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夫人说她不知道。
大小姐又勾着嘴角笑，扣着对方的手腕，逼近了问：“真的不知道？”
夫人汗涔涔地看她，苍白的脸上发丝一绺一绺的，跟鬼魅一样。
“吃过人肉吗。”大小姐蓦地问了一句，若是听在旁人耳中，怕是像极威胁，但她知道，她这后娘一定是听得懂的。
夫人的肚子还疼得厉害，腹部紧缩着，整片背死死抵在床上。她的脚踝也疼，明明那红绳勒得不紧，她踝骨上却出现了一道奇艳的勒痕。
像被困在大火之中，她翻腾着，却因无力而只能幅度细微地挣动。
被子堆在边上，夫人两条细直地腿叠在一块儿，也跟额角一样覆着薄汗。
“吃起来怎么样，是柔软的，还是有嚼劲的，香么，甜还是酸？”大小姐又问。
夫人吃力地摇头，被自个儿咬得血迹斑驳的唇开合着说：“不知道。”
大小姐松开了她的手，把边上那单薄的被子扯了过来，遮到了她的肚脐下，只那小半截腰和脐钉还露着。
“你最好不知道，否则我会敲碎你的牙，看看是不是藏了肉屑。”她站起身，神色冷淡地看着床上的后娘。
窗帘是合上的，但只要一拉开，外边的光就会泻进来。
大小姐走至窗边，抬手挑起窗帘一角，往外看了一阵。
过了一会儿，她回头看向夫人，噙着笑说：“你说我把这扇窗封上如何。”
夫人还在忍受着煎熬，她费劲地呼吸着，那挨着肚脐的红绿宝石也跟着一起一伏，像是白雪中突兀生长的红花绿叶。
她侧着头，手指紧抓着身下床单，神色间有些困惑，似不明白对方要那么做的意义。
大小姐扶着窗，“这样日光和月光都透不进来了。”
夫人瞳仁微聚，抓着床单的手蓦地收紧，嘴里发出很轻微的呼气声。
像什么呢，像是猫犬科在临敌时，摆着紧绷的姿态，刻意倒腾出一些虚张声势的动静。
大小姐忽然很好奇，那做纸扎的说她这后娘极有可能是刚修出人身的精怪，那必定是有原形的，她这后娘的原形，会是什么呢。
不该是兔子和山鼠，也不像狼和羊，凶么不是那么凶，但温驯也没有多温驯。
惯常拒人千里，约莫是喜欢独处的，冷淡中带着点儿矜持。
她拉拢了窗帘，“别这么看我，否则我会以为你要吃了我。”
夫人却没有收敛半分，她实在是太疼了。
大小姐有点后悔了，在从床边走过时，她用余光扫过夫人那系着红绳的脚踝，忽然觉得，如果上边能再加上个铃铛，大概会摇得分外悦耳吧。
门被轻轻带上，房里的人抬手想将那脐钉抠下来，可手指头刚碰着那绿松石，又一阵吟唱在头脑中响起，那沉闷的声音跟雷一样，炸得她浑身战栗。
夫人仰躺不动，本还噙着凶光的眼渐渐沉寂下来，又变得迷惘无神。再过十来分钟，她便不觉痛了，只是妖丹寂寂，如同蒙灰，再不能唤醒。
她屡次想将那脐钉抠下都以失败告终，最后也只能让肚脐眼边上的皮肤通红一片。
夫人干脆侧着蜷起身，一动不动地睁着眼。
倒是可以化回原形，变回去的话理应会舒服一些，但她不想那么做。
她任由腰在被子外晾着，也没把卷到胸口下的睡裙捋下去。
24
大小姐并非说说而已，还真让人把那间房的窗封了起来，起因是白天来的医生对外说陈家夫人有严重的日光性皮炎，不光身上有红斑，还引发了发热和恶心等症状。
家里的佣人没对这新夫人太留心，闻言急切地问：“那就是见不得光咯？”
那医生点头，依照此前和大小姐说好的，镇定地解释：“幸好这几日夫人没有出门，要是再严重一些，怕是还会休克。”
“那、那怎么办啊？”佣人看自家大小姐在夫人房里待了挺长时间，约莫是上了心的。
医生挤出笑，“没事，开了一些药，少见日光就好。”
佣人颔首，没过多久就看见大小姐的助手领着人进了门。
“来了？”楼上传来大小姐的声音。
助手应了一声，问是否要现在开工。
大小姐似乎走开了些许，声音离得有点远，“三分钟。”
助手便让人在底下等着，那几人都穿着不大干净的工装，有些拘谨地站在门边，都是头一回来陈家，有些好奇地四处打量着。
大小姐又拧开了夫人的房门，只见她那后娘在床上躺着不动，似乎还保持着她离开时的姿态，薄被还是堆在边上，睡裙也大喇喇地卷成一团。
若非夫人呼吸时，那缀着红翠宝石肚脐微微起伏，她定要以为她的后娘死在床上了。
一回想，那卖纸扎的说这镇妖的绿松石要不了妖怪的命，顶多是会令其难受罢了。
大小姐走至床边，很平静地扫了一眼，弯腰将那随意卷至夫人胸口下的裙摆拉了下去。
床上的人没睁眼，但眼皮下的眸子却细微一转，分明是醒着的。
大小姐轻笑，食指落在夫人的眼梢上，指腹凉如触雪，“我知道你醒着。”
夫人闻声睁眼，在看见她时瞳仁微缩，还蓦地收了腹，整个人直往床垫陷，那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人，不怒不慌，带着一丝警觉。
“起来，跟我到隔壁坐坐。”大小姐说。
夫人看了她好一阵才坐起身，“为什么要……”
开口时微哑的声音竟还能把自己吓着，她硬是顿了好一阵，“去隔壁？”
“因为这里要来人，我不想他们看到你。”大小姐说。
夫人这才穿了鞋站起身，堆在腰腹的布料往下一坠，遮至了小腿。她头晕得厉害，小腹还有如火烧，只是没先前疼得那么厉害了。
站起的人猛地一歪，撞到了大小姐身上。
大小姐一个趔趄，险些没站稳，她捏住夫人的肩，凑近了说：“难受么，难受是应该的，何时你承认人是你杀的，我何时便放你走。”
夫人张着嘴，似是想说什么，但一个字音也未吐出，又垂着眼把嘴闭紧了。
大小姐觉察到，她这后娘身上真的没有几两肉，那一下没撞疼她，倒是硌得不大舒服。
也许的确是饿久了，否则哪会瘦得这么厉害，只可惜啊，往后她这后娘也吃不得什么精魂元魄了。
把人带到隔壁的会客室后，大小姐才让楼下的人上来，在叮嘱了一番后，转身回到了会客室里。
同初时所见，她那后娘连坐姿也端庄秀丽，确实像极修养良好的富家千金，就算顶着一头乱发，素色的睡裙还皱巴巴的，也丝毫不显落魄。
那低眉敛目的模样，让人好想死死揉碎。
大小姐却只是侧身坐在沙发扶手上，慢声说：“你从她身上学到了不少，却还是吃了她，取替她，为什么？”
夫人朝她看去。
大小姐一笑，“我看……”
“你其实也不是那么憧憬这样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