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1621:重启大明 > 第430章绝境
    天启二年,四月初一,正午。
    辽东清河入海口右岸,黑旗军民团总队阻击防线。赵福离开了在海岸边搭建的野战医院,走到了自己的指挥胸墙后面。
    阻击防线的阵地设立在通往盖州的官道上,民团以旗队为单位,向着东方,修建了错层分布的弧形胸墙,为了最大限度抵抗骑兵冲击,每一堵胸墙前,都设置了大量尖刺拒马,陷阱,以及绊马索。
    但是现在,所有的机关都失效了。陷阱总会触发,然后填满,绊马索也很少能够再次回收利用,更何况,现在的民团总队,已经没有足够的人数,再组建一支工兵了。
    指挥胸墙上,覆盖着一片枯叶做的伪装网,底部浇灌着粗制的水泥,几根鲜血淋漓的拒马桩插在靠外的地方,上面还残留着一些新鲜的人体组织。
    没有足够的人手去清理这些了,虽然总长的指挥胸墙建在相对靠后的位置,但自从士兵减员超过一半后,建奴骑兵的每次冲锋,都能够突破大部分的胸墙防线。
    若不是海平面上的福建水师,迟迟不进行第七轮火力覆盖,民团只怕连一刻钟都无法在后金的铁蹄下生存下来。
    赵福明白,前六轮故意射偏的炮火,已经是沈有容能够做到的极致了。第七轮的舰炮如果再射偏,那面对沈有容的,将会是御史连山填海的弹劾奏折。
    为了大明为数不多的能战之兵,沈有容必须放弃他们这些没有官军编制的地方‘义军’。
    赵福推开了胸墙下的简易木门,走到了临时的避炮洞里。自从福建水师调转炮口后,所有的防御胸墙,便临时在矮墙之下,挖好了避炮坑洞。
    只不过,普通士兵的是单兵坑洞,而民团总长的坑洞,更像是一个地下指挥所,拥有者简易额梁柱和粗制水泥浇灌的地基。
    粗糙的地基上,甚至还盖着几块薄木板,木板下填充着数量不明的棉絮,抵御着泥土的潮湿,这些东西,都是从战场上捡来的。
    木门吱吱呀呀地被推开,这里堆满了民团总队的文书资料,以及一块反复擦拭了许多次的战术黑板。
    战术板子上,已经画好了最新的己方胸墙防线,整个官道阻击阵地之上的每一堵胸墙,都会在每一次战斗结束后,由专人进行查验,最后回收统计到这里。
    从人数,后勤,伤亡情况,士气,都有着明确而细致的统计。但比起最初的那一张,已经萎缩了一半。
    然而在进入指挥坑洞时,赵福首先注意到的是一名靠在墙壁上打瞌睡的人,林准——一个十九岁的年轻人,他脾气随和,性情耿直,弩箭的准头很差,在民团里,众人都叫他‘林不准”。
    然而现在,已经没有几个人能够活着叫出这个外号了。
    但只有赵福知道,他真实的身份,则是一名军令司的锦衣暗卫,负责接收来自对岸的飞箭令,自从民团政委重伤后,赵福决定让他成为自己的传令兵,兼代理政委搜集战场情况,但他主要的职责,还是传令兵。
    赵福一来是出于对年轻人的保护,二来则是飞箭令是和对岸保持联络的最后手段。
    先前负责的锦衣暗卫,已经全部阵亡,此刻的林准,已经是防线上最后一个了。
    这已经是赵福身边唯一的随从了,减员过半,所有还能动弹的人,都要去填补必要的胸墙战位。
    只要官道之上,民团总队还在继续抵抗,便能把努尔哈赤的两黄旗主力,牢牢拖在野地里,至于之后会发生什么,总队里已经没有活人能够知道了。
    但所有人都明白,他们一旦失败,那身后的家园,以及复州卫这片桃源乐土,便会多一分土崩瓦解的危险。正如同以前的老农们,宁死也要躺在田地上一样。
    民团总队的士兵们,已经不存在士气这一说了,因为即便是绝望,他们也选择绝望地战斗,然后绝望地死去,就如同死在田里的老农那般,一个道理。
    赵福其实不太喜欢林准,这个充满激情的年轻人,性格总能让他想起自己年轻时在蓟镇当兵的岁月。
    那些死去的袍泽兄弟,从朝鲜归来,唱着《凯歌》的戚家军,有着和眼前少年一样的眼神。
    但或者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赵福选择了让林准当自己的传令兵,至于对方理论上会的飞箭令,他则从来没有报过什么希望。
    “别睡了,醒醒。”
    赵福坐到了战术黑板面前,从黑板后面,拖出了另外两张板凳。
    林准醒了过来,连忙起身敬了个礼。
    “坐下。”
    赵福指了指面前的板凳,林准犹豫了一下,旦还是坐了下去。锦衣暗卫,虽然听上去高大上,但在军中,无论是正兵还是民团,都有着对应的军衔。
    林准只是一个队长,而赵福则是民团总长,属于千户官,两人的军职相差了将近一个手掌,这他准始终有些不太适应。
    “你看上去很饿。”
    如同事先准备好的那样,赵福从腰包里,拿出了两个琉璃罐头,用短刀敲开陶土封口,林准才发现,里面居然是不多见的猪肉。
    民团总队,本就是乘着福建水师的舰船,才能够出现在通往盖州卫的官道上,总队随行带了很多武器,却只携带了三天的紧急口粮。
    原本的计划,福建水师会定期派出补给船,这三天的紧急口粮,只是为了应对海上恶劣天气,应对补给船延误所做的后背计划。
    而现在,补给断了,这些宝贵的口粮,成为了士兵们坚持下去的唯一热量来源。
    “赶紧吃,下一顿即便是军官配餐,也只能是老鼠肉了。”
    林准咽了咽口水,从口袋里拿出干净的木勺子,一口一口贪婪的挖着罐头里的肉糜,原本咸的发齁的肉汤,此刻也变成了珍馐美味。
    这是林准在七天之内,吃过的最好的一顿饭了。感受着嘴里的油脂,他不禁想起在长生岛社学情报科学习的时光,不知不觉,他便狼吞虎咽了起来。
    赵福在一边看着林准,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
    短暂用餐时间很快就结束了,接下,便是要面对现状的时候了。
    “那么,今天还有箭射来吗?”
    赵福问的,正是战场通信的最后手段,飞箭令。通过锦衣暗卫们在战场上设置的数个隐蔽点,将信息通过弩箭逐次射击传递。
    从清河左岸到清河右岸,中间的联系,便是通过几艘不起眼的舢板。
    “我不知道,总长。”林准说着,从身后拿起一个包裹,放在了板凳上,里面是几十支传递弩箭,只不过最近的日期,已经是两天之前的了,并且都是些普通的战况传递。
    “江面上的舢板,这几天时隐时现的,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所以。。。”
    “好了,不必说了。”
    赵福摆了摆手,拿出一个杯子,走到一旁的控烟灶上,舀了一杯热水。
    林准看着总长的动作,心里惴惴不安,他的思绪游走着。
    “我两个晚上都趴在河滩上看那玩意的动静。”
    林准说着,指向角落里一个沾满淤泥的箭靶,箭靶的上方,是一面裂开了三道缝隙的琉璃镜。只要江面上有消息,就会通过固定的弹道射来飞箭,即便是不能中靶,也不会偏差太多。
    “但是什么也没有传递过来。”
    “会不会是你射的不太准?”
    “总长,被动地接收情报,可是我的强项,用不着射箭的。”林准解释道。
    赵福快速扫了一眼包裹里的箭令,大致翻了翻。
    “好坏参半,只不过好消息都来自水师向我们开炮之前。毕里河那里,情况比我们好不了多少,他们虽然没有挨炮轰,但一个千户所加上几个临时组建的民团,面对后金一个满编正白旗的围攻,凶多吉少。江粟求援的信件,甚至已经发到了我们这里。”
    赵福无奈地笑了笑。
    “呵呵,你们锦衣暗卫,总是在一些奇怪地地方,效率出奇德高。”
    “他们不是说那里会有援军吗?”
    林准说着,无奈地垂下了头。
    “又不似我们这里,前后无着的样子。”
    “是啊,他们的确有援军,只不过是朝廷的登莱新军,没指望了。即便是在朝廷之前,登莱军也已经宣称阵斩了奴酋皇太极三十多次了,你们的敌后暗卫呢,他们难道也在忙于阵斩奴酋吗?难道阵斩奴酋,现在变成了比蹴鞠还要热门的运动了么?要是蹴鞠能阵斩奴酋,那我们长生岛的蹴鞠队,也不至于连朝鲜人都踢不过了。”
    林准刚往肚子里填了一罐头的猪肉,并且那琉璃瓶子里装的,还是他最喜欢的肘子肉,还是去了骨头的。
    他心情已经回复了一大截,浑身都变得舒服了起来,丝毫没有注意到,民团总长正在说着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总长,那个。。。”
    林准抬起了头,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
    林准转了转手指。
    “俺寻思。。。厄。。。建奴进攻的时辰又要到了。”
    “你怎么寻思。。。”赵福正想着往下接话,一发炮弹就落在了坑洞的外面,紧接着,海面上的大明水师舰队的炮口,便向大明复州卫的‘义军’,展开了了一轮齐射。
    炮弹呼啸而来,顷刻间,民团的官道防线,除了在海岸边临时搭建的野战医院,这片沈有容作出的最大努力外,便陷入了一片火海。
    “他妈的又是开花弹,他们不觉得浪费银子吗!”
    赵福几乎是跳了起来,连带着的,林准也猛地跳了起来。
    黑旗军复州卫民团总长拿出了腰间的短铳,快步冲出了指挥胸墙,大声向四周喊道:
    “所有人!拿起武器,准备敌袭!仇远!你带着斩马队到中间去,等他们冲到面前再动手!”
    前六次的火力覆盖,水师特意避开了大部分民团阵地,赵福本以为是他们心里过意不去,但他没有想到,这第七次的炮击,却是结结实实地用开花弹覆盖了整片战场。
    若不是他预先让士兵们挖好了避但坑洞,只怕仅仅是一轮舰炮轰击,剩下这点人就都死光了。
    “这帮狗东西,明匪军,终于彻底撕破底线了吗!”
    海面的水师舰队,在这个时候充分展现了他们过硬的军事水准,刚才的炮击,并非是全体舰船的齐射,而是互相交替射击。
    开花弹时断时续地向战线轰击着,赵福冲向了前沿的防御连墙,这是一片错层设置的胸墙,原本是为了抵御正面的建奴骑兵而设计的,然而此时,在胸墙后的士兵们,却要忍受背后的炮击。
    当赵福的速度很快,他几乎是直接撞到了连墙上,一大片灰泥尘土撒了下来,在交错的防御胸之间的通道上,充斥着士兵们的叫喊声。
    忽然,一发开花弹在空中嘶吼着,拖着白色的气流,直接命中了赵福面前一丈开外的防御墙壁。
    剧烈地爆炸,把墙炸出了一个能容纳一辆马车经过的大洞,拒马桩带着残留的火焰,碎的满地都是。
    两名刚才还躲在那里的士兵,此时已经只剩下了一地狼藉的血肉。
    几乎是瞬间,赵福身上便已经被泥水裹满,他拔出了指挥长剑,另一手拿着短铳,艰难地爬到了墙壁的缺口处,站了起来。
    这片连续的拒马胸墙,是民团总队承受建奴骑兵冲击的底线,他决不能失去这里。
    四周一片混乱,恐慌,悲伤,各种情绪交织在空气里,分散在四周避炮的士兵们,开始逐渐跑向自己原本的位置。
    几个一身泥浆的医护女兵,则在艰难地往后方拉着伤兵,尖叫和嘶吼声,连绵不绝,但民团总队,依旧顽强地坚守着自己的位置。
    随着炮声逐渐平息,在慢慢恢复秩序的防线上,军士们突然被眼前的一片黄色所震撼。
    那是后金两黄旗的骑兵,八旗的精华,努尔哈赤的直属卫队。
    他们有很多个名字,汉人叫他们中护军,蒙古人叫他们巴图鲁,而更为人所熟知的那句“满万不可敌”便是形容地他们。
    这难道,便是总队的终局吗?赵福心中怀揣着一个可怕的想法,他站上了胸墙,想要去观察对方的主动方向。
    但在这几天的作战看来,正面击溃民团的防线,即便不是战损上的最优解,但却是士气上的上上策,毕竟从清河战场交锋以来,后金军从未突破过黑旗军的防线,哪怕是诱敌防线,他们也没有突破过。
    看着眼前的奴骑,赵福心中可怕的想法,正在逐步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