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赵佾的一声令下。
众赵臣却并未有丝毫的反应,有的只是良久的沉默。
那望向赵佾的目光中,已经是带上了冷意。
而便是那一丝冷意。m.
赵佾堂堂赵王,却已是不由得额头见汗。心情惶恐,惴惴不安。
因为他明白。
这到底是意味着什么。
自此番,十三万赵军,卒于汾水。
已经是让本就对他这些年来所作所为不满的赵臣们,心中的愤怒积聚到了极点。
虽说名义上,此次是赵葱这个长平关守将在没有得到王令的情况下,擅自调离大军,撤离长平关。
然而,所有人都是知道。
赵葱可是赵佾这个赵王的嫡系。
没有赵佾这个赵王的命令,赵葱怎么可以做这般大胆的决策?
赵臣们都不是傻子,自然明白。
这其中,到底是因为什么。
如今。
长平关的十三万大军,因之而全军覆没。
身为罪魁祸首,赵佾自然是受千夫所指。
若是在别的国家。
群臣虽然不满。
可能还未必会对自己的王做些什么。
毕竟。
王始终是王。
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利。
无论王做了什么,王终究是王,而臣子终究是臣子。
然而。
这一套说辞,在赵国,却是绝对的行不通。
赵国从来便不是什么安分的国家。
而赵氏,本为晋臣。
昔日赵、韩、魏三家联合,以下克上,瓜分了偌大的晋国。
而自赵立国之后。
及武灵王胡服骑射,而赵强。
多年来。
赵国君臣睦、将相和。
肥义、楼缓、虞卿、乐毅、田单、赵奢、蔺相如、廉颇、赵胜等良相名将辈出。
民风彪悍,以勇力为尚而多慷慨忠君之士。
再以兵法而强国,自战国以来,曾经的东方三强国——魏、齐、楚尽皆衰落。
时值秦国独步天下之日,尚有赵国为中流砥柱与之相抗。
然而在如此情况下。
赵国国内,也并非是一帆风顺。
昔日先武灵王于立储一事上,犹豫不决。
先立小公子赵何为王,退称主父,然其后却又封长子赵章为代城君。
欲以赵国一分为二,使赵章于代地称王。
于是乎一场内乱,便是毫不意外的发生了。
内乱之中,赵章伏诛。
而曾经威震天下之堂堂赵武灵王,却被围困沙丘宫三月,在绝望和悲凉中被活活饿死。
可以说。
赵国因以下克上而起。
又因以下克上而强。
民风彪悍而慕强。
为赵国强大之根本。
而此番。
面前赵臣脸上那冰冷的表情,终于让赵佾回想起了一切。
他乃赵王,是赵国、赵人的天。
然而有些时候。
一旦这个天挡住了赵国、赵人前进的道路。
天日变换,亦无不可。
而很明显。
眼前的这群赵臣们,便已经是有了这般的意思。
“王上……”
这边庞煖叹息一声,缓缓出列:“赵葱将军之事,王上应该很明显,这到底是因为什么……”
“赵葱将军有罪,然其罪并不是如此……”
说着这话的时候。
庞煖那锐利的目光,一直是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赵佾。
同样的。
那锐利的目光中,赵佾也再也看不经往日的敬重。
庞煖是个忠臣。
他身为赵国四朝之老臣。
在整个赵国,都是威望崇高无比。
昔日秦赵之盟。
迎回赵佾,继位赵王之前。
因此前邯郸一战,诸多赵国宗室因之而亡。
而最有资格继承赵王之位的平原君赵胜,亦是在函谷关一战,葬身在滚滚的洪流之中。
在当时。
以庞煖在赵国的威望。
甚至许多赵人,都希望庞煖出来主持大局,加封赵王之位,让偌大的赵国得以延续。
然而。
庞煖却是毅然决然的拒绝了此事。
面对王位之诱惑。
尚如此。
即便此前赵佾继位。
面对赵佾这个赵王的诸多打压。
庞煖也是和李牧一起,选择逆来顺受。
不但对于赵佾没有任何的怨言。
反而是对赵佾之令,唯命是从。
然而如此的真心。
换来的,却是赵佾这个赵王一次又一次的肆无忌惮。
赵佾其实想错了。
他所谓想要执掌的权柄。
于庞煖和李牧等人看来,从来都不是什么不能割舍的东西。
如果事实证明。
赵佾当真是能带领着赵国重新走向富强。
莫说是区区的权柄了。
便是赵佾现在就要了他庞煖、李牧的命。
恐怕两人,也没有丝毫的怨言。
然而事实证明。
赵佾不是这块料。
倒不是他愚蠢。
赵佾很聪明。
至少,比他的父亲孝成王赵丹,更加的聪明。
然而这份聪明。
赵佾却是用错了地方。
身为赵王,不思强国。
反而是将自己的那份聪明,用在争权夺利,打压忠良之上。
庞煖和李牧面对赵佾的咄咄紧逼,是一次又一此的选择退让。
然而此番。
却已是退无可退。
所有人都知道。
再让赵佾这般的任性下去。
赵国就当真是要亡了。
百万赵人,十几年的时间,所付出的一切努力,便都是付诸东流。
“此事,王上越界了。”
一声同样是冰冷的呼喊。
而在庞煖的身后。
听闻太原之惊变。
李牧亦匆匆至代地而赶回邯郸。
此刻立于庞煖之身侧。
两个赵国擎天之柱,望向赵佾的眼神,已多有漠然之色。
此时此刻。
于这赵王宫所发生的一切,却是那么的滑稽可笑。
身为臣子,却指责君王越界?
就如同在质问赵佾这个赵王,何故谋反。
虽然讽刺。
但事实就是如此。
对于庞煖和李牧之言。
那剩下来的大多数的赵臣们。
不但是没有任何的斥责和异议。
反而是沉默着。
站在了庞煖、李牧两人的身旁。
虽未曾言语。
但是他们的举动,已经是说明了一切。
正如李牧先前所言。
赵佾这个赵王此次,的确是越界了。
身为赵王。
庞煖、李牧他们,可以允许赵佾昏庸,可以允许他酒池肉林……
他可以做很多,这是他身为赵王的权利。
作为臣子,他们对此也只会劝谏,而无逼宫一事。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
赵佾这个赵王的任性,不要损害到赵国本身的利益。
而这一切。
此前的赵佾不明白。
所以,他越界了。
而代价是。
十余万赵军,惨死汾水河畔——这是一个赵国根本不能承受的代价。
也是所有赵人,都不能接受的事实。
赵佾明白,此刻再不做出改变。
他这个赵王,很快便不再是赵王,算是要做到头了。
赵佾不愿如此。
他还有野心,他还有报负。
为质咸阳多年,过惯了颠沛流离的苦日子。
好不容易一朝得势,掌百万人生死之权柄。
这一切,他不愿意失去。
于是乎。
妥协,便是成了沉默的现实。
弃卒保车,便成了无奈之下的唯一的对策。
而无疑。
佞臣郭开,便成了这个被赵佾弃掉的小卒。
当赵佾那冰冷的眼神,径直的望向自己的时候。
郭开当真是慌了。
瞪大了眼睛。
在上一刻。
他还是备受赵王恩宠的重臣。
不过二十余岁,便得拜上卿之位。
风头一时无两。
权力、财富、土地……
一人之下,而百万人之上。
曾经少时,郭开想要的一切。
在如今,都是拥有了。
然而他没有听过一句话。
以美色而事人者,色衰而爱弛。
而徒以恩宠而事人者,宠尽而祸至。
而如今。
赵王的恩宠尽了。
郭开的祸患便来了。
郭开也不是蠢人。
已知大祸而临头。
两股战战,肝胆俱裂。
额头满是冷汗。
却只能以哀求的目光,而望向面前的赵佾。
而赵佾自己都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又如何能顾得上郭开呢?
“郭开,你可知罪?”
仅仅是赵佾的一声言语。
这边曾经在朝堂上意气风发的郭开,便已经是无力的匍匐在地上。
“王上……臣……臣……”
想要说些什么。
但是此刻,郭开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而赵佾缓缓起身,那脸上的表情是愈加的冷冽:“昔日罪臣姚贾坐罪,你替之藏匿,逃往秦国以资敌,此为你之罪一。”
“你为上卿,贪污受贿,墨得钱粮土地无数,此为你之罪二。”
“纵容府上家奴,专横跋扈,以致无辜赵人家破人亡者众,此为你之罪三。”
“勾结秦人,隐瞒秦国细作之行踪,此为你之罪四。”
“收受秦人贿赂,构陷忠良,屡次诬陷庞煖、李牧等忠臣,此为你之罪五。”
“欺上瞒下,不经寡人同意,便假传寡人之令,命赵葱调长平赵军撤离长平,以至长平失陷,十余万赵军将士牺牲,此为你之罪六。”
“桩桩件件,皆为死罪,其罪不容恕,寡人赐你车裂之刑。”
“你,可知罪?”
赵佾此前不知郭开之罪?
自然是知道的。
明知其罪,却依旧用之。
非是赵佾昏庸。
而是他欲夺赵国之权柄。
对抗庞煖和李牧等赵臣。
便需要郭开这样的佞臣。
这样的佞臣,对外无能。
然而对其内来,却是一把利刃。
所有,在如此的情况下。
赵佾对郭开可以听之任之。
然而此刻。
当东窗事发。
郭开便成了赵佾抵挡群臣锋刃的一面墙。
曾经的恩宠,此刻尽成刀剑。
每一份,都是足以取得郭开性命的利剑。
郭开颓然。
径直的瘫软于地。
整个人的身体都是在不住的颤抖着。
不知是过了多久。
才是颤声拱手:“臣……知罪……”
随着郭开颤颤巍巍的一句。
不过片刻。
曾经备受赵王宠信的一代赵国权臣,上卿郭开。
被赵佾下令,处以车裂之刑。
举族,皆被夷灭。
贪婪反为贪婪误。
一生机关算尽,反害其命。
郭开一死。
赵国举国上下,皆以欢腾。
无数赵人奔走相告。
似乎因为郭开的死。
连先前之惨败,都暂时的忘却了。
而庞煖、李牧两人。
因为赵国除害有功。
皆被赵佾这赵王,得封君位。
庞煖为晋阳君。
而李牧因抵御列国,夺回赵国故土,屡建功勋,获封代城君。
自此后。
赵佾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称病。
所有赵国的朝政大事。
皆交由庞煖和李牧之手。
而在两人接手了赵国的军政大务之后。
很快。
便是开始积极动员。
派得使臣,加紧联络各国。
而列国。
也因前番秦国屡攻三晋之地。
本就对秦国心生芥蒂。
很快。
合纵攻秦之盟,又将复起。
而此刻。
咸阳宫中。
已为中更的白淑。
自赵国班师回朝,终回到了咸阳。
面对面前不过十二岁,却已和她一般高的嬴政。
白淑的脸上,也是带上了些许的唏嘘。
一时之间,竟是恍如隔世。
时间过得太快了。
一转眼,当初在其父之葬礼上,见到被赵姬抱在怀中的那个小婴儿,仿佛还是昨天。
而不过一晃神。
那个曾经的小婴儿,却已成为了参天大树。
“大军都已撤回了?”
面对嬴政的询问。
白淑缓缓的点了点头:“此番灭得赵军之后,列国必将震恐。合纵攻秦之事,已无可避免。”
“故此番,灭得赵军之后,吾和王翦,便领得大军一道返回了函谷关,便连留守光狼城、上党之大军,亦是悉数后撤。”
嬴政听得白淑之言。
缓缓的点了点头。
若是不通军务大事。
或是寻常之人。
可能还会疑虑。
既然已大胜赵军,更占据了上党、长平、太原如此重地。
可以说。
一小半的赵图,都已落入秦军之手。
好不容易得来的土地,却就这么轻易的放弃。
未免太过可惜。
然而此番的白淑和嬴政,自非常人能比。
别说是一小半的赵土了。
便是一整个的赵国又如何?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罢了。
该放弃的时候,自然便要及时放弃。
此战他们的目的,本就是为了尽量屠灭赵国之有生力量。
如此汾水一战。
他们的目的已然是达成了。
至于在这个过程中,攻下的上党、太原等地。
虽然重要。
然而为了大局,却自然可以舍弃。
如今列国即将合纵而攻秦。
若坚持驻守远离秦图的上党、太原等地。
不过是徒费秦军将士之性命罢了。
一切之重点。
都在不久之后的列国伐秦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