “Yuki,别害怕。”诸伏景光压低了声线,循序渐进地问道:“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加入组织的吗?”

    Yuki浑身一颤,沉入心底最深处的噩梦被翻搅出来,心脏抽痛,眼泪失控地涌出。

    ——不!我哪里也不去!

    ——莓子,这就是你的新任领养人夫妇。

    ——欢迎来到美国,小羊羔们,在这里你们即将接受最严苛的训练,只有胜者才能活下来。

    ——如果我们被迫分开,别忘记找我,我会永远记得你的眼睛。

    ——哦?你就是那个智力超群的孩子,让我看看你的能力,再决定是否要留下你……

    “Yuki!”诸伏景光顾不得其他,单膝跪在床边,展臂抱起了蜷缩的女人,再让她往角落里躲下去,吊瓶都得打翻,木头房子隔音太差,一定会惊动旁人,他还不忘拿被子拢住Yuki,避免她再次受寒,“Yuki,别怕,我不问了,我不问了……”

    “Dn't hurt me……please……”晶莹的泪像湖水充盈着那双傀异的眼睛,她仰起头哀求:“Let me g……”

    她是被绑架来的吗?

    谁伤害过她?

    “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你很安全。”诸伏景光理不清事态的走向,掌下Yuki的皮肤烫得像个火炉,她泪眼朦胧,泣而无声,想等yuki冷静一点再问,但吊水过了三分之二,医生马上要来了,诸伏景光时刻留心着楼梯的动静,不敢多待:“Yuki,听我说。”

    诸伏景光捧起她的脸,指尖掠过她潮红的眼眶,拭去一行泪痕:“没有人能困住你的心灵,你永远是自由的。”

    有栖川雪凝滞地睁着蓝金双色的异瞳,目光一动不动落在他脸上,男人的眼神专注而富有耐心,瞳孔是泛蓝的碧空,像人们抬头看到广阔无垠的晴空,平静,温暖……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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