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我娶了美强惨戏子 > 正文 第七十七章
    “這張月牙江的地圖, 總算是繪制完畢了。”
    話畢,吳林與圍在一邊的流民們相視而笑,随即長舒一口氣, 坐直了身子活動筋骨。
    對面就是将要搭建好的屋子,不少人都在房頂上安瓦片, 整理屋檐上的茅草,偶爾擦擦汗,下來喝一碗熱水歇息片刻, 再繼續順着梯子爬上屋頂, 今日陽光好,曬得茅草暖烘烘,泛着金燦燦的光,讓人光是看着就開心。
    “深秋天涼, 今日搭好屋檐,就再也不會冷了,我們也再不用四處漂泊, 有落腳的地方就是家, 有了家,一切就能好起來。”
    吳林身側的流民眼中具是對未來的期待,與人說話時面上似是要發光,吳林轉眸看她一眼,抿唇輕笑了一下, 低頭看着地圖上複雜的地勢沉思片刻, 還未來得及說話,卻聽見粥棚那裏圍聚着一圈人, 晌午到了飯點, 大家便紛紛起身準備用飯。
    “現已深秋, 粥棚快要撤了吧。”
    “想來應該是的,不過咱們已經有家了,又何愁不能在這安居,日日吃飽飯呢。”
    說話間周圍的衆人皆已起身遠去,吳林仍坐在那,低頭安靜地看了會兒地圖,突然又瞥見有老婆婆回身走向她。
    “還沒領到飯,怎麽就回來了?是有什麽東西落在這了麽?”
    吳林擡頭溫和地一笑,随即掃視一圈。
    “不是,不是東西落在這了,是想提醒一句,這地圖繪制出來可不容易嘞,你千萬記得收好。”
    聽見這話,吳林眸中劃過一絲異色,眉心微動,啓唇欲言,卻看那老婆婆慈祥地笑笑:“哪裏需要再送上去,自己帶走就好,宰相大人。”
    沉默片刻,吳林也低頭輕聲笑了下:“您發現了。”
    “何止是我,其實咱們都知道了,只是怕說出來耽誤你做事,都不肯戳破這層窗戶紙罷了,你說說,一個讀書的窮書生哪裏會有那麽多時間,日日聚在我們這裏,與我們談天畫圖,就是傻瓜腦袋,看了這麽久,也總該想出來了。”
    老婆婆說話間指了指人群,繼而又道:“謝謝你的照顧,往後月牙江的事,還要多多拜托你了,不過,你也不用太着急,這事需要時間,一切都可慢慢來,我們有耐心等你,等你允我們重返家園的一日到來。”
    老人的眼神叫吳林看了只覺得有暖意湧過心頭,她微笑着乖乖點了頭,看着老婆婆放心地朝粥棚走去,才起身離開。
    路過粥棚時,有小孩端着碗走出來,神情失落地小聲嘀咕一句:“奇怪,漂亮的大哥哥今日怎麽沒來,他笑起來最好看了,好看得我都能多喝一碗粥嘞。”
    小孩子說的該是魏亦明,吳林側身經過時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擡手摸了摸小孩子的頭,道一句:“大哥哥今天身體不舒服,不是不想來。”
    最後幾日赈粥,魏亦明自是也想參與,但昨夜他與吳林一道進庫房尋找賬本,那裏頭的氣味讓他很不舒服,今早上還蔫蔫的,吳林心疼他,早起時未曾叫醒他,吩咐了下人為他準備些清淡利于消化的熱粥後,才獨自一人出來。
    小院在鬧市之中的巷子裏,吳林推門而入,便見魏亦明穿着身素白的衣裳坐在樹下,垂頭望着桌上小小一本賬,眸光專注,不時伸出指尖小心翼翼地翻過一頁,生怕将那泛黃的紙頁撕出一個小口來。
    聽見開門聲,魏亦明只是一頓,半晌嘴角噙着笑擡眼看去,與吳林視線相撞,便擡手拍了拍身側的空位。
    “傻站着做什麽,過來坐。”
    看他面色好了不少,吳林才放心下來,走過去坐下,摟住他的腰看向那賬本。
    魏亦明側頭與她相貼,用臉頰蹭了蹭她,末了以溫熱的唇吻過她的嘴角,才指着那賬上的數目認真解釋:
    “總算不枉費我們找了半宿将它翻出來,方才我睡醒,一個人閑着無事,就尋了漿糊來,将我母親留下的那兩頁紙黏了上去,若是沒有那兩頁紙,這整本賬算下來普普通通,可一旦加上連貫地算過去,便可看出其中端倪,這兩頁極為關鍵,母親當日把它們撕下,這本賬便被未被人看出什麽蹊跷來,因此得以保存。”
    聽着魏亦明在她耳邊低聲言語,吳林也伸手小心翻過賬本,在心中對了幾個數目,便頗為認同地點點頭。
    “說得極對,想不到你看賬本也很是細心。”
    她說話間有微風吹過,魏亦明的發絲被吹起,溫柔地略過她眉眼,留下一點淡淡的香味,魏亦明被她誇贊時悶聲笑了下,手指刮過她的臉蛋:“這是我父親從小教我的,大家公子不會看賬,就要被笑話。”
    說到父親,魏亦明面上的笑有一刻停頓,忽然又有一陣難受的勁湧上來,他垂頭睫毛輕顫兩下,下一瞬便又擡眸,頗為認真地将這份證據塞到吳林手裏。
    “這是能讓我家翻盤的證據,可是留在我手上并不能發揮它的最大作用,你拿走它吧,用你想要的方式利用它。”
    利用它,在關鍵的時候給予敵人重擊。
    北境的流民終于在将近六年之後再度有了可以安居下來的家園,有了歸處和戶籍,便不再是流民,每個人都被容納為小城的一份子,可以做工賺錢,也可自己做小本生意,甚至還能再安下心來讀書識字,再不用一入夏便四處漂泊,餓死街頭。
    光是這一樁功績便足以讓吳林超越歷朝歷代不少宰相,只是公務提前辦完,比吳林預測的時間要早一些,聖上借由她已完成差事,須歸京述職的由頭,命令她不必等到初春,冬至前即可歸京。
    以述職的名義讓她回來,自然沒有人可以非議,可吳林心裏卻清楚,她大約是不樂意有人回來與她分權的,如今她做出了這樣的決定,只有一種解釋。
    硬扛了許久,她要撐不住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一口吞下自己咽不了的食物,噎在喉嚨中又吐不出來的滋味,只怕是當真不好受。
    ——
    許久不見的金銮殿再次映入眼簾,吳林穿上一品官員制服,站在百官之首的位置恭敬地踏入殿內,同從前一樣俯身跪拜。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問候的聲音傳出,回蕩在整個大殿之內,聖上方緩緩走出來,停頓片刻才坐到椅上,掃視了一圈,随意道一句:“衆卿平身。”
    “謝陛下。”
    窸窸窣窣整理衣袍站起來的聲音不絕于耳,吳林剛站起身,還未站穩,便聽見聖上喚她。
    “吳林。”
    吳林眉心一跳,出列作揖:“臣在。”
    殿內安靜,聖上俯視着她,抿唇未語。
    這樣的沉默讓吳林擡眸看了眼座上的人,殿內的香爐上的煙霧徐徐飄過,有一瞬遮擋住了吳林的視線,只是煙霧散去一點,便可叫吳林窺見聖上泛着青灰的眼眶,眼中隐隐可見的紅血絲。
    聖上一向保養得當,補藥也從不少吃,如今臉上卻隐隐多出幾道皺紋來,吳林未曾看得多詳細,便垂眸望地,保持着自己恭敬的模樣。
    吳林看了眼聖上,可聖上也同樣觀察過吳林,她與走之前并沒什麽太大差別,半年的歲月不會在她身上留下什麽痕跡,甚至,就好像她去的是魚米之鄉而非艱苦的北境,她依舊面色紅潤,神采奕奕,如同往日一樣。
    “真好啊...”
    聖上停下來摩挲珠串的動作,冷不丁提一句,在吳林看上去有些疑惑的眼神中淡淡地吩咐一句:“此次你建了功,朕會私底下賞你的,下朝後你來尚書房吧,你該好好履行宰相的職責,将那些政務處理完畢。”
    聽見她的交代,吳林躬身道:“是,陛下。”
    而後這一個上午的早朝,聖上便再未喊過吳林,只一一問過政事,講過昨日批閱的奏折,一揮手示意結束,便起身離去,只剩匍匐在地的官員。
    聖上與宮人的腳步聲遠去,官員們方松口氣,站起來抖落灰塵,還不忘聚在一起祝賀吳林。
    “恭祝大人再次立功,大人離京半載,下官們很是想念。”
    “大人,您在北境做的事,下官都聽過了,不愧是您,一下就解決了多年未能解決的事情。”
    ...
    吳林微笑着靜聽誇贊,側眸瞥了眼聖上離開的方向,而後道:“感謝諸位的關懷,只是現下,我得先去尚書房一趟,陛下叫我去做事,遲到可不太好。”
    聽見吳林說要離開,衆人紛紛點頭,面上浮現出欲言又止的神情,好一會兒還是與她較熟的刑部尚書講了一句:“最近陛下的狀态有些古怪,不過大人你不用太在意,陛下并不易動怒。”
    “哦?古怪?”
    這樣的話讓吳林眸中閃過絲異色,柏淵的心裏只告訴她一切都進展順利,只是具體如何,信中沒辦法詳細寫清楚,因此現下聽見別人議論,她便想多聽幾句。
    “是,有些...說不上來,陛下一切照舊,只是時不時會突然喊下官們的名字,喊出一兩個,沉默一會兒,像是在觀察些什麽,而後便什麽都不交代,叫我們又退回去,就像方才陛下将您喊出來,卻是安靜好半晌那樣。”
    聖上在沉默着注視官員時,都在想些什麽呢?吳林轉眸掃視一圈,朝廷內如今老人頗少,為着掌權殺掉了一批又一批,如今朝中多是半載前由各地方調來的人,面孔陌生,出身普通,大都年輕。
    這是吳林調來的人,是她留在吏部時做的最後一件事。
    陛下每日看着這些年輕的面龐,看着這些神采奕奕的新人時,腦中會想些什麽呢?
    吳林面色不改,只淡淡一笑,算是回應刑部尚書的特意叮囑,而後才往尚書房走去。
    “陛下,吳大人到了。”
    宮人提醒一句,聖上正靠着椅背閉眼歇息,聽見有聲音打擾她小憩,皺了皺眉,有些不悅,待緩過神來活動過脖頸才低聲道:“讓她進來吧。”
    厚重的大門嘎吱一聲被打開,外頭一陣風吹進來,讓聖上感到一絲寒意,她低頭抿了口熱茶,方道:“已是在大殿上行過禮,那些旁枝末節的就不必了,與朕述職即可。”
    殿外是蕭瑟的秋,正是冷的時候,可殿內卻是暖如春日,熏香的味道更濃,讓吳林聞着腦袋有些疼,手上要行禮的動作在聖上出聲時便停了下來。
    “臣遵旨,陛下,還請閱過奏折。”
    述職若是全用嘴巴講,自然也講不清楚,吳林側身示意,殿外的随從便遞進來一本奏折,再由吳林呈上。
    紙頁被“嘩”一聲打開,聖上逐條閱過,掀起眼皮看了看吳林:“喬裝打扮成平民百姓監察,而後安排了城內男子進去裏應外合,捉拿貪官而後主管城內大小事務,放戶籍建房屋...吳林,你倒也厲害,半年的功夫,竟是做了這麽多事。”
    聖上雖是誇獎,可語氣中全然沒有喜悅,聲音有些啞,帶着些疲憊。
    “陛下謬贊了,差事被逐層分解,有不同的人去完成,而臣,不過是向她們傳達命令而已。”
    吳林謙虛地搖搖頭,面上帶着若有似無的笑意,聖上凝視着她,神色突然有些詭異,眸中像是有些疑惑,又像是有些不解,那眼神中帶着一點瘋狂,出聲問一句:“做了這麽多差事,你不累嗎?”
    “什麽?陛下恕罪,臣沒能聽清。”
    失态只是一瞬的事,下一刻聖上便又恢複如常,指了指底下一張桌子,而後道:“沒什麽,不過是朕随口一提,朕給你留了六部的差事,這是你身為宰相要完成的事,把那些批閱完,朕再與你閑聊吧。”
    ——
    府裏的家務事管不完,積攢了半年的事叫魏亦明管起來有些煩悶,沒一會便停下來,蹙眉側過身去,忍着胃裏的不适,緩口氣停頓一會,才再度轉回身。
    最近總是覺得有些不适,但魏亦明一時也沒法說上來到底是因為什麽而感到不舒服,吳林忙得很,他不想因為一些無痛無癢的小毛小病去分她的神,忍了一路直忍到回家,都還有這毛病。
    他眸中難得略過一絲郁悶,托腮手肘撐着桌面,望着廊外打掃院子的下人們,開始發起呆來。
    一陣腳步聲過,有下人來到廊下,見魏亦明不知在想什麽正出神,只好小聲提醒一句:“夫郎?您沒事吧?”
    面色不改,只眸子輕輕轉動,瞥了眼那下人,簡單回答:“沒事。”
    “夫郎,方才主君身邊的随從回來報信,主君今晚不回來用飯了,讓咱們不用準備她的那一份。”
    她不回來用飯,就是要留在宮內待到深夜,這樣的話從前魏亦明還能理解,只是今日不知怎麽了,心中的失落難以言喻,他伸出指尖捏了捏自己胸膛前衣服的褶皺,随即垂下手來,皺眉道:“那晚上不用準備飯了,我也沒胃口,你們自己吃好就行,我回屋裏睡一覺,沒事就不用喚我。”
    聽到魏亦明說不肯用飯,下人神色一驚:“夫郎,這怎麽能行,而且,您氣色有些不大對,要不讓廚房為您煲些湯,補一補可好?主君要是知道您因為沒她陪着就不肯吃飯了,必然是要擔心的。”
    “不是因為沒她陪着就不肯吃飯,只是純粹不想吃,沒胃口。”
    魏亦明不想多解釋些什麽,神色恹恹地起身,捏了捏眉心就想往外走,只是剛一出門,傾身聞到回廊裏下人們端過的糕點那甜膩的香氣,便踉跄往後退一步,有些無措地彎腰,一只手慌忙撐住房門,另一只手捂着腹部,胃中翻湧上來的難受讓他皺眉一聲悶哼。
    “夫郎,夫郎你怎麽了!”
    “夫郎,要不要緊?快坐下。”
    “快去喊郎中來,快去!”
    有掃帚轟然倒地的噼啪聲,下人們圍聚過來,吱吱呀呀一片聲音,魏亦明緩過勁來想阻止,可身側上了年紀的下人卻是面上一驚,像是發現了什麽似的,小心翼翼問一句:“夫郎,您這該不會是有了吧?我瞧着有些像害喜。”
    害喜?
    魏亦明呼吸一滞,指節不由自主地收緊,眸子顫着看向那下人,像是有些不敢置信,嘴角輕輕朝上一揚,卻又因怕這是假的而趕緊繃住:“是真的嗎?我...我沒出嫁前,我父親未來得及與我詳悉交代,有喜之後是什麽樣的。”
    下人們面面相觑,誰也不敢給個準話,只趕忙道:“還是快去把郎中喚來,給咱們夫郎把把脈比較好。”
    ——
    夜幕低垂,宮內不少地方都下了鑰匙,鎖門熄了燈歇息,有宮人進屋多添了幾盞燈,給吳林端來碗熱着的螃蟹清羹,又上了碟雕花筍當夜宵,方退出殿門外。
    一旁有碗勺碰撞過的聲音,聖上每日都要喝補藥,她是極不喜歡藥的味道的,用勺子來回攪了攪,皺着眉仰頭喝下,拿起手帕抹過嘴唇,才将那碗放回去。
    “太醫院這幫人幹什麽吃的,換了藥方喝半個月了,怎麽全然不見效果。”
    她偏頭斜視宮人,冷聲道一句。
    “陛下,太醫說了,藥到底是藥,您的身子還是要多歇息,多養一養才能調得過來,這藥...”
    “拖出去,挑個地方杖罰二十,不必再在尚書房服侍朕,替太醫說話的狗奴才,竟然還反駁自己的主人了。”
    聖上聽都未曾聽完,一揮手,便有人捂住那宮人的嘴,他連求饒都來不及,便被拖拽着拉出門外。
    “轟!”一聲,大門再度被關上,尚且還站在尚書房內的下人抖了抖,低頭緊緊抿着唇,生怕自己發出一點聲音。
    吳林正欲提筆落字,一個不留神,竟有一小滴墨落在了白紙上,她順着那墨團落筆,落了個完美的“林”字,最後幾字寫完,象征她已閱過,差事完成,她長舒一口氣。
    “六部的差事,你都做完了?”
    聖上眸中晦暗不明,其實方才她一直有觀察吳林的一舉一動,現下看她停筆,才出聲問一句。
    她的臉色極為不對勁,若是換作平常,擅長察言觀色的吳林定是會根據聖上的臉色而做出合适的回答,可是此刻她連愣怔的片刻都沒有,面上綻出一個好像是期待着聖上誇家,又像是純粹開心的笑容,眸中的潭水像是被陽光照射過,波光粼粼。
    “回陛下,這些差事并不算重,臣都做完了。”
    那些差事,聖上做了半載,每日都要忙碌到子時,才能将六部的事處理完,而後又要去看旁的事務。
    不算重?今日她算是把大半的差事分給了吳林,原來這些差事不算重嗎。
    那她為什麽會一日比一日累?
    難道是真的因為她老了?
    百姓們,想要儲君,說她不能夠一人獨攬大權,難道這些是真的?
    吳林凝視着低頭不見表情的聖上,安靜地看着她坐在那裏。
    聖上她老了嗎?
    不,她沒老,她正當壯年,不出意外,還能坐在皇位上很久很久。
    但是她不會再允許聖上坐在那椅子上太久。
    一個多年養尊處優,又有人與她分權,又有周崚母女那樣的老臣輔佐的皇帝自己驟然獨攬大權,是會被壓垮的,那些政務不輕松,從前有人分擔,而後局勢有變,吳林又轉身離場,獨留她一個,半載就可讓她疲憊不堪。
    只要她一露出疲态,就是一處破綻,而後百姓的言論,年輕的官員,繁重的奏折,每一樁都在戳她心頭痛處,留給她一個,她真的垂垂老矣,力不從心的錯覺。
    所以喝再多的補藥都沒有用了。
    要讓一個人滅亡,就要先讓她瘋狂,吳林看着她的神色,便知她離深淵,也只有幾步之遙。
    再推一推她,只需要再推一推她,刺激一下這位高傲的帝王。
    “陛下?陛下?”
    吳林站起身,雙手撐在桌面,側身看她,面上是頗為關心的神情。
    半晌,聖上繼續握筆批閱奏折,眼皮也不掀:“很不錯,如此迅速地完成了差事,是在為朕分憂,夜色不早了,你肯定乏了吧,退下去,回府歇息吧。”
    聽見這話,吳林點點頭,卻又提句:“回陛下,臣不累,能為陛下分憂,是臣的榮幸。”
    說話間又有宮人捧着奏折匆忙進屋,堆在聖上的桌前,聖上有些不悅,擡眼看了看那奏折:“怎麽還有這麽些。”
    “回陛下,六部今日都未曾散職,皆留在各司各部忙着,因而奏折多了些?”
    “今天是發什麽瘋?怎麽都不肯散職?”
    聖上莫名地有些惱火,擡手按了會太陽穴,看向那支支吾吾的宮人。
    “諸位大人說,早前積壓了不少事,因着聖上每日過于勞累,不敢呈上供您批閱,怕您累着了,如今既是宰相歸來,您有了幫手,大人們才好将積累下的事一并呈過來。”
    怕她累着。
    饒是這樣,她也已經累得夠嗆,每日為着維持顏面,強撐着批閱奏折,強撐着翻牌子讓貴君們來侍寝。
    一個帝王的顏面,怎麽就會被大臣們的關心,“啪”地一下掃到地上去了呢。
    已經到這個地步了麽,可真是懂得體貼人啊。
    像是氣極反笑,聖上有些莫名地看一眼吳林,又轉頭看一眼那下人,低顫着聲音笑了好一會兒,随即起身,推門而出,二話不說朝城樓登去。
    “陛下,外頭冷。”
    說實話,吳林對這件事倒是有些驚訝,這并不是她布得局,只是現下剛好幫了她一把,她快步跟着聖上出門,屋外狂風大作,吳林提着的燈籠一閃一閃,光線微弱,只是跟着聖上登上城樓,便瞧見底下一大片燈火通明的地方,六部各司有不少都設在宮內,此刻不少地方還有人在,院門時不時打開,有人進,也有人出。
    聖上掃視過去,看一眼吳林,竟是揚起唇角笑了下,随即眯眼道:“吳林,朕知道你向來是優秀又聰慧,交給你難如登天的差事,你也能一并完成,對麽?”
    吳林擡眸看她:“陛下所言…”
    “朕呢,還不想老,朕也不該在這時候老,所以你去為朕尋些法子來,尋一些能夠讓朕延年益壽,讓朕重回壯年的方法。”
    這是完全不可能的,可吳林卻并不急着拒絕,只作出一副不解的表情:“重回壯年?”
    “不,不,朕不止要重回壯年,朕還想永生不老,朕剛剛殺掉王相沒有很久,吳林,你懂嗎,朕不想把權力拱手讓人,你是忠臣,是最乖最厲害的狗,你去為朕尋個法子來,朕是一定會獎賞你的。”
    她說話時極為興奮,像是已經尋到了仙丹秘藥一般,目光幽深,聲音裏透着一股難以言喻的狂熱。
    長生不老。
    所有帝王的夢。
    吳林抿唇微笑,同意為聖上也編織這樣一場夢。
    —
    “草民拜見陛下。”
    “草民拜見陛下。”
    不多時,兩名方士便被傳喚進宮,跪在地上給聖上磕頭。
    聖上的表情明顯興奮許多,頗為贊賞地看了眼做事極其迅速的吳林,方沉聲道:“起來吧,好好為朕做事,必有重賞。”
    “陛下,這幾位是京內頂尖的術士,有她們為您煉藥,想來是最合适的。”
    帶領二人進宮的宮人賠笑解釋一句,只為讨聖上高興。
    “朕的祖母也煉丹,不過她失敗了,你們确保能成嗎?”
    術士也不驚慌,徑直道:“各人皆有各人的命數,時機到了,方可煉成仙丹,草民一觀陛下的面相,便可知陛下頗有仙緣,若是陛下一試,沒準真能煉丹成功。”
    “好,那便煉顆丹藥出來,需要什麽藥材盡管說便可,若真能煉成,你們二人一并封為國師。”
    聖上不假思索地承諾道。
    吳林側眸看了看,兩位術士眼睛放光,忙不疊跪下笑着應承,那樣子讓她覺得有趣又荒唐。
    在現代讀過的史書向她證明,不論有沒有仙緣,都沒人煉丹成功,長生不老的。
    “陛下,按照此藥方煉丹,七七四十九日後方可開爐。”
    術士咧嘴笑着獻上藥單,可聖上聽見要七七四十九日,忽而有些不滿,笑容淡了幾分。
    “竟是要等上四十九日麽,就沒有什麽已經制好的丹藥,可讓朕試一試的。”
    聽見這話,兩位術士呆愣片刻,相視一會兒,忙不疊道:“有的有的!有可暫時讓人重回壯年的丹藥,草民這就給陛下呈上來。”
    不多時,那術士二人便捧着一盆五顏六色的粉,揉搓出顆丹藥來,指着那丹藥道:“陛下請看,此物為五石散,服下後深秋也不會畏寒,可有助于房事,更可讓人精神煥發,如二十歲的年輕人一般。”
    聖上一只手忍不住緊攥着桌角,雙眼就像要發出光來似的,可她到底謹慎,一揚下巴示意門外的侍從先吃了,而後靜靜等待奇跡的發生。
    那侍從跟了聖上多年,年紀也不算輕,服下五石散後沒半刻,便渾身出汗,脫掉外衣,嘴裏直道:“怎麽熱起來了。”
    吳林冷眼瞧着,轉頭看一眼那五石散,耳邊便傳來那侍從興奮的聲音。
    “陛下,奴才覺得好極了,通身的疲乏沒了,精神得能夠跑上十來圈。”
    那侍從笑得分外開心,聖上也跟着抿唇一笑,點點頭道:“好,快,給朕制成丹藥呈上來。”
    一旦服下丹藥,就是一個帝王不知不覺走向滅亡的開始。
    是深淵,吳林轉頭看向聖上,一顆心砰砰地跳着,随着那術士的腳步而加快,袖子下的指節也逐漸收緊。
    可丹藥落到手裏,聖上忽而又猶豫了一瞬,轉眼看向吳林,思索着悠悠地笑起來。
    “吳林,你也來吃吧,這是朕給你的賞賜,你陪着朕延年益壽,咱們一君一臣,一起服丹,必會千古不朽。”
    心跳有一刻的停滞,可吳林面上的表情沒有一絲破綻,眸中閃着光,笑着道:“謝陛下賞賜。”
    術士見狀,趕忙将盤子裏的丹藥抓出一大把,放進另一個盤子裏,笑着将那盤子遞過去。
    吳林擡頭看一眼陛下,毫不猶豫地抓起一顆送入嘴中。
    脖頸有吞咽的痕跡,聖上滿意地點頭,抓起一顆吃下去。
    “來,再來一顆。”
    像是對飲小酌一般,聖上再度拿起顆丹藥。
    吳林悶聲笑了下,而後再度将一顆丹藥細嚼過,而後看着聖上也将丹藥像糖豆一般享受地送入嘴裏。
    欲引她人入深淵,先得自己入深淵。
    作者有話說:
    科普五石散:五石散,其藥方托始于漢人,由魏人何晏首先服用。關于五食散中的“五石”,葛洪所述為“丹砂、雄黃、白礬、曾青、慈石也”,隋代名醫巢元方則認為是“鐘乳、硫黃、白石英、紫石英、赤石”。盡管“五石”配方各不相同,但其藥性皆燥熱繪烈,服後使人全身發熱,并産生一種迷惑人心的短期效應,實際上是一種慢性中毒。傳說何晏耽聲好色,服了五石散後,頓覺神明開朗,體力增強。在他的帶動下,五石散廣為流傳。然而,許多長期服食者都因中毒而喪命,唐代孫思邈呼籲世人“遇此方,即須焚之,勿久留也”。
    本來想三章連放,忽然發現盜文沒打,所以打打盜文就發後頭的,畢竟一标正文完結就要開始盜文滿天飛了,現在不打會被氣暈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