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时间是农历七月十四的晚上九点, 离子时还有大约两个小时。
鬼域的阴气已经浓重到极点,空气中几乎要渗出黑水来。
步可走到门外,试着点燃符箓。
火苗才刚要在符纸上蔓延, 就立刻被阴气浇灭了。
步可又试了两次, 还是一样的结果,她回到屋子里, 对封辛说:
“这次中元节挺不寻常的, 阴气重得连符纸都用不了了。”
封辛左手抱着猫,右手拿着三明治,听到步可的话之后反应不大, 只是稍作询问:
“你用符纸做什么?”
“封门。”
步可知道, 封辛有时候表现得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但有时候又很缺乏常识。
她仔细地对封辛解释了一下,
“中元节的时候, 鬼怪是能闯进玩家的住处的, 所以要用符咒把房屋保护起来,让鬼怪无法进入。”
封辛点了点头。
她吃掉最后一口三明治, 说道:
“没必要封门,把门敞开吧。”
步可:“……啊?”
步可怀疑自己听错了。
封辛说道:
“把门敞开,庭院的门、玄关的门都打开。”
步可:“……”
疯了,她绝对是疯了。
※
时闻一此时身处玫瑰园的另一条小路上。
这条路路边的住宅号码都是B开头。
冯星辉、沉不夜和谢禹就是住这边的,和时闻一非常不对付的闻泽也在这边住,住B11号住宅。
时闻一知道这事, 还是因为洛惊蛰——
洛惊蛰这人, 虽然最近一年表现还好,但一年前是又闲又贱的典范。
他知道闻泽和时闻一不和,在发现闻泽也搬进了玫瑰园后, 就天天没事找事——
回家时就算绕路,也要在闻泽家门口路过,春天开花的时候,还要在闻泽家旁边的小花圃打卡拍照,还拿着猫条勾引闻泽家的猫。
洛惊蛰话又多。
他每次去闻泽家门口打过卡再回家时,都会和时闻一说——
B11号的花开得不错,猫也长得不错。
闻泽对此意见很大:
[洛惊蛰,你没有自己的猫吗?]
[时闻一,能不能管好你的狗腿子,别让他天天在我家门口晃悠?]
时闻一当时回他:
[你觉得烦了?]
[你天天找我,非要和我一决高下的时候比他还烦,正好,你趁这个机会体会一下我的感受。]
闻泽当场破口大骂。
直到后来,闻泽家的猫变丑了,洛惊蛰随着年龄增长也稍微成熟了一点点,才终于放弃了打卡。
时闻一站在雨幕中。
他握着手机,看几眼手机,再抬起头,看一看近在咫尺的B11号住宅。
闻泽在门上贴了很多黄符纸,铁门左右两边的石柱上方,分别放着一只青铜貔貅。貔貅张着嘴,嘴里咬着一粒枣木珠子,柱子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
时闻一隐约能看见,这枣木珠子蕴含着青白色的雷气。
应该是雷击木。
时闻一围着宅邸走了一圈。
他又在围墙上发现了另外几只青铜貔貅,每一只面向外侧,咬着枣木珠子。
时闻一心里大抵上有了数——
这是镇宅辟邪挡灾的阵法,虽然构造简单,但那一看就不是凡品的雷击枣木珠子,能够使这个简单的阵法起到很好的效果。
手机屏幕上,时间已经跳到22:59。
时闻一站在B11号住宅门前。
他抬起手,数张黄符纸从口袋里飞出,悬停在空中。
他低头念诵了几句咒语,苍白中泛着一丝紫色的火焰从符纸底部燃起,渐渐点燃了整张符纸——
别人无法点燃符纸,但时闻一的符纸上的火焰却烧得很是旺盛。
而且,怪异的是,符纸分明在燃烧,却没有缺损。而且,黄纸上由朱砂墨绘制的符文,正在火焰中渐渐地烧成金色。
【当前时间23:00:00】
【下面将进行全域播报——】
【中元佳节,一年一度的狂欢之时已至。节日限定活动[百鬼夜行]即将开启,活动奖励为[季度房租减免]和[20积分],所有玩家皆可参与活动,快行动起来吧!】
时闻一向正前方伸出手。
燃着苍白火焰的符纸逆着夜风飞出,贴到了咬着枣木珠子的青铜貔貅上。
刹那之间,枣木珠子绽放雷光。
雷闪与真火、蕴着灵力的符文碰撞,墙壁碎裂,铁门弯折,发出剧烈的声响。
青白雷光走过铁门,朝着时闻一扑来。
时闻一直接握着伞去挡。
这把伞是从明彦家收拾出来的,伞骨是桃木制的,伞内侧以血和矿物颜料画了咒,可以辟邪、保护撑伞之人。
时闻一一手握伞,灵力灌入伞骨,激起伞上符咒,硬生生地挑开了迎面而来的雷光。被挑开的雷在地面上走过,劈出两道长长的、抖动的焦痕。
此时,闻泽的镇宅之物也终于到了极限,青铜貔貅嘴里咬着的枣木珠子上生出一道裂纹,所含的雷气也散尽了。
时闻一推开了B11号住宅的院门。
他刚进院子,正对面的宅邸玄关的门就打开了。
开门的就是住宅的主人,闻泽。他穿着睡衣,头发凌乱,嘴里骂骂咧咧:
“草了,哪个不要命的东西闯我家?”
闻泽开了门,一抬头,就看见了时闻一。
闻泽:“……”
闻泽继续骂:“草,别变他的样子,我看了就想打,赶紧现原形。”
时闻一说道:
“这就是原形。”
闻泽沉默了片刻。
“真是你?”
闻泽翻了个白眼,
“你闯我家干什么?时闻一你是不是有病?”
时闻一握着雨伞,往前走了几步:
“我来找你要一样东西。”
“你要什么?”
闻泽抱着手臂,
“你要是想要挨一顿打,我可以大方一点免费给你。”
时闻一说道:
“闻家的阵术。”
闻泽:“……”
时闻一说话时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很平静,就好像在对自己的小助理吩咐“给我一杯水”一样。
说实话,有点帅。
闻泽想象中,未来自己出人头地、坐上修真界话事人位置后,就是要这样对别人说话——
不管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风轻云淡,这就是大佬的风骨气态。
闻泽和时闻一对视了半分钟,他指着自己的脸说:
“你看我长得像傻子吗?”
时闻一点点头,说道:
“挺像的。”
闻泽忍不住骂道:
“你他妈……”
时闻一抬起手,用雨伞的伞尖指着闻泽,平静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凛冽的味道:
“闻泽,我不是来找你商量的。”
闻泽慌了一瞬间,但他很快就遮掩住了情绪,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
“怎么着?你要硬抢?”
闻泽讽刺道,
“时闻一,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你这个没人要的时家余孽,怎么会以为自己有资格触碰闻家的术法?”
闻泽从小就讨厌时闻一。
他小的时候,时家还没出事。
那时候的时闻一,就是玄学圈的“太子”,在这方面没什么天赋,却被所有人捧着。
别人家都是哥哥让着弟弟。
到了闻家这里,闻泽作为堂弟,却被所有人教导着,要捧着这个堂哥——
这位堂哥姓时,连闻家的姓都不稀罕要,可祖父、父亲、姑姑……大家都捧着他,把他当世界中心。
父亲和母亲很讨厌时闻一。
因为闻家下一任家主的位置本该是父亲的,可二叔娶了时家女,得到了时家的支持,家主的位置就是二叔的了。
父亲和母亲都讨厌二叔和二婶,也讨厌他们的孩子时闻一。
母亲总是会哭泣抱怨——
[昨天我和孩子他祖母去看车,看上了一台车,想买回家。时薇来了,她说这车不错,可以买回去接孩子上下学。孩子他祖母立刻把车买下来送给她了,那明明是我先看上的。]
[阿泽生日和时闻一在同一个月,你父亲说一个月办两场宴会不太合适,阿泽的生日在家过,时闻一的生日办宴会。凭什么啊?明明阿泽才是闻家的孩子。]
可即便讨厌,即便背地里因此争吵哭泣,到了那家人面前,也还是要扮笑脸,甚至要教儿子一起扮笑脸。
后来时家出事了,这位堂哥父母双亡,处境也一落千丈,祖父不愿意接他回闻家。
父亲得回了下一任家主的位置,母亲脸上有了幸福的笑颜。他也终于是闻家最尊贵的小少爷了,受到祖父疼爱,被允许学习家学。
那一段时间,闻泽觉得,整个世界都美丽了起来。
然后,被洛老爷子带走的时闻一忽然灵力爆发了,一夜之间,就成了令人望尘莫及、深受期待的天才。
闻泽和同一代的闻家子,天赋都很一般。
于是,祖父总是想着,要把时闻一接回家,让他将闻家发扬光大,不要让闻家和诸多玄学世家一样,逐渐消失在岁月的长河中。
圈子里的人,也总是把闻泽和时闻一放在一起比较。
[闻泽和时闻一?哈哈哈,这有什么好比的。]
[时家虽然没了,但人家当初还存在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家族?明家还勉强能比一比,闻家只配跟在后面递坐垫。]
[时闻一那个天赋,闻泽努力一辈子,也追不上去。]
外人挤兑他。
就连父母也责骂他。
[阿泽,你看你做的阵,做了个什么东西?丢人现眼!你这样怎么追上时闻一?]
[阿泽,半个月后山南问天祭,年轻一代要比划一下卜算的本领,时闻一也去,你一定要赢他,知道吗?]
[比灵力你赢不了他,比卜算你怎么也赢不了?你怎么这么没用?]
闻泽跪在地上,低垂着头:
[可是、可是……我真的赢不了他,我努力了,可我就是赢不了他啊。]
他毫无尊严地承认自己的无能。
名为“时闻一”的阴影又回来了。
一直、一直笼罩在闻泽的头上,从年幼到长大,一直都不肯散去。
从现实到鬼域……一直都跟着他。
他多少次盼着时闻一去死、消失。
可是时闻一没有死。
他父母双亡后,被洛老爷子收养了;出席宴会被投毒,得到了明家少爷的帮助。
他每次走到绝境,都有人帮他。
闻泽每每想到这里,都气得咬牙切齿,要骂上天不公。
“到底有没有资格,试试就知道了。”
时闻一被闻泽骂了,却没有生气。
——没人要的东西。
这的确骂在了他的痛点上。
可让他痛的不是闻泽的话语,而是真实存在的过去,母亲父亲接连死去,原本和蔼可亲的长辈对他冷下了脸、拒绝接纳他的过去。
时闻一伸出手。
符纸被灵火点燃,哗啦啦地飞起,纷纷扬扬地飘散在时闻一和闻泽之间,像是雪片,也像是葬礼。
闻泽忍不住退了一步。
他劝自己别慌——
时闻一出身时家、闻家这样的名门,学到手里的法术却很少,因为收养时闻一的洛老爷子的法术积累不如大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