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辽沈两座大城沦陷以来，辽东都是各个势力之间的犬牙交错，各家的情报部门也有这种行刺暗杀之类的特种小组，这没有让沈有容觉得有什么奇怪。
而让他感到震惊的时，眼前这些人，居然能够在海上也同样来去如风，即便如今福建水师旗舰受创，四面而来的改造渔船也不可能那么快就冲进船队的中央。
眼前这些人衣着干净，丝毫没有一点在海面奔波的样子，显然是早已经渗入了舰队内部。来人口中说的代号，则让沈有容心思一怔。
沈有容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道：“你就是夜枭，旅顺城防司的合作者。”
他不愿意再多说什么，看着对方的眼睛，右手虚握在腰间刀柄之上。
李苹随意瞥了一眼沈有容，目光却越了过去，看向了背后角落里失神的御史。
“控制他。”
四名黑衣人立刻上前，快速控制了沈有容身侧四方，随后两人快步走到宋子文面前，一脚踢开了他手里的尚方宝剑。
“大。。大胆。。厄啊！”
碰！
一记重踢，而后又是一套熟练地擒拿，宋子文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按倒了在了地上。而后两名刺客庭成员拖着这堆白净的肥肉，扔到了李苹面前。
“确认身份。”
李苹目光波澜不惊，如同例行公事那样又说了一句话。
沈有容这时候却说道：
“私杀朝廷命官，这是谋反。此事一旦公开，朝中将再也无人帮你向天子进言，官军也会将尔等视为不可招抚的反贼。”
李苹没有理会沈有容地话语，而是静静地等待手下搜查宋子文的衣服。
不一会儿，一块锡牌便被搜了出来。
“身份确认，五品御史郎，宋子文。”
李苹接过锡牌看了看，而后直接反手扔进了海里，这时，她才正眼看向沈有容：
“陈大人给你一个机会，让剩下的水师官兵投降，否则一个不留。”
她说着话，身子已经往沈有容正面贴了过来，双手往两侧一甩，袖剑随之出鞘。剩下几个刺客庭成员则更加粗鲁地去扒拉宋子文身上的衣物。
沈有容眼中闪过一丝利芒，他身形微微一颤，电光火石之间右手已经拔出了腰间的绣春刀。
这既是试探李苹，也是警告对方，即便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将，也不是那么轻易能够制服的。
如果这些人只是为了贪功，想要绑了自己去向陈楚邀功，那见到自己的架势，多少也会忌惮几分，要是········沈有容思绪猛地一断，眼前只看到一片白色寒芒闪过。
叮！叮！
两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传来，李苹几乎是瞬间近到了自己面前。
在近七尺的半空中，李苹左手握拳弹出了手背上的短剑，巧妙偏转了绣春刀，看似没有得手，实则她右手已经则高高举起，手掌向后压出了掌心的袖剑，向沈有容脖颈直刺而来。
而此刻李苹再也控制不了怒意，她目光中杀意与杀心喷薄而出，正是眼前这个老狗下令朝民团总队和火器阵地开炮。
沈有容目光一闪，立刻抬起手臂用腕甲迎向对方，“铛”的一声，金属相交，登时火花飞溅。
沈有容觉得对方只是寻常的刺客，招式上只会投机取巧，现在才发现，对方是一个其貌不扬，却深藏不露的老手。
他的身体猛地被震退了半步。
即便自己的身高，体重，都要高于一个女子，但这两击乃是动用了整个身体的肌肉力量外加自身的体重，他的精铁腕甲只以及便粉身碎骨，掉在了地上。
沈有容没有料到对方的攻击如此迅猛。
这时他左手突然一阵剧痛，这才发觉，刚才的声响，并非是袖剑直接命中腕甲的声音，而是三棱刺直接没入了腕甲缝隙之中，所摩擦而出的火光。
一时间，沈有容左腕鲜血迸流，手掌立刻失去了知觉，意识恍惚了片刻。
李苹精准地洞察到了这短暂的瞬间，她一击得手，身子落在地上没有丝毫停留。
而是将右肩顺势往下一倾，整个身体如同平地射出的弩箭，直冲向前。
沈有容左手受到重创，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右手握刀大吼一声想要顺势力劈华山，却没想到对方的身法实在太快，如鬼魅般在自己刀下虚晃一轮后，下一刻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身后。
“你不能有污点。”
李平淡淡地在沈有容耳边说道。
从始至终，她的目的都不是直接了解沈有容的性命，而是在他的身体上，打造一份属于后金的“伤口”
大明朝的名将，抗击侵略的民族英雄决不能有向同胞开炮的污点，既然事实已经发生，那便再用事实去掩盖。
而后，如同佛经中的刹那，时间变成了几个片段。
第一个刹那，短剑刺入了沈有容的腰腹又迅速拔出。
第二个刹那，李苹张开了手掌，袖剑弹出，切进了沈有容的脖颈。
第三个刹那，“扑哧”一声，短剑直接通入了老将军胸腔侧面，随后又立刻拔出。
“为什么——你们这么做只会让整个天下都陷入战火之中，辽东有个机会太平几年难道不好吗！”
虚无之中，沈有容向李苹质问道。
这时陈楚走到了他身边，帮老将军点燃了一根卷烟：
“若是你能看到我所看到的，那便能理解我了。让女真人把辽东当做龙兴之地，那整片奴儿干都司地区，只会白白荒废数百年，成为一片流放地。”
“后世的满清，禁止任何汉人出山海关。山海关汉地十八省之一的辽东，在他们治下会变成一片不毛之地。”
“难以置信，这些蛮夷居然会入主中原。”沈有容愣在了原地。
这时，李苹开口道：
“今后史书之上，只会记载沈有容率领福建水师，抗击倭寇，打败荷兰人，替华夏护住了台湾。”
这时，第四个刹那结束了。
从开始到结束，两人之间的攻防只持续了一个呼吸，恍如电闪雷鸣。
李苹轻轻合上了沈有容的双眼，她捡起了老将军的绣春刀，仔细擦拭干净，收进了刀鞘之中。
而后她半跪在地上，胸口剧烈的起伏，喘息不定。
刚才的动作，几乎瞬间抽干了她的心神，面对这名有些几十年战场厮杀经验的老兵，她只能出其不意，以舍弃性命的手段进攻，才能让习惯了正面交锋的老将军一时感到无措。
倘若陷入僵持之中，她很难有把握，仅仅凭借刺客庭的五人小队，就能够合力击杀一名沙场老将。
刺客庭是暗卫之中的暗卫，他们决不能因这种事情而白白遭到损失。
而被困成飞猪的宋子文，他此刻已经被彻底吓傻了，裆下传来一阵恶臭。李苹瞥了他一眼，又看向不远处地上的尚方宝剑。
如今任务已经完成，她的神情却没有任何欣喜，心中也没有任何满足，反而充满了内疚，自责与后悔。
大明朝廷里，一个五品的御史，凭着一把破剑就能逼着一名二品老将干出这种遗臭万年的事情，这到底是怎么了。
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还有那些叔伯阿姨。这些第一批进入朝鲜，甚至深入日本的锦衣卫们，他们从朝鲜回到了辽东后，只是因为几个太监在皇帝耳边说了几句闲话，就被弃置在了一边，直到城市沦陷之后才被慌忙唤醒，并转而要去执行自杀式的替身任务。
这一切悲剧的源头，一直都在北京，那个曾经让她无比向往，如今又无比憎恨的地方。
她抬起头，望向了西面，在渤海的那一边，好似翻涌着无穷的恶意，以及恶心的腐化，这些东西如同变成了阴云。
亦或是，天下早已经阴云密布，而脚下的复州卫才是晴天。
李苹意识到，自己和身边的同袍以及整个复州卫的军民一样，第一次见到晴天，便再也不想生活在阴云之下了。
“夜枭，此人如何处置？”
房日兔，一名资深的刺客庭成员，曾经军情司长佟娜的助理，现任李苹的搭档走到了栏杆前。
炸成两端的平江号，在下沉了半个船身后，竟鬼使神差般再一次保持了平衡。
李苹看着海面上拼命挣扎着的水兵，和一艘又一艘被点燃的沙船，眼神愈发变得冷峻。
“断去手指，灌半瓶哑药，之后交给农渔会的人。我们立刻上岸，还有新的任务。”
海面上的熊熊烈火，再一次影响到了整片战场，努尔哈赤面色铁青，他瞪了一眼范文程。
正是这个人的主意，才让官军的水师变成了这个样子。原本只要福建水师停止炮击，两黄旗也能冲破面前的防线，而此时此刻，大军是士气在一度高涨之后，又再次沉寂了下来。
这种过山车般的士气起伏，是努尔哈赤不愿意看到的。
他宁愿手下的士兵全程正常发挥，也不愿意上一刻迸发出高昂战力，却在下一刻士气低落，稳定的军心，才是战争的必要之物。
而两黄旗的对面，民团总队的防线上，赵福正在凶狠地指挥手下作战。
他已经习惯用面积去估算敌军数量了，面前这一波次的八牙喇骑兵，足有三千之众。而他的民团总队，满编五千五百人，而如今，只剩下了不到一千人，其中虽然有一百五十多人的教导营，但这些精锐力量此时也变得有心无力。
这样的实力对比，赵福觉得有些讽刺，这场拦截作战，或许会在今后编入社学教材，成为历史上众多伟大战役的一部分。
但此时此刻，赵福也悲观的认为，他们要面对的，却是扑面而来的牺牲，自己和手下的所有人，都没有机会作为幸存者，在战后活着接受荣誉了。
他一直都认为自己只是一名普通士兵，不能和戚少保，吴军门那样的英雄相提并论，自己曾经所在的戚家军，即便是遇到这种血战，伤亡率顶多也只有三成。
而如今，他却要带着自己一手拉起的民团总队，一战尽墨了。
想到这里，赵福便觉得有些难过，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他的袍泽，若是戚少保在此，或许能让更多人活下来吧？
这时，他眼前好像看到了一个散发着金光的背影。
那人拉弓搭箭，向着前方连射三矢，三名倭寇头领，应声而倒。
那真是戚继光在南方抗倭的名场面——三箭退敌。
当时的场景，比现在还要糟糕，败退的官军，正在被倭寇追杀，戚继光登上一块岩石，连发三箭，命中三名倭寇首领，扭转了战局。
而后，那个金色的身影转过身，把手中的硬弓，举到了赵福面前。
“老帅。。。”
赵福嘴里呢喃着，下意识伸出了双手，待到他回过神来，却发现身边多了一幅硬弓，和三支怪异的羽箭。
每一根箭簇之上，都绑了三颗火雷。样子怪异，就好像通下水道的筛子。
这时，林准的身音，在他耳边响起。
“我刚才找到了一些火雷，便临时做了些火雷箭。”
赵福看着林准，这个年轻人的目光中，此时褪去了青涩，浮上了一层坚毅。
赵福拿起硬弓，同时拿起三支火雷箭，向林准点了点头：
“坚守阵线。”
“了然！”
年轻的锦衣暗卫，如同一个士兵那样，把身份牌含在了嘴里，向前举起了手中的弩机。
即便是没有了炮火的支援，女真的八牙喇骑兵，还是组成了如同锁喉双臂一样的冲锋阵型，逐渐包围了民团总队的整条防线。
密集的箭矢，有的划过士兵们的头顶，发出叮叮当当的杂音，有的直接命中了胸墙后的躯体，发出一阵悲鸣。
赵福站上了一块岩石，他最后一次举起了千里镜。他看到了两黄旗的八牙喇骑兵，爆发出了震天的战后，这一次，对方也同样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拿下他们了。33小说网
随着距离直接接近，他看到了正面的八牙喇骑兵中间，甚至还混杂着几个甲胄格外华丽的家伙。
他们一个穿着白色布面甲，一个穿着蓝色布面甲，在一片明黄色的骑兵中间，显得非常出众，这一次，右岸的女真人派上了全部的精锐。
“坚守！决不能放他们到盖州城！”
赵福最后一次，大声向身后的部属下达了军令，随后，他拉开了手中的硬弓，同时架起三支火雷箭。
这一瞬间，他的内心变得很平静，战场恍如也沉寂了下来，他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当他再次睁眼时，目光已如鹰隼。
“蓟镇南兵，六营二队弓手。。。”赵福嘴里喃喃念着自己曾经的军职，腰马合一，绷紧了手中的弓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