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逸离开了登天台。
他心情有些复杂。
他是个戏子, 一声颠沛流离，没有安身之处。大约是生时过于不幸，以至于连死都不甘心, 在死后成了鬼。
他遇见了主人，对方允诺他, 一定给予他一个安身之所，也的确是做到了。所以他服从于主人，为主人效命。
他希望主人也能达成愿望。
他知道主人是厉鬼中的厉鬼, 是一位逆天而行、害了很多人、受人惧怕、被人追讨的鬼师。
可他不在乎。
主人给了他容身之所，鬼域是他的家, 即便要做恶鬼, 他也甘之如饴。
但如今, 鬼域好像快毁了。
主人为了求进，有些不管不顾、谁也劝不听的意思。
他该怎么办呢？
方逸满怀心事地往外走。
小丑扮相的同事急匆匆地飞进来，和方逸撞在了一起。
方逸问：“怎么了？”
“找到明彦了！”
小丑爬起来, 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把爆炸头假发戴好, 又捏了捏红鼻头。
他有些急, 没和方逸解释，就直接飞上了登天台。
方逸只好转过身, 再度往登天台走去。
“主人！”
小丑扑到鬼域主人面前,
“安排在洛川市的兄弟, 说当地的第四人民医院的鬼怪在抱怨, 医院住进去一个玄学界的大人物, 为了这个人的安全，附近的鬼怪全部被谴走了。”
“据说这个人是明家的少爷。”
鬼域主人沉默了片刻。
刚登上登天台的方逸也有些惊讶。
方逸觉得不可思议，问道：
“明彦怎么会出现在鬼域外面呢？他是怎么离开鬼域的？”
鬼域主人问：
“有没有更多的消息？”
小丑摇了摇头：
“医院被玄学界的人保护起来了, 鬼怪都不敢靠近，很难从中获取到信息。”
鬼域主人阴沉着脸，道：
“那小子真是命大。”
“他知道很多鬼域的事情——他本身就耳目清明，不知道到底察觉了多少信息，后来封辛又揭穿了不少东西。”
方逸低着头，思考道，
“这些事情会被他透露给玄学界，玄学界或许会借此想办法针对鬼域。”
毫无疑问，明彦是个大麻烦。
“不是什么大问题。”
鬼域主人说道，
“如今的玄学界，早已不是过去了。就算是传承已久的名门世家，也只有三脚猫的功夫，根本建立不起没有缝隙的防御。”
“知道明彦在哪就好办——找个间隙将他解决掉就是了。”
※
蜂蜜烤奶酪很快就做好了。
从神在书房门口，从仆人手中接过托盘，端着准备好的食物走到封辛面前。
他把托盘里的东西一一摆放在桌子上。
他俯下身，手里握着餐刀，将面包切成适口的大小。
封辛拿着叉子，叉起切好的面包块。
烤过的蜂蜜奶酪并不完全是甜腻的，带着一些酸味，不过吃起来倒是很满足——
这是好东西，对[莫兰伦]这个除了教皇城外的地方都充满了苦难的世界而言，拿这东西当零食有些过于奢侈。
“您对外面的祭典有兴趣吗？”
从神把切好的面包块堆在盘子里，他推着盘子的边缘，将盘子推到了封辛面前。
“用餐之后，如果您有兴致，可以去逛一逛祭典。”
封辛喜欢囤积宝物，所以她一直对祭典、庆典之类的活动很有兴趣。
不过让人头疼的是，她总是会乱买东西。
从神还记得，上次在龙的国度参加庆典，冕下买回来两颗龙蛋。
龙蛋十分耐操，所以纵使没有得到好的照顾，也还是顺利孵化了。冕下把蛋壳收拾好，把两只幼龙送给了隔壁的神明。
她只是觉得蛋壳上的花纹漂亮，想要龙蛋蛋壳，至于龙，不过是蛋壳的附赠品而已。
隔壁神明非常喜欢收到的幼龙，并且因此觉得封辛对祂有意思，每次见面都要朝着她抛媚眼。
从神：“……”
其实冕下不过是把祂当垃圾桶而已。
但凡祂的媚眼抛得更明显一点，以冕下的性情，肯定要挖祂的眼珠子。
话说龙的国度为什么要出售龙蛋啊？
这和人类出售婴儿有什么区别？
所以，综上所述——
从善后的角度考虑，从神其实不太希望冕下去逛祭典。
但冕下逛完祭典会开心，她能开心就是最好的。
“祭典啊……”
封辛抬起头来，
“算了吧，我有事。”
她把餐叉递给从神，在对方接过叉子后，站起身来，从书房里消失了。
从神握着叉子，看着剩下的面包和奶酪，疑惑道：
“剩这么多……是不喜欢吃吗？”
※
洛川第四人民医院。
一丝黑雾在走廊里流窜。
黑雾经过的地方，人们感觉到了困倦，不由自主地陷入了睡梦里。
负责守着明彦的明家人，也一一歪着脑袋，在走廊的座椅上昏睡过去。
黑雾掠过门外时。
正在睡梦中的明彦，感觉到一股寒意窜进背脊，沿着脊椎一路窜上后脑勺。
他一个机灵醒过来。
他侧头看向窗边的七星续命灯，已经快要没有灯油了，但是没人添——
这灯一旦点起来，就一定要让它烧足七天七夜，如果在那之前断了，命灯的主人将有灾祸。
明家人当然清楚这点，一直是轮流守灯的，添灯油也非常勤快，不会让七星灯的灯油只剩最底下的一点。
明彦看了看周围，总觉得静得诡异。
他开口想要喊人：
“爸……唔？”
一只有些凉的手，掌心的那面朝着他，直接摁在了他嘴上。
明彦眼眸下滑——
这只手是半透明的，修长且白皙，白到好像会发光。
他逆着这条手臂望过去。
手的主人穿着一件做工繁复的浅蓝色裙子，裙纱轻盈，裙摆布料上是彩绘的复杂图案，那图案似乎是有什么象征意义的，明彦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脑袋胀痛。
他向上看，裙子的主人是个看起来十**岁的貌美少女，黑色的头发盘了个漂亮精致的公主头，浅蓝色丝带从脑袋两侧垂下。
看起来像橱窗里的娃娃。
能随便卖到五位数的那种。
非常奇特的是，对方拥有一双熔金色的眼睛，是那种散发着光辉的、明亮的、永远不会熄灭的色泽。
这双眼睛好像什么都能看穿，又好像藏满了未知。
洞悉一切，却又充满迷津。
明彦大脑宕机了一瞬间。
他没见过有这种长相的人，世界上也不存在这样的人。但是，对方带给他的感觉，让他觉得很熟悉。
明彦惊愕道：
“……封辛？”
封辛低着头，嫌弃地拿明彦的被子擦手。
明彦：“……”
为了不在气势上低人一等，明彦抬起手，用袖子擦了一下嘴。
擦完嘴，他又试图使唤封辛：
“你能不能帮我添个灯油？”
封辛反问道：
“你不会自己添吗？”
“手脚不用的话，我帮你卸掉？”
明彦：“……”
错不了，这就是封辛本辛。
他确认这点后，就彻底不指望对方了——
他怕封辛把他这七盏灯全给她浇灭了，到时候他就只能去地府哭了，还不知道地府能不能管得了她。
明彦掀开被子，他一手护着伤口，艰难地起身，走到七星续命灯边上去添灯油。
添完灯油后，他回过头。
这位穿着精巧的天外来客正坐在他的病床上晃脚，晃着晃着，就身体一歪，直接躺在了病床上。
明彦：“……”
那么问题来了——
他这个病人躺哪？
明彦捂着胸口，站在重症病房里，无语凝噎。
明彦找了个椅子，勉强坐下了，他打量着躺在床上的封辛。
比起来他在鬼域见过的那个封辛，这个封辛的头发长一些，五官精致一些，皮肤也明显要白很多，有点中西混合的感觉。
个子也稍微高一些，也就一些而已，应该不超过五公分。
看起来有点像是鬼域那个封辛的长大版。
不过还是很可爱。
小猫咪长大一点，也依旧是猫咪。
明彦伤口有点疼，但却忍不住笑。
封辛看过来，那眼神好像在说——
你没病吧？
明彦问道：
“这是你真正的样子吗？”
“不是。”
封辛歪了歪脑袋，
“不过这是我常用的形象，你可以当做是真正的样子。”
明彦点点头。
常用形象……法相吗？
这就好像有名的仙人，以凡人为其雕刻的雕像的形象出现布法。使用这种形象时，也会因为信仰和供奉，拥有很强的法力。
这种形象就叫做法相。
明彦以前在寺庙附近，听到过已逝的先人在吐槽，神仙的法相和本体形象是天差地别，以至于神仙本仙进了寺庙后对着雕像疑惑发问——
这供的是谁？长得恁漂亮呢？
明彦：[……]
所以封辛的本来样貌是什么样的呢？
长相稍微普通一点的女孩子吗？
倒也挺好的。
“鬼域那边情况怎么样？”
明彦问道，
“惊蛰……”
封辛直接打断了他的问题：
“自己都快死了，还担心别人的安危呢？”
明彦：“……”
你知道我快死了，就把床还给我好不好？
封辛捞起明彦的手机，手指对着屏幕点了一下，屏幕锁就自动解开了。
她娴熟地打开外卖软件，点了一杯奶茶。然后熟练地支付，支付的时候随便操作几下就跳过了密码。
明彦对“科学的尽头是玄学”这句话有了新的见解。
封辛问：
“你什么时候回鬼域？”
“等伤势好一点吧。”
明彦低下头，摁了摁伤口前方的病号服，
“我也急着回去，但我现在这个样子，回去了也只能拖后腿。”
病房外面。
鬼怪哭着联系上司：
“呜呜呜大人，这小破医院有鬼啊！我们在这里绕了三圈了，就是找不到明彦这小子的病房啊！”
“一定是玄学界那些人在这里布了阵！大人，我看这事咱做小弟的搞不定，还是要您亲自出马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