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走进凉亭,面色有些苦涩。
“白云啊,怎的了这是。”
白发老头正和那叶灵缇下着棋,见着老妇进来,却是一眼就发现异样。
老妇轻坐在栏杆上,长出一口浊气。
“白大娘,这究竟是怎的了。”叶灵缇也看向老妇,从老妇身上,他闻到了股深深的怜惜之味。
“你俩还记不记得,第一次见着平生他们的时候。”老妇抬头望天。
“当然记得了,他们当时那副样子,老头我这辈子都忘不掉啊。”白发老头也是长叹一口。
“今天来的这小娃娃,身上的那味道,跟当时的他们象的很呐。”
“小姑娘是生死教教徒,或许只是见惯了生死吧。”叶灵缇开解老妇。
“而且,平生出门在外,应该见过那孩子。身上确实有平生的味道。”
“不是,那不是光见着生死就有的味道,那是在生死边缘摸爬滚打的味道。
这破世道,能不能放过孩子啊…”
………
柴房每面只有半道木墙,细细的立柱撑起草棚顶。
板车停深处,小乞丐拿来茅草盖上去,让味道小一些。
“在边关的驿站登记会引起朝廷的怀疑。追来的越晚越好。”小乞丐又开始低声自言自语。
“其实我不知道他到底死没死。”
“他自己说只要肉体不散,他就不会死啊。”
柴房外,一道身影缓缓走来。
“不论如何,皇兄去了狼王城,爹什么都不说,剩下那颗飞星又下落不明。”
“救活他是最有价值的选择。”
“什么叫无情,我是要救活他,有不是杀死他。再说,就算为了找你,不也要往边关来么。”
“有人。”
小乞丐说完不久,柴房的木门就被轻轻敲响。
“小姑娘,我给你做了些吃食,来尝尝呗?”客栈老板娘,那位白云老妇的声音响起。
“大娘…俺…俺没钱!”小乞丐的声音又变得稚嫩蹩脚。
“小姑娘,你放心,大娘不会和你要钱的!”
见老妇没有走的意思,小乞丐只好去卸下门栓。只见老妇一脸慈笑,胳膊提着食盒,手里端着铜盆。
“小姑娘,走这久,累了吧,你看身上脏的。”
老妇麻利地闪身进了柴房,右脚一勾,门应声合上,铜盆随意找了地方一放,就冲着小乞丐伸来双手。
“大娘,干…干什么…”小乞丐向后退了三步,一副防备姿势。
“不是,大娘就是看你身上太脏了,给你净版净版,不怕不怕。”老妇操着哄孩子的语气,慢慢走向小乞丐。
“大娘!俺们教令!不…不让俺们沾水!”小乞丐仍一脸抗拒。
“嘿嘿嘿,大娘又不是没见过你们生死教的教徒,那一个个,干净着呢。来来,别害羞。”
小乞丐拗不过老妇,被她抓起小胳膊擦拭起来。
老妇触上小乞丐的身子,又是一阵愕然。这小姑娘,细嫩柔滑的皮肤下,竟是一块块硬实的腱子肉。
她一看就知道,这是长年体力活不断,茹毛饮血的最好证据。
心里的酸意又添几分。
“小姑娘,你多大啊。”
“十四。”
“十四就自己来参拜啊?”
“你叫啥呀?”
“俺没名字,俺师傅给俺起的教名,叫灵溪。”
“灵溪啊,好听好听。”
一老一小有一茬没一茬的聊着,老妇问问题平和又不犀利,不知不觉,小乞丐也说了不少话。
“好了!”老妇换了条毛巾,擦去小乞丐脸上最后一块斑驳,一张粉雕玉砌的小脸蛋显出原形。
“哎呦呵,长得是真漂亮啊。”大娘捧起带着一丝婴儿肥的小脸蛋,仔细端详。
那张青涩的冷脸上,竟浮起一丝红晕。
“好了,大娘不扰你了,食盒里的饭,自己记得吃啊。”老妇端起铜盆,左脚一勾,门吱呀打开。
“大娘,谢…谢谢。”小乞丐支支吾吾说道。
“嘿嘿。”老妇只是一笑。
小乞丐打开那木食盒,几个馒头,几碟咸菜,一碗肉粥。
她愣了一会儿,颤抖着拿起筷子,埋头吃起来。
“你现在,几分真?几分假?”
旁人无法听见,在小乞丐的神识里,一道少年之声响起。
“闭嘴。”小乞丐并未开口,在神识之中回应到。
“不坦率。”少年之声又起。
“少揣测我,我比你多活十几年,比你经历的东西多多了。”
“活得再久,也是孩子,每个人都一样。”
“少装蒜。”
“什么是装蒜?”
“别管,总之这一点小恩小惠,动摇不了我的心志。”
“那你哭什么?”
小乞丐此时粉白的脸蛋上,划下一道清泪。
她沉默,埋头苦吃,不知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一颗乳牙掉落。
清血流在草垛上,清泪不止。
“没事吧?”
“可能,有点想家吧…”
………
“老头,又在扫平生的房间?”
夜已深,老妇回到客栈顶楼,四间屋子,都有铁锁深拴。
此时,其中两个屋子敞开着门,白发老头正在里面收拾清扫。
“今儿个你给我说的,想他们俩了。”老头不回头。
“害,孙儿大不中留。”老妇将铜盆放在一旁。
“那我去扫扫天世的屋子。”说罢拿起一旁的扫帚。
“你就别去了,去了又要哭一夜。”老头阻拦。
“我就是想去再看看。”老妇不顾,径自离去。
四个房间,老妇打开那第三间,一股尘灰向外涌出。仿佛过往,两个大人,与那盲眼的小孩嬉闹之景,仍仍历历在目。
“平生阿,叔教你用鼻子辨位呗,比你爹教你的好用多了。”
“你别瞎闹,你以为人人都有你那狗鼻子啊?”
“叔,你别闹我了,气都散了。”
阳光打过木窗,照在专心打坐的蒙眼少年脸上,照在身影修长的男子身上,照到那精壮,披头散发的男人脸上。
照亮三张笑脸。
老妇愣了愣神,日光消散,露出积灰的地板。她掩面而泣。
“好了,白云,不哭了。”老头从她身后走出,缓缓抚去她眼角清泪。
“老头子,你说,咱们是不是命不好,为什么,不给咱们留一个囫囵孩子…”
老妇抽泣着说道。
“瞎说什么呢,咱不是还有灵缇,还有平生吗。”老头轻拍老妇后背。
“平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平生他说过,看完星星杀完人,就回来。”老人轻轻抱住老妇。
“嗯。”老妇仍抽泣着,却坚定回应。
…………
高处的凉亭,叶灵缇蹲在亭顶尖上。他的眼睛在黑夜中,闪着淡淡幽光。
他鼻尖微动。
“白大娘…又哭了啊…”
随即他神色骤变,后退力蹬,向南奔去。
灰白的麻袍渐渐化为青白的长毛,在月光中闪烁,好似天狗,奔月而食。
一个黄麻布的身影,戴着一顶巨大的斗笠,挑着长长的扁担,慢悠悠行在路上。
此时夜半三更,偷偷潜入镇中,一身威戾之气,来者不善!叶灵缇没有丝毫犹豫,一声厉吠!灵犬长口向其咬去!
在大晋的边关,各设着皇帝御赐的天符,通天之符,龙潭符。
此地的天地灵气如同深陷龙潭,常人不可调动。气脉更是如深锁般,举步维艰。
故而在此地,肉体力量,便是王道!
眼看尖牙将至,黄麻身影不躲不闪,却是化作一道海市蜃楼,在叶灵缇触着他的那一刹那,便扭曲不见。
叶灵缇心中大惊,仔细嗅寻,却不见一丝踪迹。
“今年怎么这么多麻烦事…”他心中腹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