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传家 > 正文 第72章与敌暗战
    唐凤梧回到办公室,迎面一只高跟鞋朝他丢来。他眼明手快,一手接住了,却也没生气,反而笑着将一只保温壶放在桌上。
    “大姐怕你饿着,让我给你带的汤团。”
    钟玉坐在桌前,气哼哼地一言不发。本以为这会儿自己应该回到易家花园,吃得香睡得香,谁知大姐居然骗她,说是车子在等她,结果一路拉回了难民营,完全和唐凤梧串通一气。为什么就没人能理解她呢?她离开唐凤梧,只是想过得自由自在,彼此不祸害对方!
    唐凤梧看钟玉不动手,就帮她盛了一碗,放在她手边。
    “我不吃!”钟玉抬手,将碗往旁边一推,“你到底怎么收买我大姐的?让她连亲妹妹都卖了!”
    碗里的汤水剧烈摇晃,泼洒在唐凤梧最近一直在画的难民日常上。
    钟玉愣了愣。
    唐凤梧却紧张地捉起她的手,问道:“烫到了没有?”
    钟玉抽回了手,迟疑着要不要清理画纸上的汤渍。
    唐凤梧顺着她的目光,看到画纸弄脏了,才似乎惋惜:“我想设计一本上海难民生活小手册,募捐的时候一定很有用,现在没办法按期完成了。”
    钟玉嘴硬:“那正好,你没有绘画天赋,趁早找别人画吧。”
    唐凤梧看她一眼,欲言又止,转身走了出去。
    钟玉兀自生气,渐渐地,变成了生自己的气。唐凤梧对安全区的用心,她全都看在眼里,说是鞠躬尽瘁也不为过。而她不是钟秀,会想出各种花头去考验对方,也绝不会因为私人的感情,去影响对方的工作。
    想到这儿,钟玉拿起了纸笔,刷刷刷开画。
    唐凤梧坐在办公室外的台阶上,似乎在仰望浩瀚的星空,其实却是在等待身后那扇门对他打开。钟玉大概不知道,她是他这辈子最用了心思对待的女子,尽管对她而言,在巴黎的三年,他不及她付出得多,但这五年来却正好反过来,他一直在弥补自己曾经的疏忽。他认为,婚姻就是如此,长久的磨合,一生的相守,不能轻言放手。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吹来了暖风,钟玉坐到了唐凤梧身旁。他想,她看似冰冷,实则内心情感丰富,热烈而正直,像夏日的阳光一样,照亮他索然无味的情感世界。他深深为她所吸引,无法自拔。
    她递过来一张画纸,上面是可爱的孩子从送饭车领过热饭团,抱在怀里取暖的漫画。他拿在手里,虽然懂得她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倒也没想到她会补一张画给他,真是意外之喜。
    “很可爱。”想起从前,她给他画过一张素描,颇有功底,“谢谢,我会交给出版社的。”
    “都赔给你一张画了,干嘛还拉长个脸?”钟玉不由懊恼,早知讨不了好,她就不画了。
    “我没生你的气。”唐凤梧失笑,“你知道吗,日军正在向南京发起总攻,虽然西方侨民推举拉贝先生为南京安全区的主席,但南京不是上海,那里的使馆和西方媒体已经全部撤出,日军可以不受任何制约,万一有中国士兵进入安全区避难,后果不堪设想。”
    “唐凤梧,如果那天饶神父没有获得法租界的同意,你会放那些士兵进安全区吗?”钟玉好奇。
    唐凤梧无法回答这个假设性的问题。他做事的原则是,会尽量考虑周全,为预防不幸的发生而提前做好准备。然而,他们身处战争之中,变数太大了,也许他终要面对痛苦的抉择,但此时此刻他不愿去想。
    昏暗的地窖里,汪剑池睁开了眼,意识终于清醒。
    “太太,他醒了。”梅香惊喜地对着正在洗手的黄莹如轻喊。
    黄莹如擦干了手,才不急不徐地转过身来,与汪剑池对视一眼,就吩咐梅香把刚换下的纱布拿出去烧掉。
    汪剑池昏迷的这几天,因为伤口发炎,一直处于濒死关头,多亏黄莹如悉心照料,才缓了过来。他那时迷迷糊糊,却在一瞬间意识分明的时候,记得她关切的容颜。
    “这是你第二次救了我。”他对她,已不仅仅是感激之情。
    黄莹如神情淡然:“国民政府已经撤出上海,你为什么还留在这儿?”
    “我不想对救命恩人撒谎,所以这个问题,可以不回答吗?”他的确一心复仇,甚至在易兴华死后,还落井下石过。但那时,他对中日关系还抱有一丝幻想,直至幻想破灭的那刻起,他已经将个人恩仇放下,现在要消灭的是侵略者。
    “即便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你留下干什么。”黄莹如心想,到底是来自传统的书香门第,其实比谁都懂得民族大义,“汪先生,如你所说,我救过你两次,只求一个恩怨两清。现在日本人到处抓人,希望你早日康复,尽快离开这儿。”但她,必须以家人为优先考量。
    汪剑池张口欲言,黄莹如却转身走了出去。
    但黄莹如一出地窖,就看到梅香低头站在钟灵面前,心头不由一惊。
    “今天不是慈善晚宴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她笑了笑。
    “钟秀带了夜宵回来,正到处找您。”钟灵有意无意往地窖入口看一眼,“这么晚了,您来地窖干什么?”
    “哦,我托人带了些海鳗回来,预备风上几根鳗鲞,怕梅香干活不利索,特意过来瞧瞧。”黄莹如已然神色自若。
    钟灵又看一眼梅香手里的木盆,笑道:“我都差点儿忙忘了,还是您有心,钟玉就爱吃清蒸鳗鲞。”
    黄莹如挽了钟灵的胳膊,一边往主宅那儿走一边说:“正好,你同我讲讲今天的慈善晚宴……”
    梅香看两人走远,才敢喘气,吓死她了。
    第二天,唐凤梧带着钟玉巡视难民营,钟玉不远不近地跟着,一脸不高兴。虽然,这样的巡视已经成为她每天不得不做的功课,但她坚决不愿表现出自己好像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何瑞兰带着一群志愿者,正在对慈善团体募捐过来的棉衣进行分类、清洗、缝补,看到唐凤梧就招了招手。唐凤梧把钟玉也拉了过去。
    “我们从全国各地争取到了五千袋捐赠衣物,马上会陆续送来,希望能帮助你们解决难民过冬的问题。”何瑞兰道。
    “谢谢您。”唐凤梧感激。
    “可惜捐赠的衣物大量需要缝补和加工,我们的人手实在不够。”何瑞兰说着这话,朝钟玉看了一眼。
    钟玉被那些旧衣物扬起的灰尘呛到咳嗽,忍不住开口:“那有什么难的?难民很多都是匣北区的工人,从中雇佣些熟悉缝纫的女工,每个月多给一块补贴就是。”养着那么多人,居然说缺人手,这经济效率真是!
    “可行吗?”何瑞兰与唐凤梧对换一眼,后者得逞般一笑。
    “这么多难民要吃饭,不能永远等善心人资助。”钟玉观察下来,难民营的潜在生产力日日浪费,“应该借媒体宣扬难民营自立的精神,请各大百货和商店看看能不能收货,安全区的手工工场就能办起来,就算不能成为商品,拿去慈善义卖会,也比空手求募捐强!大富由命,小富由勤,你们这些只出不进的爱心人士,脑子都不会转弯!”
    “何女士,我为你推荐的助手,怎么样?”唐凤梧笑。要论独立自强,谁能比过钟玉?
    “先前我还担心易小姐吃不了苦头,干不了实事,现在看来,我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何瑞兰也笑起来,“易小姐,既然这是你的提议,那么这项工作就拜托你了。”
    “啊?”钟玉愣住。
    唐凤梧对一旁的王炳文说:“走吧,我们去看看那边的清洁工作。”
    两人边说边走,钟玉一看也要跟上,却被志愿者们包围,七手八脚给她换上工作服。
    “唐凤梧!”钟玉只能大叫。
    唐凤梧却头也不回。
    王炳文忐忑不安:“唐先生,易小姐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这么做,恐怕不太好吧?”他记得,唐凤梧是要争取钟玉回心转意吧。
    “她能收买小孩子往外面传消息,可见是太闲了的缘故,我替她找点事做。”唐凤梧亲眼看见,钟玉用蛋糕贿赂孩子,让他们帮她做事。
    “易家都已经答应了,易小姐还能向谁传消息?”王炳文忽然想到,“哦,难道是——”
    唐凤梧立刻沉脸。
    王炳文没说名字,笑道:“原来唐先生也会吃醋呀?”稀奇啊!
    唐凤梧睨着王炳文:“你是不是也很闲?”
    王炳文连连摆手:“不不不,我很忙的!我真的很忙!那四位失踪的难民,到现在还没音讯,他们的家人急坏了!”
    唐凤梧皱眉,隐隐感觉不妙。
    钟秀坐在虹口区的咖啡馆里,看见窗外两个日本女人,身披“大日本国防妇女会”字样的绶带,居然在向路人要求募捐,请他们支持英勇奋战的将士们。
    这一幕,令她感觉可笑又愤怒。在中国的土地上,向中国人要钱,资助日本人打中国人,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但与此同时,也是上海已经沦落敌手的悲剧。
    钟秀有些受不了,忽然站起来要走,却被及时出现的陆培按坐回去。
    “怎么刚来就要走?”陆培一如以往,笑得玩世不恭。
    “虹口区满是日本人,以后不要再约我来这儿了。”钟秀已经忘了今天来的目的。
    之前陆培到家里找她,可等她下楼,这人竟然不见了。钟秀还记得,当时收音机里播放着日军在南京肆意杀人的可怕新闻,所以她也不甚在意陆培怎么会消失。
    “现在整个上海都被他们占领了,你走到哪儿,能躲开他们呢?”陆培条理分明。
    “躲不开,我情愿一辈子不出门!”眼不见为净还不行?
    “如果有一天,你的家门都让炮火轰开了呢?”难得,陆培说话的语气带着愤慨。
    “不可能!”钟秀不信,“这里是租界,有英美的驻军,日本人不敢乱来!”
    陆培撇笑,再开口就转开了话题:“我今天约你来,是为了上次失约道歉,你没生我的气吧?”
    他想了很久,留在上海唯一的理由,如今只有易钟秀。或者,易钟秀是他留在这儿的唯一安慰了吧。眼角的余光,看到一个国人拒绝募捐给日本女人,两个日军将其强行带走,但他对钟秀笑问,要吃什么点心。
    “请问,你是易三小姐吗?”忽然,一位戴着墨镜的女士走过来。
    钟秀只觉得有点面熟。
    “我是Sara,钟玉的好友。不知她有没有向你提到过我?”鹰司夫人勉强一笑,“能否和我谈一谈?”
    钟秀知道,Sara是鹰司忠义的夫人,没想到她居然出现在上海。这是否意味着,鹰司忠义又来了?
    “当然。”钟秀站了起来,与鹰司夫人走到另一边安静的角落。
    当侍应生送咖啡到陆培这一卡座时,才发现陆培又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