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传家 > 正文 第71章一碗善饭
    日本人四处耀武扬威,租界成为周边城市富人的保护伞,照样歌舞升平。阿媛的新电影,也顺利开拍了。
    导演拿给阿媛一本新剧本,阿媛一看,原来英雄救美的故事,男主角居然改成了日本籍。
    “梅兰在战争中颠沛流离,却同害她家破人亡的日本军人相爱结婚?”她看着就愤怒,“这不合适!”
    导演低声道:“现在日本人占领上海,要拍东亚共荣的电影,宣传中日亲善,要是不拍,就封你的公司,烧你的胶卷,电影公司也没办法啊。我劝你,别太倔强,日本人什么都干得出来!”
    “我读书不多,天生胆子很小,又没什么本事,唱歌演戏是我唯一能做的。”阿媛忽然高声,“可是,就连我这样的人都知道,什么歌都能唱,汉奸的歌不能唱,什么电影都能演,卖国的电影不能演!”
    阿媛丢下剧本,踩了个鞋印,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她不需要日本人赋予她名气,宁可不要名气,做回那个平凡的阿媛!
    不过,说归说,阿媛还是怕给钟玉添麻烦,到易家花园找人,哪知钟秀告诉她,钟玉去了安全区,住了好一段日子了。
    阿媛一惊,想着那边不是租界,安全区到底安不安全啊?
    想到这儿,阿媛就想告辞了,但钟秀说要给她看一本杂志,关于海外的电影资讯,让她等一下,她也不好不告而别。
    阿媛站在窗边发呆。又是冬天了,但易家花园的冬天总是来得很慢,草地只是微微发黄,还有一园的绿意盎然。
    “阿媛?”
    熟悉的男声令阿媛一颤,回过身来,看到了钟杰。他从东北回来,似乎没变,又似乎变了,她说不上来,只知道他离她很远。那天,她去医院看何瑞兰,却意外撞见钟杰公开向刘清芬求婚的场面,差点承受不住。他离她很远,但她却拼了命想要拉近距离,但他没有给她足够的时间啊!
    “好久不见了。”钟杰望着阿媛,好像回来后,就没有机会好好看她,或者怕和她对视吧。她的变化太大了,令他喜悦,令他钦佩,她真正成了独立的女性,有梦想有追求,但她的未来,他给不起。
    “听说你的电影非常叫座,还没来得及恭喜你。”说着话,却见阿媛眼圈红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忘了保持距离,急忙转身就走。
    阿媛快步追上,拉住了钟杰的手,从后面紧紧倚着他的背。
    “我一直在等你。”她想要为自己再争取一次,“这些年来,只有一个信念支撑着我,我要变成更好的人,等你回来的时候,让你知道我变了。”
    “阿媛。”感觉到身后传来的暖意,钟杰却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他已经将他的人生交给崇高的信仰,为了这个信仰,任何时候都要付出生命,何必再让这个善良的女孩伤心一次呢?
    “我这一生,从不曾为自己争取什么,可我这次想要勇敢地争取一次。”阿媛鼓足全部的勇气,“钟杰,请你回头看看我,好吗?”
    钟杰僵住,好一会儿才拉开阿媛的手,转过身来认真地说:“这些年我所经历的,太多了。战场上,上一刻还在谈笑风生的战友就牺牲了。平静生活的人们流离失所,因为失去了国家的庇护,含屈受辱。我已经决定,在国家没有结束痛苦之前,我不会考虑个人问题。”
    “如果为了国家,我可以等你,十年,二十年,等到白发苍苍,等到天荒地老。可是,你却要同刘小姐结婚了!”这是借口吗?为了打发她?
    钟杰有些意外阿媛知道了这个消息,但掩饰道:“那是因为她千辛万苦找到我,救了我,一直陪伴着我,我同她是志同道合的伙伴。所以阿媛,对不起,希望你今后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阿媛凝视着对方,在那双深邃的眼里,希望找到一丝动摇。但是,没有!钟杰的目光真诚而温和,他是真心希望她放手。
    “阿媛。”钟杰看着她,一瞬不忍心,“你的确同从前不一样了,我真的很高兴!”
    “给你添了麻烦,我先告辞了,请代我向三小姐告别。”阿媛快步冲了出去,在门口与钟秀擦了一下肩,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钟秀起初很诧异,看到了钟杰,恍然大悟,不由板起脸:“哥,你对阿媛说了什么呀?”
    钟杰垂了眼,掩去痛苦和挣扎,淡然回答:“没什么,她知道我和清芬订婚了。”
    钟秀一跺脚,气道:“就算你不能和阿媛在一起,总算还交往过吧,你就离她远远的,别再让她动摇了,好不好?”一转身,喊着“阿媛”追去。
    但等钟秀跑到门口,载着阿媛的黄包车已经走远了。
    钟玉正在听唐凤梧和王炳文说预算的事,又见唐凤梧一心二用,手里画难民的日常生活,但似乎不满意,画一张撕一张的,不知道他打算干嘛。而王炳文说了一大段,无非就一个意思,开支巨大,租界空口答应的经济支持又不兑现,安全区快要支撑不下去了。
    “我早说过,就算你们成功建立起安全区,也很难维持下去。这个包袱大到足以将整个上海拖垮,怎么能指望租界呢?”她的调调幸灾乐祸。
    “再大的难题,也一定有解决的办法。”唐凤梧是天崩都不变脸的人,他快步走向钟玉,将她拉了起来,“走吧。”
    钟玉被唐凤梧一路拉到难民营,却听到了钟秀的叫声。
    “二姐!”人也冲到了面前,“终于找到你了!”
    钟玉冷冷看着钟秀:“小姐,您贵姓?”
    钟秀一愣:“你是不是病了?连我都不认识了?”
    “哟,真难得,终于想起我来了?”钟玉的语气满是嘲讽,“把我丢在这儿,还给送行李,是不是巴不得我一辈子不回去啊?”
    “小心眼!”钟秀努努嘴,“现在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阿媛不见了!我哥要同清芬结婚,我怕她想不开啊!”那傻姑娘有过跳江的前史。
    “不是在那儿嘛。”钟玉也努努嘴,“带了她这么些年,要是没半点长进,就该我跳江了。”
    钟秀顺着钟玉的视线望去,看到唐凤梧、何瑞兰、阿媛等人凑在一起讨论着什么。日本人要拍伪善电影,中国人要拍抗日电影,当电影明星,不用怕没事做。
    阿媛走了过来:“三小姐,我想好了,要参加拍摄。”看到钟秀,她温柔笑了笑。
    钟秀还是不太放心,问道:“阿媛,你还好吧?”
    阿媛竭力笑着:“二小姐为我费尽心思,为一段感情要死要活,不是太对不起她了吗?”
    钟玉看出阿媛口是心非:“得了,你要真正想通才好。国家受难,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我们都要振作起来。”瞥一眼不远处的唐凤梧,故意扬声。
    唐凤梧似乎没听见,不过钟玉笃定,这人是装听不见的。
    这时,何瑞兰走了过来,左挽钟玉,右挽钟秀,笑道:“二位来得正好,今晚的活动,还要请你们帮忙!”
    何瑞兰和唐凤梧合作,打造了“一碗饭慈善之夜”的活动,由上海的中国饭店捐助,办成一碗饭的自助餐会,以夜间集市的方式,请来知名的表演艺术家,民众只要付两元钱就能入场,有吃有喝有玩,门票收入全给安全区。当然,仅凭一晚上的募集是远远不够的,饶神父会以同样的方式,在美国和加拿大发起募捐,希望能够成功。
    钟玉虽然被唐凤梧拉来参加,却十分质疑这种活动的作用力,当作宣传则另当别论。总体而言,靠别人募捐,始终是维持不了多久的。
    “或许我会有新的办法呢?”其实,唐凤梧心里透亮。
    “无论你有什么办法,就不能先松开我的手吗?”钟玉举起被对方紧握的手。
    “你能保证不会趁机逃跑?”唐凤梧很怀疑。
    “婚书在你手上,我能跑哪儿去?”以为她坚持到现在,是被他感动得吗?
    一群孩子玩着烟火跑来跑去,钟玉为了避开,不小心撞进唐凤梧的怀里,唐凤梧紧紧抱了一下,却被她一头撞开,还狠狠踩了他一脚。
    这时,一阵小提琴声响起,钟玉看见钟秀已经开始表演了。何瑞兰知道姐妹俩通晓音律,希望她们能够合作演出一首曲子。当时两人当着外人的面,不好意思拒绝,这会儿钟秀我行我素,根本没有合作的意思。
    同样地,钟玉也无意合作。她从街头艺人手里借来一支竹笛,仔细擦了干净,演奏和钟秀同样的曲目,却以尖利的笛音改过了小提琴。
    钟秀马上感觉到钟玉别苗头的心思,自然不甘示弱。两人你拉一段,我吹一段,互不相让,都想表现自己,一首曲子变成斗场,火药味十足。
    忽然,一串美妙的琵琶音插入,奇异地中和了两个比高的音色,仿佛水遇到火,化作袅袅烟气,完成了最后的和谐段落。
    众人掌声如潮,只觉意犹未尽,但钟玉斗气也灭了,不理会大家喊着再来一曲的声音,找到了唐凤梧。她斗曲的时候看得清楚,唐凤梧和工部局英国副总董一直在说话。
    “你刚才干什么了?”她很好奇他要怎么做,才能一劳永逸。
    “你们姐妹三人的演奏完美极了。”唐凤梧笑了笑,“至于我和歇褒特的谈话,托你们的福,也非常顺利。先有法国发行慈善奖券,每期九成收益拨付安全区,再有工部局将展开具体的救济工作,相信安全区的资金来源问题会完全解决。”
    钟玉立刻明白了:“英国人当然不想让法国人独占媒体的焦点,被你逼上梁山了。他们打算展开什么具体的工作呢?”
    “百姓遭受不幸,租界却畸形繁荣,他们从中国攫取财富,现在为难民献上一份力量,也无可厚非。”唐凤梧笑笑。具体的,让她去猜吧,反正她一定能猜到。
    何瑞兰找唐凤梧过去说话,钟玉趁机跑到钟灵那儿。
    “大姐,你就这样不管我啊?还有没有半点姐妹之情?”她埋怨。
    钟灵忍笑:“从这条路出去,车子在外面等你。”
    钟玉眼睛一亮,转身就往路的那头跑。